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蓦地响起尖锐的惨叫。
接着是马蹄、鹰哨——
农舍一扇扇开门,寨里家家家户户的男丁骑马背弓肃穆奔来。
水渠被马蹄溅起泥点。长老身死,远处宗庙响起丧钟,将雪山上的云层都激起浮沫。
东方既白。
巡夜的老黑带着另两位玩家赶到,面沉如水。
死去的长老在雪山寨里执管医药,平素待人和善,离世之状极其惨烈:他在院落就受了重伤,一路拖着血迹爬回屋舍。脸埋着朝下,护着心脏,背后被刺啄得皮开肉绽,最终倒在了屋里。
屋里还生着温暖的火炉。
院落里人员混杂,几乎每个人都面色惊惧,像触到禁忌:
“被啄死的……是那只秃鹫……”
寇羽扯了绳索,面色冷峻拉起警戒线。他粗略判断:
“室内生火,室温19到24度。背部大量撕裂创伤,手肘淤血沉积有紫红尸斑,死亡时间在2~3个小时。准备报警——”
人群陡寂。
有人嘲讽:“报警?哈哈哈报警……”
那人是个约莫七十来岁的老者,瘦脱了形,腕骨指节突出,皮肉只堪堪包着骨头。
老黑使了个眼色,立刻来了几个汉子,把老者请了下去。
老者满眼血丝,眼球泡气,冲着屋内大喊:
“第几个了?第几个了?!这是诅咒!都是从你们挖水渠开始的,我看最后要死几个——”
寇羽漠然回头。
他比院子里的不少人都年轻,逆着晨曦看不清表情,气势极盛,脊背挺直像出鞘的利剑。
老黑想要说什么,竟卡在喉咙里。
顾越慢吞吞走上去,站在寇老板旁边,给他压阵。
寇羽凝了霜的剑眉,在顾越身边才稍舒。
寇羽盯着老黑:“寨子里死了人,都怎么着。”
老黑沉声道:“宗庙处理。”
寇羽:“没人验尸?”
老黑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长老。
寇羽罕见骂了声粗口。
唯一会验尸的人死了。他和阿越都是外人,老黑眼神坚决,就是要请他两回避。
这是关上寨门的自家事。
雪山寨青壮众多,宗族势力强大。
不说寇羽只是客人,就是片警都未必能和他们抗衡。
老黑让小黑领着他们回去。
那道警戒线不仅是被视若无物了,小黑还沉浸在长老去世的悲伤里,两眼泛红,正钻到警戒线里头给金雕拿消炎药。
拿完瞅瞅尸体,要不是抱着鹰,小黑估计都要抱着死者痛哭。
顾越:“……”
临走前,他再看了眼屋内尸体。
那位长老倒在地上,离火炉只有半步之遥,死前偎着唯一的热源。他的手背上,乌青的海娜纹身下逐渐呈现尸斑底色,被啄得稀烂的背部,浅青色的莫诃黑天神像几不可见。
人群里,骨瘦如柴的老人还在嘶吼:“是诅咒,在让你们停手。是诅咒——”
小黑抱着金雕,回去时一路沉默。
寇羽眉头紧皱,盯着终端。
顾越一扭头。
寇羽:“阿越,我终端怎么连不上网。你那儿能报警吗。”
顾越缓慢开口:“你要是能连上网了,就会发现——” 你已经傻求了。
顾越露出温柔的微笑。
晨曦里,沿途水渠众多,泥土翻得极新,都是新挖不久。
小黄毛凑过去和顾越交换信息:“刚才巡夜的时候,听寨子里头人说,这水渠是长老们要挖的。水渠一开挖,就接连出事了……” 然后猜测:“是不是挖断了龙脉!”
顾越:“这水渠多长。”
小黄毛:“哎!15米长,半米宽!”
顾越:“隋炀帝挖了十年运河才断龙脉,你比比。”
小黄毛恍然点头:“好像是的。但是,隋炀帝是谁?”
下一秒,小黄毛又去女友那窝着了。
顾越长得好看,看着温柔,不知道为啥,笑起来让人骨头都打颤。
顾越向小黑询问沟渠。
小黑倒是答得干脆:“引水种稻用的。”
一群人齐齐沉默。
就种个水稻。就这?
