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陆修阳酸了眼眶, 从心尖上涌出的难过填满胸腔,随着血液扩散到每一个细胞中,像一只压抑的困兽, 叫嚣着撕裂掉他的沉着冷静。
猝然被一把玻璃渣子揉进了心脏, 他滞了呼吸, 手搭在椅背上,皮肤下的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他克制着情绪, 微微颔首:“我是你养的猪, 变成猪肉也还是你的。”
盛辞凡轻笑了声,辨不清情绪,只是向来晶亮的眸子黯淡了光彩,沉沉得像一滩死水,无波无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莽撞,又很自负, 才会跟着那群混混去巷子里?”他顿了顿, “如果我知道他们早就知晓我是Oga这件事, 我一定不会去。”
“昨天下午去接你的时候, 我一直盯着地图上的小圆点,小圆点动一下,我就激动一下。”
“我真的,太想见你了。”
一向张牙舞爪嚣张着的少年褪去了保护壳,手臂环着膝盖,整个人缩在椅子上, 话头话尾都掺杂着细细的颤音。
“我和你一样,对你的念想,只多不少。”荒凉的悲痛攀爬着扯断最后一丝冷静,陆修阳俯下身,把盛辞凡紧紧地搂在怀里,“你是小朋友,不必逞强,撑不住了可以哭。”
泪水滚落在肩窝,白色的t恤被晕湿了一小片,陆修阳轻轻扣着盛辞凡的后脑勺,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心,一如小时候那般,静静地陪着小奶包。
过了许久,抽泣声淡了,耳畔萦绕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大约是哭得有些累了,盛辞凡伏在陆修阳的肩上睡过去。
陆修阳动了动麻木的肩膀,把盛辞凡抱回床上,可他一松手,盛辞凡就醒了,茫然的黑瞳里盈着惊慌失措的不安。
陆修阳心疼得无以复加,掖好被子:“睡吧,我不走。”
盛辞凡乖巧地闭上眼睛,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拓了一层薄薄的影子。
陆修阳在床旁坐了大半个小时,盛辞凡的一呼一吸都稳了下来,白炽灯太亮了,他开了盏床头灯,准备去关掉刺眼的白炽灯。
他刚起身,盛辞凡就倏然睁眼,放在身侧的手条件反射般的蜷起,拽紧被子:“你不是说不走吗?”
陆修阳蹙额,坐回床旁,心尖被蛰了一下,又酸又刺,无声地对上盛辞凡的目光,病房里陷入怪异的沉默。
盛辞凡先别开了视线,讪讪地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回去吧,挺晚了,我...我先睡了。”
话音刚落,他就急急忙忙地阖上眼,眼睫发着细细的颤。
盛辞凡的内心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无所畏惧,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逼着自己睡着,逼着自己不要去想......
可是很多东西往往不是意志所能主导的,那些不好的记忆就像是盘绕在身侧的蛇蝎,伺机啃噬他的坚强,把懦弱曝光在空气中。
陆修阳怔怔走神,盛辞凡眼里明晃晃的慌张像一记重锤砸到心口上,压得心脏闷疼不已,他低声问:“还难受吗?”
盛辞凡小幅度地摇摇头。
陆修阳攥了下手指:“如果我带你溜出去,你……”
盛辞凡微愣了下,旋即撑着床坐起来:“去哪里?”
“好玩的地方。”
“走!”
盛辞凡换掉病号服,套了件卫衣就要往外冲。
晚上风大,陆修阳把人拉回来,又加了件外套,完事儿了把帽子轻轻一兜,无意间碰上盛辞凡后脑勺的伤口。
盛辞凡略微蹙了下眉,但又很快地松散开来:“没事,不疼。”
夜里值班的护士正在电脑前敲键盘处理事情,陆修阳揽着乔装打扮过的盛辞凡悄咪咪地从护理站溜过,护士姐姐非常尽责的“啥也没看到”。
电脑桌下蹲着两个Alpha,白大褂的陆江撞了下盛弗:“走了没?”
老盛两手扒着桌子,半个脑袋探出桌面刺探军情:“进电梯了。”
护士小姐姐扭头看向陆江,一向严肃的陆主任嘴角上扬出“姨母笑”,两只爪子也做贼似的扒在桌子上:“老伙计,这门亲事定不定?”
盛弗表面笑呵呵:“放心,回头修阳嫁过来,我一样疼。”
陆江:……
——
喧闹的商场不会因为天气的降温而安静下来,晚上八点,是最热闹的时间段。
广场有随着音乐摇摆身姿的大妈,有荡着滑板的嘻哈少年,两条狗子对着吠……
陆修阳牵着盛辞凡,穿过拥挤的人群,去了商城的顶层的游戏厅,指着一排娃娃机:“手生了吗?”
盛辞凡嗤之以鼻,拇指擦过鼻尖:“比比就知道了。”
换了一千个游戏币,两人随便找了两台邻近的机子,开始一场洗劫娃娃机的比赛。收银员隐隐不安地按着计算器,折算盈亏。
围观的人群绕着娃娃机排开,一漂亮小姐姐撑着个袋子收纳盛辞凡的战利品,没过多久袋子就被鼓鼓囊囊地塞满。
站在陆修阳身侧的小朋友眼看着自己支持的小哥哥落后,急得跳脚,“哎呀,哥哥,你加油啊!”
盛辞凡斜眼瞥了下陆修阳的战况,勾勾唇角,侧过身,握住陆修阳操控控制杆的手,倾情指导:“往左一点,再靠后点,然后…抓!”
