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看到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被一枪爆头杀死的那一刻,我人麻了。
他与绑缚着他的椅子一起“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血液四溅,刺鼻的硝烟味伴随着真实而混浊的血的气味蔓延过来。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又荒诞,我感觉胃部一阵痉挛,我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随即惊恐的发现自己也被束缚了手脚——用和面前那具新鲜的尸体一样的绑法,被绑在了与他同款的另一张椅子上。
……实不相瞒,这个场面差点给我当场吓尿。
这不是在拍戏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而且,我的身体怎么好像,变小了不少……
咦?这么说来,难道这不是我的身体吗?那我原本的身体应该是啥样的?
……不对,等等,关于我自己的事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啊!我是失忆了吗!我是谁??
“啊呀,小小姐,你醒啦?”凶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我的正前方传来。
……对了,我面前还杵着个刚杀了人的凶手,现在还不是优哉游哉地思考三大哲学问题的时候……
话说回来这个男人的声音竟然给人一种温柔又阳光的感觉,意外的不像个凶手,倒不如说还挺好听的……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应该是,那竟然是日语……!
我的意思是,我至少还记得日语不是我的母语,此时我却能听得懂,而且熟悉地仿佛它本来就是我的母语一般。
我不敢深想,暂时压下这些不安,仰头朝对我说话的凶手看去。
他逆着光,矫健挺拔地站在我面前,像一头充满了力量并且线条优美的猎豹。他帅气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那双漂亮的紫灰色的眼睛正温和无害而且饱含笑意地注视着我。
我立刻发现,这个人,也许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
我听到自己奶声奶气地问他:“你是谁?”
——等等等等。
我这个奶音是怎么回事??这种小孩子特有的奶音绝对不是我的本音!这具身体真的不是我的身体!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身体又到哪去了?
我究竟……是谁?
强烈的违和感冲刷着我发麻的头皮,我再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惶:“——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把玩着手/枪,脸上还沾着行凶时被溅上的血液,他的眼中浮现出惊讶,俯身凑到我面前,托着我的下巴,凝视着我的眼睛挑起了眉:“哦?你这是,受刺激太大,失忆了?”
我呆滞地跟他对视。
大哥!太近了!
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味。是很好闻的、能让我联想到阳光的味道。
“这一点那些家伙倒是没有夸大……”他喃喃道,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惋惜,“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一双被上帝亲吻过的蓝宝石,我都快不忍心毁掉它了。”
原来这具身体的眼睛是蓝色的,刚才我还有瞥到她的发色是淡金色,所以这还是个白人小妹妹?
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可我确信自己不是个小孩,更不是个白人。
不过现在那些都不重要。
我眨了一下眼睛,谨慎地提问:“你的意思是,你要杀掉我吗?”
他半蹲下来,笑眯眯地回答我:“其实我本来没打算杀你的,我不太喜欢杀小孩子呢。本来我把你绑在这只是为了吓一吓那家伙,看看能不能在杀掉他之前从他嘴里撬点情报出来。可你竟然提前醒来了,不但看到我杀他,还看到了我的脸,这我就没办法啦,只能杀掉你灭口啦。”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具新鲜的尸体。
原来是这样吗,我被绑在这,原来是为了威胁他。那个男人,大概是我这具身体的父亲吧。
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看着他,感受不到半点难过,内心甚至没法泛起丝毫波动。
我大概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我很快把目光转回凶手身上,真诚地说:“我可以装作一直在睡着,没有见过你。”
他充满兴味地和我对视:“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也许等警察赶来,你就会立刻把我捅出去。”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我转了转眼珠,试探着提出方案b:“那,你要不要养我?”
对方诧异地挑了挑眉。
没有拒绝就是有戏!
我再接再厉地推销自己:“我超好养的,给口饭吃就行,指哪打哪喊干啥就干啥,保证听话。对你来说,总有些工作让我这种小孩子去做会更方便吧?”
他依然没有说话。
啊啊,豁出去了。
我眨眨眼,泪水就顺势滚了下来。我泪眼朦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拖长了声音:“我不想死,哥哥,求求你。”
他终于弯起了嘴角:“一个够聪明够可爱而且演技也不错的小孩吗……好像确实有点用。行,我答应了。”
我松了一口气。
虽然关于我聪明这点他可能要失望了……
大概我的演技方面他也要失望了……
……总之,感谢原主的漂亮蓝眼睛!
“给你半小时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割开绑着我的绳子的时候说。
这个要求使我终于有了打量环境的心思,我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别墅,装修普通,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层的餐厅,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的小花园,再往外,是在烈日暴晒下宽阔无人的大马路。
明明还只是早上,日头就这么足了吗?