寇羽突然开口:“开渠之前,寨子里种的是什么。”
小黑肩膀一顿:“……没什么。”
一行人跨过水渠,鹰哨再次响起,小黑怀里的金雕突然凄厉挣扎。金雕很少叫,这时候竟然呜咽出声。
这只幼鹰在恐惧。
顾越抬头,在天上盘旋的是一只隼。
那只隼在夜色下飞的极快,翼展直有两米,离得近了,能看到它白色羽翼上斑驳的黑点。
寇羽低声道:“海东青。”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金雕狩猎最迅,但猛禽里,飞的最凶的,却是隼。
隼中最神骏,名叫海东青。
一群人骑着马跨过水渠,其中就有海东青的主人,是个眉宇郁结的青年,桃花眼,甚至还有些女气。
金雕长成后凶猛,但终究年幼,气势上差了海东青一头。桃花眼青年经过时,金雕被激得不安,戴了眼罩依然不断扑腾,尖锐的利爪就要往小黑的皮肉上撞。
小黑按住它,对着马上的青年招呼:“哲赫。”
哲赫下马,和小黑说了几句,但金雕折腾得太厉害。
哲赫旋即上马,带着海东青渐远。
小黑看着他背影出神:“哲赫是,莫诃黑天长老的徒弟。”
顾越反应过来。
莫诃黑天主司医药,死去的长老在寨里行医,身上纹的是莫诃黑天,长老之位,也是用神名代指。
原始宗教里,一族宗长往往被视为神灵的半身。雪山寨亦是如此。
小黑怀里的金雕还在拼死挣扎,对着海东青消失的方向凭空乱啄。小黑神情委顿:“长老和哲赫亲厚,哲赫肯定伤心。”
寇羽盯着哲赫的背影,突然开口:“3小时前,案发的时候他在哪里。”
小黑浓眉竖起:“你在怀疑哲赫?绝不可能,那伤口是秃鹫啄的,羽毛都飞了一院子。再说,3小时前,夜里2点,寨子已经宵禁了。”
寇羽:“宵禁?”
小黑叹气:“因为那只秃鹫,没人可以单独出门。夜里捉鹰的时候,也是我和阿爹一起——没人被允许单独出门。”
顾越冷不丁开口:“长老遇害的时候,是一个人在院子里。”
小黑一愣。
寇羽看向他,微微点头。
几人回到农舍。
天还未全亮,那只杀人撕皮的秃鹫不见踪影。
老黑还未归家,小黑担下了看家护院的指责。
一人不能独自出门,几人里,看起来最能打的寇羽同小黑一起。
临出门前,小黑点了壁炉,又翻出了几张狩猎用的反曲弓,然后珍而重之从柜子里取了猎/枪。
寨子里物资匮乏,这把枪已经有些年头。
枪的主人是老黑。
小黑拿枪的手哆嗦:“保险在哪儿呢,会不会走火。我这没开过枪啊……”
寇羽:“我开过。”
小黑一个激灵:“你枪法准吗。”
寇羽:“不差。”
小黑二话不说,从寇羽手里接回金雕抱着,把□□扔给寇羽。
寇羽临走前,在顾越身边附耳:“等我回来。”
寇羽一走,农舍里就剩下顾越,小黄毛和那位娇滴滴的少女。
小黄毛叫宁小枣,他的女友叫殷殷。
这两人一人坐了一张椅,隔了大半桌子,看着委实不像情侣。
宁小枣热情问顾越名讳。
顾越:“越哥。”
宁小枣:“……” 岳鸽吗,听着好像挺占便宜。
厅室里只有一处壁炉,三人围坐。
直到顾越拿出终端,宁小枣才恍然:“你两还真是玩家……”
终端里,生存进度条卡在10%,还有线索没摸。
陪玩合约服务进度没刷新,依然是昨晚的-3%。
顾越面无表情,还要再加把力。
三人闲着没事。
殷殷:“我来唱首歌叭。”
宁小枣:“你唱。”
殷殷哼哼唧唧。
宁小枣:“你唱的啥?!”
殷殷:“几世纪前老歌,印地安老秃鹫。”
宁小枣频繁看向窗外雪山,隐隐惧怕:“那不是老斑鸠吗?!”