一只蓝色的海豚应声抓起,小朋友帮忙从取物格里掏出玩偶,塞进袋子里。
陆修阳随便指了只小恐龙:“夹那个。”
盛辞凡好人做到底,夹出小恐龙。
“还要那个。”
“……”
“这个也不错。”
“……”
于是,陆修阳在享受完盛教练的手把手教学后,面前的娃娃机已经空无一物,他恶劣地咧着嘴笑出声:“我赢了。”
盛教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坑了,小脸一垮,气乎乎地掉头走人。
陆修阳拎着几袋小娃娃跟上,寄存在收银台,跟着盛辞凡进了射击场。
盛辞凡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弓箭,试了试手,手上的伤口有点疼,他不太敢使劲,箭羽连靶子都没能擦上,更别谈射中靶心。
陆修阳站在盛辞凡的身后,手心附上他的手背:“瞄准了吗?”
两人贴的很近,轻缓的吐息拂过耳垂,烫得发痒,盛辞凡恍了个神,“瞄,瞄准了。”
箭羽飞出,音响播报:“十环!”
盛辞凡动了动手臂,又搭上一根箭羽,陆修阳还跟刚才一样搭上手。
清冷的草木香萦绕在身侧,盛辞凡卸去了一层伪装的坚强,握着弓箭的手又少了几分力道,“你今天去哪里了?”
箭羽刺入靶心,陆修阳的手掌猝然收紧,许久没有回话。
盛辞凡放下弓箭,把褪去的伪装重新裹回来,轻抿嘴唇,“你回去吧,我回医院。”
走出商场,夜色更浓了几分,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偶尔路过三五成群的少年人。
盛辞凡走得不快,陆修阳跟得不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增不减。
轻飘飘的雨滴飘在脸颊上,盛辞凡微微仰着脸,几分矫揉造作的情绪被冰冷的水珠浇凉了些。
他是该清醒清醒了。
雨势逐渐增大,砸在脸上的感觉从丝丝发痒转变成刺刺的疼,陆修阳拦在盛辞凡面前:“躲雨和回去,选一个。”
盛辞凡抬手推了推,没能把人挪开,索性直接绕过。
陆修阳扯着盛辞凡的手腕,不凑巧地压在咬痕上。
盛辞凡咬住舌尖,心脏缩紧:“别碰我。”
陆修阳没松手,盛辞凡用尽可能稀疏平常的语调补充说:“这里不干净。”
秋雨的凉顺着话语,从头冷到脚,陆修阳只手兜住盛辞凡的脑袋,低头吻上柔软的唇瓣。
带着蛮横的霸道,含着心疼的愠怒,混着深深的克制,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盛辞凡愤愤地咬了一口,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升腾,可陆修阳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越吻越深。
盛辞凡被他吻得乱了呼吸,手掌蜷缩起来,虚虚地抵在陆修阳的腰间,对于这个吻,他本能抗拒,却又甘于接受。
陆修阳没有给盛辞凡喘息的空间,有力的手臂捁着少年瘦弱的脊背。
盛辞凡被他勒得很不舒服,他想挣脱开:“陆修阳,你他娘的给我松手!”
“别动!”陆修阳忽然开了口,盛辞凡当真没再挣扎。
“今天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医院,我也知道你醒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去训练营,不去训练营就不会受伤!”
“我真的不敢设想,如果再晚一步会怎么样……”
雨很大,连成串的水珠笼在街道上,交织成一道无形的网。
盛辞凡掀了掀嘴唇,环着陆修阳的腰,半晌无话。
“盛小凡,以后可不可以让我保护你……”
“哥,我可以贪心一些吗?”
陆修阳垂眸对上盛辞凡,柔了声色:“你说。”
小酒窝浅浅地凹陷在两颊,盛辞凡微抬下巴,抵在陆修阳的肩窝上,说小秘密似的附在陆修阳耳旁:“保护我一辈子,好不好?”
“求之不得。”
“一言为定。”
两人被雨水浇得透透的,陆修阳在便利店里买了些东西,拖着盛辞凡打车:“师傅,阳光医院。”
盛辞凡急声打岔:“师傅,去岳阳小区,谢谢。”
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盛辞凡揉揉鼻子,瓮声瓮气地解释说:“今天还没给盛在望喂饭,要回去一趟才行。”
陆修阳把一条浴巾披在盛辞凡肩上,塞了个自热暖手袋给他,拿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可千万别感冒了。”
盛辞凡鼻子堵堵的,理智估算下觉得自己十有八|九会感冒,他扯下浴巾盖在陆修阳头上,稍稍往窗边挪了下:“你自己擦擦,坐过去点,不要被我传染。”
浴巾很大,陆修阳掀起一个角,盛辞凡也被他罩在浴巾下,他飞快地啾了下小朋友的唇角:“传染了更好,明天可以光明正大地翘课。”
骤雨抽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地模糊了路灯,车里暗戳戳的……
盛辞凡有些燥,被诱导剂勾出来的热潮还未彻底被压制下去,隐隐出现卷土重来的征兆。
舌尖轻舔贝齿,他心一横,憋着口气往前凑了一点距离……
“到了!”
师傅猛踩刹车,狭小的车子里亮起一盏不明亮的灯光,微微嘟起的嘴唇定在陆修阳面前。
突如其来的光线成功点燃了盛辞凡羞愤,他炸呼呼的扯下浴巾,红着脸下了车。
他走得很慢,陆修阳两步就能跟上:“乖,回去了慢慢亲。”
盛辞凡搅着手指,鬼使神差地“嗯”了声。
急雨依旧,可少年的心,如沐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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