咦,我为什么会知道现在是早上?
似乎是留意到我打量四下的目光陌生又茫然,他还好心地提醒我:“你的房间在二楼。”
我从椅子上跳下,没留意到被绑久了的双腿血液不太流通,感受到两腿发麻的瞬间我就暗叫不好,可惜没来得及反应我的身体就已经噗通一声跪趴在血泊里。
腥臭的血液溅了我满身,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表情狰狞的尸体放大的脸突然直冲我的门面,我甚至从他脑门上有灼烧痕迹的血洞里看到了他的脑组织……
这也太刺激了,我猛地转头干呕,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糊了一脸。
膝盖摔得很疼,直到发麻和反胃的感觉慢慢褪去,我才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
真是太狼狈了。
凶手抱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瞅着我。
我胡乱擦着脸,不想再多看一眼在场的死人或者活人,扭头迈开腿往楼上跑去。
身后传来那个男人听不出意味的哼笑声。
很轻易的找到了浴室和儿童房,我飞快的洗去身上的血污,换了条干净的裙子。花了点时间从衣帽间找到一只行李箱,往里面随便塞了几套看起来没那么花哨的衣服后,我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穿衣镜。
然后我看到了镜子里的孩子诧异的表情。
镜子里是个大概十岁大的小女孩,她有一头浅金色的小公主般的长卷发,五官轮廓却更偏向亚洲人,小脸蛋非常精致。
而她的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双宝石蓝色的大眼睛,那不是在白人的蓝眼睛中常见的婴儿蓝色或灰蓝色,而是更纯正更深邃一些的,像蓝宝石一样的蓝得惊人的宝蓝色。
我还满心怀疑地凑近了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双眼睛,确认了这确实是她原本的瞳色,不是美瞳。
噫,真的有人类的眼睛能蓝成这样的吗!太假了吧!
总之,这是一具太过漂亮可爱也太容易让人记住的皮囊,看着她我的心情却没有变好多少,因为她的容貌,真的激不起我的半点印象。
我冲镜子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盯着那张陌生到让我毛骨悚然的小脸,努力让自己适应。
我还是想不起来我究竟是谁……我对于关于自己的记忆,失去得很彻底。
说实话,此刻的我对于“自我”的认知的空白,让我非常不安。这股强烈的不安,甚至压过了对楼下的尸体与杀手的恐惧。
可为什么,几乎已经算是完全失忆了的我,却能记得他们呢?
镜子里的女孩儿睁着蓝色的眼,给了我一个无助的眼神。
我下楼时,男人已经把自己身上被溅上的血渍洗干净了,看向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还不算慢。”
我看着他弯起的嘴角有些失神,刚才的问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是谁?”
“我是安室透。”他这回没有无视我的提问,还笑眯眯地帮我补充了设定,“你是我的女儿,就叫……安室瑠璃吧。来,小瑠璃,叫声爸爸听听。”
什么?
我震惊地瞪着他。一时竟不知是对他的身份的震惊多点,还是对他信手给我安排的身份震惊多点。
所以这个人……竟然真的是,安室透。
这怎么可能,安室透不该是个好人吗?可这短短的几分钟,在我一个无辜的小孩子面前,他哪有半点好人的样子?
不过最主要的是突然就要我管安室透叫爸爸什么的……这到底是什么展开啊!我……!
“……爸爸。”形势逼人,好半晌,我才深吸一口气,木着脸开口。
而我的便宜新爹好像完全看不出我内心的激烈挣扎,他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抬手亲昵地揉乱了我的头发。
……温柔又阳光,那确实是,属于安室透的感觉。
我家别墅的门口停着他的白色马自达,安室透先我一步替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我伸向后座的门的手顿了顿,老老实实的爬上副驾驶的座位。他倾身帮我系上安全带时,我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那是阳光的味道。
那一刻我一直惶恐不安的心,好像突然就平静了些许。
他扣好锁扣后,又一次摸了摸我的头。
这回稍微冷静下来了的我隐约感受到了,他大概……是想安抚我。
我迷茫地望着他。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坏人吗?
“为什么这么看我?”安室透握着方向盘,车速平稳,声音漫不经心却也温温柔柔的,“你有话想问我吗,小瑠璃?”