殷殷撇嘴:“哦。我改的嘛。你是不是害怕。”
宁小枣:“怎么可能?我问过了,秃鹫吃东西先从肚子下手,我六块腹肌,它下不了口。”
说着说着还撩起T恤。
殷殷笑眯眯摸肚子:“我有八块,还有人鱼线。你要不要看。”
宁小枣一顿:“女孩子家家,怎么张口闭口都是……”
殷殷:“你自己点的嘛!人皮话多会撩人。老板你别抖腿啊!”
宁小枣:“我没抖腿!”
两人齐齐看向顾越。
顾越困倦靠在壁炉旁,眼睛半闭不闭。
宁小枣第一次对着光源看他。
先前那位大佬给越哥切羊肉,宁小枣只记得这人长得好看。此时被壁炉火舌的暖光照着,他才发现顾越骨相绝佳,清隽不女气,皮肤瓷白带了点病容,恰好是最能激发保护欲的那种。
但是顾越也没在抖腿。
砰。
砰。
整个农舍都在微微晃荡。
有什么东西落在楼顶,然后从窗口闪过,停在门口。
砰。
那东西在等着他们开门。
腐臭味从门缝传来,宁小枣嗖地坐直:“我我我们关门了吗?”
殷殷:“关、关了吧……”
顾越摘了眼镜,从座位站起。
小黑带走了唯一的□□。
墙上还挂着几张反曲弓,几囊箭矢。
顾越张弓,取箭,搭弦,食指在箭镞上一抹。
箭矢轻飘飘落在地上。
宁小枣差点原地跌倒:“越、越哥,您到底会不会这玩意儿——”
殷殷:“闭嘴!这叫知簇,簇不上指,必无中矢。食指一抹,就知道弓有几石,箭镞怎么飞!”
顾越捡回那支箭,按着弓弦走到门口。
腐臭味刺鼻。
狭窄的门缝外。
赫然有一双眼睛也在死死盯着顾越!
那两只眼睛足足有铜铃大小,泛着渗人的冷光。
它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笃定里面会有人开门。它脖颈往上皮肤光秃、惨白一层皮包着头骨,黑色的羽翼裹着,像死神的斗笠——
它长着尖利的喙,喙尖正在往下滴血。
啪嗒。
它弓着脖子在看门缝。
看到顾越后站直。
这是一只秃鹫,一只站直了有足足两米半的变异秃鹫。
顾越毫不犹豫开门!
厅室里,宁小枣、殷殷齐齐一抖。
顾越张臂,正对着阳光。屋外晨曦昭昭,旭日初升。顾越眼中光芒冷然,大斜弓拉满,下颌抬起,箭矢与右眼视线对的笔直——
殷殷喃喃:“……好几把专业。”
那支箭就搭在弦上。
顾越在门口停了半晌,收弓。
宁小枣:“!!越哥,秃鹫呢?”
顾越:“走了。”
门外空无一物。
宁小枣一呆,眼神肃然崇敬:“被越哥吓跑的?”
顾越微顿,居高临下看着宁小枣,眼里是还没消去的寒芒。
顾越:“秃鹫不吃活人。它咬你的可能性,比你咬它还小。”
殷殷:“那长老是被什么啄死的……”
顾越:“人。”
温暖的壁炉旁陡然冷了几个温度。
顾越挂回弓,继续在壁炉旁靠着,琢磨事情。
旁边两人乖巧坐着,像顾越旁边的两小学生。
宁小枣心想,去他妈的长得好看,去他妈的保护欲。眼前的越哥才是真大佬!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首先进门的是寇羽,他阔步走到顾越身边,看到阿越没披外套:“冷不冷?”
宁小枣,殷殷:“……”
殷殷:“那个,刚才秃鹫来了。”
寇羽神色微变,后面进来的小黑吓得差点和金雕打架。
寇羽看向顾越:“没事?”
顾越想了一下。
天真烂漫。
顾越:“你回来了,就没事。”
寇羽手臂一紧,咔嚓拆了顾越的椅子扶手。
他面色沉静放手。
耳后倏地通红。
宁小枣吃惊看向顾越:“……??”
这人刚才莽着开门的时候带怕的吗?还是现在的大佬都爱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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