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山寨(2)

    顾越看到寇老板就手痒。

    于是签完电子保证书,裹着被子一翻,就对着墙睡了。

    只眯了不到两个小时,顾越突然睁眼。

    刺啦。

    窗户外面,仿佛有人在用尖锐的指甲划拉木头。

    农舍的椽木老旧,摩擦声极其刺耳。

    刺啦。

    靠窗的床铺上,寇老板睡得正香。床铺把窗户堵得严严实实,顾越毫不客气踩上床,跨过寇羽。

    寇羽揉着眉心醒来:“阿越在找什么……找悬浮车……”

    顾越径直推窗。

    明月高悬。

    窗外空无一物。

    刮擦是从头顶传来,有什么东西就挂在窗外,在窗棂和房顶之间。

    顾越缓缓抬头,视线一直仰到屋顶。

    正对上一张惨白的“人脸”!

    这张“人脸”瞳孔黑得渗人,鼻子和嘴粘粘在一起。

    月光模糊描出它的身后。

    是无数张一模一样的“人脸”。

    这玩意儿明显围住了整个农舍。

    远处客房那对情侣似乎是新人,正惊声尖叫:“草草草——这什么东西,还会飞!”

    顾越突然伸手。

    羽毛和灰尘簌簌而下。

    寇老板刚醒来就被呛到:“悬浮车怎么掉毛了……”

    一睁眼,月光下,顾越从窗外抓进来一只长着人脸的怪鸟。

    远处的情侣:“啊啊啊——!!!”

    寇羽愣怔:“我是在做梦吗,阿越怎么在我床上。”

    眼见阿越就要把那只鸟怼自己头上,他三下五除二下床,不动声色和顾越凑近:“这是什么。”

    顾越懒得理他。脑海中蓦地闪过四个大字:温柔知性。

    顾越:“……仓鸮,又叫猴面鹰。”

    远处情侣:“啊啊嘎嘎嘎——!!!”

    寇羽扯了扯仓鸮的翅膀:“他们在叫什么?这是咱们旅游套餐里面的?没送农家走地鸡,送的这个?”

    顾越阖眼,深吸一口气。

    真就不如带走地鸡下副本,走地鸡还不会说话。

    顾越低头端详那只仓鸮。

    鸮形目的基本都是猫头鹰,仓鸮也不例外。

    这轮副本的谜面是「死亡的黑影从天而降」,且不说仓鸮是白的,这东西只吃老鼠,叫它死亡黑影,它不配。

    仓鸮被拎着,发出婴儿哭泣般的惨叫,那张被压扁的“人脸”益发渗人。

    顾越随手又把它扔出窗外。

    远处情侣:“啊啊啊——嗝!”

    估摸是叫哑了,没了声。

    夜色下,肤色瓷白的的青年,放生毛色惨白的人面怪鸟。垂眸时,月光为他浓郁的睫和挺拔的鼻梁镀上银辉,寇羽看的心脏直跳,压低声音:“阿越喜欢?”

    顾越一顿。

    脑海中再次闪过四个大字:天真烂漫。

    顾越机械微笑:“……我看它生的可爱。”

    寇羽点点头。

    他替顾越关窗,脑海里琢磨出一个场景。等找到求婚戒指,炸几发土烟花,提前捉好的几十只人面鸟齐齐放飞,围着自己和阿越直转。

    窗外,那一群仓鸮扑扑飞走,离去的方向正是堆了牛尸的空地。

    寇羽刚要说什么,突然地板震颤。

    砰。

    砰。

    剧烈而沉闷的撞击声隔着地板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按着挣扎。

    撞击的声源在楼下。

    两间客房同时打开房门!

    顺着楼梯下来,昨晚用餐的厅堂里一片漆黑,窗户紧闭。

    只有神龛前烛火昏暗,再远一步都伸手不见五指。

    厅堂里空无一人。

    撞击声已诡谲消失。

    寇羽视力极好,他走在前面,替顾越探路。下楼时,在神龛前遇上从对面过来的情侣。

    其中的青年染着一头黄毛,见到两人,刚要开口,却被什么东西一绊,砰的摔倒。

    那绊脚的动物东西体积小,窜得快,大概是个老鼠。小黄毛手忙脚乱要扶住桌子,没想不仅没扶稳,还把神龛前的一钵香灰给打碎在了地上。

    瓷钵寸寸碎裂,声音在逼仄的神龛前回荡。

    那烛火蓦的一摇。

    小黄毛嘶的一声,脊背发毛。

    寇羽随手把人扶起。

    “谢了兄弟。”小黄毛道谢,倒地的时候一手都是香灰。

    他擦了擦额头。

    女友神色惊讶看向他。

    小黄毛又摸了把脸,忽然觉得不对。他立刻转身,去看神龛旁边的镜子——

    镜子里,昏暗的烛光被晃成了两道。

    镜子里的自己模糊不清,右脸多了点什么。

    再凑近去看,右脸多出来的,是两道逐渐浮现的、乌青的鬼手印……

    小黄毛一个哆嗦:“!!!我我我被鬼上身卧槽——”

