寇老板

    陪玩打单从晚上20点开始。

    19点50，顾越一睁眼。

    意识已经与逃杀接驳。

    这轮副本的初始点在一座山谷。

    齐膝的杂草叶片锋利如刀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腐臭腥气。

    顺着山谷，丘陵起伏不绝，尽头是巍峨屹立的雪山。夕阳打在万仞岩壁，雪线之上光芒耀动，雪线之下被赤黑的暮色尽数吞噬。

    寇老板就在不远的杂草里昏睡。

    每一位进入逃杀的新人都会被强制昏睡。

    “昏睡”中，游戏主控干涉新人的意识，刺激他们心底最深的“欲望”，从而拔高游戏的乐趣和参与度。

    这种小手段，就是逃杀流传黑市，经久不衰的隐秘。

    寇老板睡得并不安稳，神色戒备，轮廓线条硬挺紧绷。

    顾越俯身认人。

    想不出在哪见过。

    不认识。

    想到终端里还躺着那张陪玩预约意向表。

    人皮话多，温柔成熟，天真烂漫。

    顾越一脸不爽。

    然而受雇佣关系所限，还得守着人醒，以免被扣绩效工资。

    山谷里，风声更劲，腐臭腥气也益发浓郁。

    能攒到这种地步的，压根不是什么树叶腐烂味。植物叶子蛋白含量低，只有动物和人类的尸体才会在腐烂后析出大量氨气和硫化氢。

    顾越辨了风向，腐臭来自四面八方。

    这附近不止有一具尸体。

    他劈手折了根树枝，坐在草地里，手臂懒散抵着膝，用石块把树枝一端磨尖。

    那位躺在地上的寇老板，却突然无意识喊了一句。

    声音低沉沙哑。

    寇羽“学长”

    风声太大，顾越垂眸屏息，听他梦呓。

    下一秒，周围场景天旋地转。

    顾越猝然闭眼。

    紧接着迅速皱眉，如同触电一般试图抽身

    逃杀正在干涉寇老板的意志，刺激他心底最深的“欲望”。

    顾越对此毫无兴趣。

    他是来陪玩的，不是来给老板做心理疏导的

    但为时已晚。

    随着寇羽的那声梦呓，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向顾越敞开。

    两人的意识在逃杀中迅速交融。

    顾越被毫不留情卷到了寇老板的“梦里”。

    顾越做了个梦。

    梦里是室内步枪靶场。

    自己在调整一位警校生的射姿。

    警校生就是照片里的“寇老板”。

    此时的寇老板尚显年轻，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他1米9的身高把黑色训练服穿得笔挺，背后洇出大块水渍，还属于少年的肌肉轮廓已经相当剽悍。不瞄枪的时候，眼神往自己这里偷瞄。

    炎夏的室内靶场开了温控，消音吊顶上，16度的冷气对着这名警校生猛吹。冷风底下，少年的脖颈愣是蒸出灼灼热气，像接近2米的人形暖炉。

    室内温度打太冷了。

    顾越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两步，一抬眼。

    被当成人形暖炉的少年嗖地回头，紧抿着嘴，严肃盯着瞄准镜，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位警校生入学不久，还不被允许实操镭射枪，只能从传统狙击步枪开始学习。他戴着半指战术手套，肩臂以下纹丝不动，恪守职业狙击手必要的冷静，呼吸缓长，目不斜视。

    但和顾越靠近的胸膛里，心脏却几乎要跳出胸腔。

    狭窄的玻璃隔断内，心跳声相当凶猛。

    顾越眯眼“紧张”

    少年摇头，喉结紧张滑动。

    顾越继续调整警校生的握把手势，冰凉的指腹抵住少年的虎口。

    少年剃得整齐的寸头下，脖颈梗着发红。

    顾越用食指推了下眼镜。

    “弹道没问题，”顾越听到自己平缓开口“射速收一下，第一发子弹射出后，算好枪管的恢复时间，才能控制第二发子弹的准度”

    顾越突然转身。

    血腥味在喉咙里蔓延，下一秒，顾越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

    少年急忙拉下枪支保险，以最快速度中断训练“学长”