瑠璃。
我为这陌生的称呼感到了另一种的迷茫。
安室瑠璃,他的女儿,是我的新身份。
他接受得倒还挺快的。
我扯回了自己的目光。
“没有。”我轻声说。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我阖上眼,开始放松自己的身体,整理思绪。
其实说到底,“他是谁”这个问题,包括由此延伸出的“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类的疑问,在“我是谁”这个巨大而且无解的课题面前,太过不足挂齿了。
对于我自身,现在已知的只有,我掌握一个正常的社会人所需要具备的常识与知识,包括属于这具身体的部分(比如对日语的掌握),和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部分。
而本该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那一部分知识,带给了我从我苏醒以来就一直伴随着我的违和感。且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些知识,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除此之外,我只拥有一份记忆。
非常可笑,我忘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却记得一套名叫《名侦探柯南》的漫画,还是未完结的版本。而除了那个与我无关的漫画世界里的大致剧情,我记不得更多了。
不,不对,那个侦探漫画里的世界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大概已经不再是与我无关的、漫画里的世界了……
……毕竟我才对着一个名叫安室透的男人喊了一声爹……
……我的意思是,我原本应该,只是这个世界的读者。
我本不属于此处,本不该是这个金发蓝眼睛的小女孩,可我却偏偏占了她的身体,带着忘却了自己的空白大脑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故事。
其实换个角度去想的话,也有可能是,我只是这个小女孩为了逃避比如亲爹被杀自己也要被杀之类的现实,创造出来的副人格。我所认知的一切,包括我对于那部漫画的记忆与我体会到的违和感,都是这个小女孩臆想出来的假象。
她或许在潜意识里渴望有一个成熟的灵魂接管她的身体,替她面对她不愿面对的现实,替她处理她做不好的那些事,所以用潜意识创造了我。
这样的解释,确实比我是一个失忆了穿越到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上的异世之人的解释,要更合理些。
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如果“我”只是一个副人格,如果“我”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胡编的假想,那么“我”的存在,根本毫无意义。
没有人知道我,没有人期待我,没有人了解我,也许哪一天,我就会被主人格悄无声息地抹杀或者吸收掉。
——“小瑠璃?你怎么了?”
安室透的声音,及时打断了我负能量翻涌的思绪。
我呆滞地扭头看他,才惊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言喻的恐慌,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他把车停靠在了路边,倾过身来打量我。
“你这是,恢复记忆了?”
“没有。”我沙哑着嗓音愣愣地回答他,“我只是,在害怕……”
他的语调变得轻缓:“你在怕什么呢?怕我么?”
对啊,我在怕什么呢?
竟然会陷入那样自我否定的恐惧中,我大概是太过软弱了。
说到底,“我”究竟只是一个孩子臆想出的副人格,还是一个独立的、失去记忆的来自异世的灵魂,这个问题,是可以解的。
只要去证实一下,我是否确实知道着这个孩子不可能知道的事,是否掌握着这个孩子不可能掌握的技能,就可以了。
我该坚强起来,主动去求证。
不过此刻,倾诉的欲望充斥了我的内心,我情不自禁地开口:“我刚才在怕,自己会消失。”
人类都是孤独的动物,有时候明明自己都搞不太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却总是在渴望他人的理解呢。
安室透疑惑地望着我:“为什么你在害怕这个?”
“因为我没有记忆啊——而且,我觉得我应该,不是这个孩子。”我迷茫地喃喃,“我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不该属于这具身体,我不该是一个孩子,不该是金发,也不该是蓝色的眼睛,可我也不记得我原本的样子……也许我根本没有原本的样子,也许我只是这个孩子的主人格创造的副人格,很快就会消失掉。”
安室透沉默了一会儿。
“真是不可思议。”他轻声说。
我疑惑地看向他。
安室透对视上我的目光,正了脸色:“虽然不知道你能理解到哪里,但是我可以把我所知的关于你的信息告诉你。”
“你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你原本是我所属的地下组织的实验体。我对于这项实验所知的也不多,只知道作为实验体那些孩子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都有一双蓝宝石一样漂亮的蓝眼睛。”
我愣愣地问:“那,这项实验,研究的课题什么?”
“灵魂置换。”
“灵魂置换……?可是……难道灵魂的存在已经被证实了吗?”
安室透摇了摇头:“具体内容我不太清楚,其实这项研究因为太久没有进展,在两年前就已经被组织废弃了。研究剩下的实验体们也在当时被统一销毁,你是被偷渡出来的唯一存活的一个。”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在听科幻故事。
安室透重新启动了汽车:“我今早杀掉的那个男人,就是把你偷渡出来的家伙,也是那项实验的主要负责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执着,不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销毁了所有的记录,哪怕到死也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不过他确实把你的存在看得很重,甚至重过自己的生命。”
啊……竟然是这样。
也许那个男人可以解答我的疑问,可他已经死了。
安室透把车子开进了一家大医院的停车场,对我温和地笑了笑。
“总之,我先带你做个全面体检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