    他的女友咯咯娇笑:“你咋这么怕。”

    顾越若有所思看了眼那位的少女,在案台上捻起一簇香灰:“染料。”

    瓷钵里盛放的根本不是香灰,而是乌青色的染料粉末,不知道为什么要供奉给神灵。

    小黄毛低头,果然是自己手上带了染料,再摸了脸,脸上原是自己的手印。

    寇羽往旁边挪了一个,不动声色把阿越和那人隔开。

    不能让学长和傻子玩。

    小黄毛明显是被女友拖着进来玩游戏的,胆量不佳。

    他松了口气,赶紧缓和气氛:“你们也看到那怪鸟了?”

    顾越嗯了一声,寇羽神色冷峻,看着就不太会理人。

    顾越也不爱理人,但他现在得是“温柔知性”,不能背离人设。相比之下,寡言少语,肌肉壮硕的寇羽更像大佬。

    小黄毛斟酌了一下,问旁边的寇羽:“兄弟,这屋子是不是有点古怪。”

    寇羽颔首。

    小黄毛试探:“哪里古怪?”

    寇羽:“晚上不熄火烛,两层楼六个客间,没配置疏散区和消防通道。”

    那对情侣:“……”

    小黄毛终于发现寇羽难以沟通。

    厅堂里气氛诡异,他抬头看向神龛,好在还记着这家供奉的是百鸟走兽,不是什么邪神——

    小黄毛倒抽一口冷气。

    神龛的挂画里,百鸟走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肤色乌青的异域神灵,头顶骷髅,正血盆大口怒张,呈忿怒相瞪着自己。

    砰。

    神龛猛地震颤,烛火妖异摇晃。

    剧烈的撞击再次响起,就隔了一道墙,像是挂画里的神灵要破墙而出!

    小黄毛两腿一软!

    声音是从神龛后传来的。几乎伴随声源确定,寇羽一眼就的找到了“忿怒神像”旁的门缝,旋即阔步走去,伸臂推门。

    这竟然是一座旋转门。

    神龛一面是百鸟走兽,一面是忿怒神像。推门时两相倒转。

    此时厅室里的供奉与晚上不同。旋转门已经开过一次,有人就在房间里。

    进门的一瞬,所有人齐齐一怔。

    门内是老黑父子。

    小黑手上还按着……一只鹰。

    那只鹰极其俊美,岁尚且年幼,翼展刚逾一米,翅膀暗褐,羽端金黄,身上还缠着捕鹰网,旁边是被咬死的鸽子。

    这只鹰左爪受了伤,小黑在手忙脚乱给它看伤口,它并不领情,锋利如刀刃一样的羽翅在狭小的空间里挣扎,正是刚才撞击声的来源。

    寇羽眼神炽热,附在顾越耳边:“是金雕。”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金雕。

    猎人请鹰驯鹰。雀鹰胆怯,苍鹰乖戾,唯有金雕在许多民俗里和山神等同,是猛禽中的王者。

    小黑看到众人进来,按着鹰傻笑:“昨晚才放的鹰棚,没想到现在就请到了,”接着挠头:“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老黑神色歉疚,拎着儿子给客人们道歉:“这间是雪山寨的传统家庙,每家每户都有,白天供百兽,祈求狩猎满载土地丰饶,夜里供莫诃黑天,保家宅平安。”

    顾越环视这座狭窄的家庙。

    最正中是肤色乌青的忿怒神像,正是老黑称谓里的“莫诃黑天”,旁边还聚有三位神灵。

    老黑从抽屉里抽出四束香,倒是不强求客人敬重:“既然都来了,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个,老头子我来替你们拜拜吧。”

    四尊神像,分称莫诃黑天、自在天、秒梵天和阎魔天。

    那尊忿怒神像“莫诃黑天”,主司医药,在水火土风里掌管风职。

    老黑供了香。

    四道香线袅袅飘起。

    顾越琢磨。水火土风是古希腊的物质组成,印度教缘起的宗教观里,四元素也是构成世界的根本 。

    雪山寨的宗教信仰相当原始。

    老黑父子终于给金雕折腾上了眼罩,金雕被挡了双目,不再挣扎。

    因着寨子里晚上不安稳,老黑要出去帮着巡视。那对情侣低声商量,决定跟着这位老猎人出门。

    留下的小黑也要抱着金雕出去。

    给它的爪子治伤。

    小黑搂着雕,就像搂着小心肝。他露出极具异域风格的大花臂,嘴上还在念叨:“不应该啊,鹰网也没这么细,它咋受的伤……”

    顾越:“没有消炎药?”