    顾越并不在意，示意他继续。

    无论梦里梦外，顾越都堪称咳血专业户。

    警校生焦急弯下膝盖，壮硕的手臂扶住顾越，接着瞳孔骤缩

    刚才稳稳端枪的手颤抖着碰上顾越的衬衫袖口，学长苍白的手腕沾着咳出来的血迹，触目惊心

    少年一把抓住顾越的手腕，浓眉紧紧拧着，炙热的五指不敢用力，还抖得厉害。下一瞬，他不容分说把顾越拦腰抱起，一面向医务室狂奔，一面拉响了训练室的报警铃

    “”顾越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抱着。

    等顾越反应过来，眼神转凉，勃然大怒。

    自己咳血的时候，也不是没被扶过，哪有上手就公主抱的

    自己历经无数逃杀副本，实力远胜于这个毛头小子。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遭此冒犯

    顾越一个挣扎。

    梦里这具身体却比他自己的要孱弱得多。

    不仅没挣扎下来，还咳嗽得益发剧烈。

    几秒种后，顾越两眼一黑，直接晕在了梦里。

    记忆的最后，是少年胸膛里仓皇急促的心跳和嘶哑的吼叫“快，医疗仓”

    顾越猛地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回到副本，雪山脚下的山谷被暮色笼罩。

    旁边还杵了个人。

    看着智商不高的样子。

    正是比顾越先醒一步的寇老板。

    寇羽脑海中，昏睡时被“干涉”过的记忆正七零八落。

    他隐隐记得手上有个案子，细想又只余一片空白。

    就在刚才，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参加了顾越的葬礼，往后六年浑浑噩噩模糊不清。

    晚风拂过草原。

    被修改过的“记忆”终于拼凑到一起。

    今年是自己从警校毕业的第三年。

    他向警署请了年假，然后想方设法把顾越哄骗出去旅游。这几年缠着顾越的小兔崽子越来越多，自己守了这么久，也该出手宣誓主权了

    他在悬浮车后备箱里藏了戒指，一路来到雪山，打算告白成功就直接求婚

    然后竟然就在草地里，守着顾越睡着了。

    顾越终于转醒。

    他戴了一副金丝细框眼镜，缓慢睁眼。因为常年脱不开的病容，眼镜下，过于精致的眉眼显得虚幻不实。

    顾越第一个反应就是推开寇羽站起。

    寇羽死死盯着他，分毫不敢移开眼神，怕这人就从眼前消失。

    草。

    刚才的噩梦太真，就跟自己真守着墓碑过了六年似的

    看着顾越清凌凌站在雪山脚下，巨大的喜悦溢满寇羽的胸腔。

    他想都不想，伸手就要把人按到怀里

    “”顾越冷冰冰抬手，一拳把人抡倒

    砰的一声。

    寇羽被砸到杂草中，这人肌肉紧实，腰力凶猛，蹭的一下又站起。

    抗打击还挺强。

    寇羽“学长”

    寇羽比顾越高了半个头，身材高大眉目英挺。但这张脸，眼神竟然还委屈。

    顾越醒来后就被寇羽强行抱着，心情不悦。

    揍了一拳后消气。

    但雇主的脑子好像不太对了。

    顾越眯眼“寇老板认识我”

    “寇老板”寇羽疑惑“学长”

    顾越面无表情“我叫阿越。”

    “阿越”两个字似乎取悦了寇羽，他念叨了两遍，神情嘚瑟。

    旋即跟个大尾巴狼似的，围着顾越转。

    顾越警惕“记得你来干什么的吗”

    寇羽想都不想，眉飞色舞“求不，来带你旅游”

    顾越心想，旅个锤子的游，这雪山下满地尸体，你他妈是来大逃杀的。

    但寇老板和自己之间存在雇佣关系，必须哄着。

    顾越冷静纠正“寇老板，咱两今天第一次见。”

    寇羽剖白“我每天见你都跟第一次见似的。记得不，那会儿我十二岁”

    顾越“”

    寇老板看着是救不回了。

    顾越拧着眉，扬起下巴，盯着寇羽端详“逃杀催生的都是心里的欲望，你是有多想见到你那学长。”

    天色渐黑。

    远处雪山隐入夜幕。

    再不走，赶不上剧情开始。

    寇老板傻了，总不能丢下不要。

    顾越只得带着坏掉的寇羽往山里走，找个地再看看怎么维修。

    寇羽遥望雪山。

    顾越以为他找到了线索。

    寇羽却在那伸手摸兜，面色严肃“阿越我们悬浮车停哪儿了”

    顾越“”

    寇羽说“我戒指”

    他一拍脑袋，改口“我东西落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