    小黑摇头摇头:“寨子里物资匮乏,星网都不通。消炎药只有长老那里才有。”

    小黑抱着金雕出门,一脚踩到那瓷钵碎片:“海娜怎么给摔了。”

    顾越留了个神:海娜。

    海娜是一种暂时性植物染料,数周后褪色。

    五千多年前,南亚、中东北非,都有过用海娜在皮肤上作画的传统。最出名的莫过于天竺新娘,在出嫁前于手脚、脖颈画满祈福图案。

    小黑的手臂上满是走兽纹身,颜色比刺青略淡,看来也是海娜染料。

    他本想弯腰收拾,但抱着金雕腾不开手。

    寇羽在旁边不动声色,觊觎已久,一伸手替小黑接过雕。

    小黑道谢。

    寇羽抱着雕,心满意足。然后用眼神示意顾越。

    阿越,摸摸鸟。

    顾越:“……”

    顾越温柔知性,麻木摸鸟。

    小黑在蹲着理瓷片,顾越不想摸寇羽的鸟,俯身帮他。

    小黑立刻开了话匣:“寨子里,没鹰的猎人只能在身上画走兽。有鹰了就画鹰。等鹰训好了,捉到第一只猎物,就能往身上上彩。”

    “看猎人身上,就能知道他的实力。等我把这只鹰治好了,回头就换个图案!兄弟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会画画不,我一直想搞个不一样的鹰,你们说我是搞平涂,厚涂,还是赛璐璐——”

    寇羽:“你们的纹身还能改?”

    小黑收拾完瓷片,一挥手:“可不!月抛的。咱们这,小情侣山盟海誓的时候,都往自己屁股上刻对方名字,过个把月分手,正好!嘿!一干二净!要试试不?”

    寇羽瞅了眼顾越。

    顾越微笑:谁他妈想把名字刻你屁股上??

    寇羽眉目坦荡:“一个月太短,洗不掉才好。”

    几人走出农舍,去给金雕找消炎药。

    小黑上了门栓,只防野兽不防人:“寨子里,倒也不是每个人都画鹰纹。长老按照各自司职,身上画的就是对应神像。”

    顾越盯着门栓:“夜里会有走兽进来?”

    小黑手一顿:“不是走兽,天上会有东西下来。”

    他又左右看了一眼,终于低声开口:“——是一只秃鹫。”

    寇羽奇道:“秃鹫会咬人?”

    小黑连连摆手,表情难得严肃:“那只秃鹫不一样,它不一样。”

    夜晚的雪山寨披着平静的月光。

    偶尔夜风吹来,还能闻到淡淡的腐臭味。

    半夜看到仓鸮,附近必有老鼠。

    顾越眺望远处堆放牛尸的空地:“你们这老鼠挺多。”

    小黑哎了声:“可不,都是两个月前多起来的。寨子里耕牛劳苦一生,主人舍不得杀,就堆在野外。晚上有耗子啃尸体。吃耗子的猫头鹰也多。”

    寇羽插了一句:“牲畜天葬?秃鹫怎么不吃?”

    小黑突然一抖。

    “因为……”他喃喃开口,嘴唇发凉:“因为那只秃鹫要吃活人。”

    从农舍走向寨子中央,一路道路坎坷。小黑执意抱着金雕。

    路上多新挖的水渠,他怕客人抱着,稍不留神就被绊倒。

    路走一半,前方突然一声鹰哨。

    小黑怀里的金雕躁动不安。

    雪山寨猎鹰众多,金雕尚且年幼。小黑赶紧安抚:“要到了,前头就是长老家——”

    寇羽脚步一顿。

    小黑不明所以:“就在前面,长老为人和善,给人看病,也管牲畜。虽然咱们半夜叨扰,但长老说了,鹰是神物,出了事要第一时间找他……”

    墙院大门紧闭。

    小黑瞳孔骤缩,剩下的半句话就这么僵在了舌尖。

    浓厚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长老家没有羊圈,雪山寨从不杀耕牛。

    寇羽反应过来,上前大力敲门。

    门内毫无回应。

    寇羽厉声道:“等着。”

    他拧眉环视小院一周,接着从最矮的墙垣发力,翻身爬上墙头,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小黑神色惶恐,那只鹰也极其不安。

    旁边的顾越突然俯身。

    小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脊背陡然寒凉!

    ——地上是一块被扯烂的人皮,粘着血肉。

    人皮上的染画还能依稀辨认,正是主司医药的神灵“莫诃黑天”。鲜血淋漓的人皮中,神灵怒睁双眼,看着小黑,绝不瞑目。

    顾越想起小黑说过的话:不是每个人都画鹰纹。长老身上就是神像。

    小黑一个哆嗦,全身发麻!

    砰的一声。

    翻进院落里的寇羽从里面推开门。

    寇羽神色凝重。

    院门打开,血腥味愈发浓烈。

    院落里的屋舍敞着门,地上有凌乱的硬质羽毛和打斗痕迹,受害者爬行的血痕一路延伸到屋里。

    屋里有一具尸体。

    尸体是一位老者。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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