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6

    下着雨的夜愈发得清冷,街角虚渺的灯光坠落的星光般明暗闪烁。喧闹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又很快淹没在苍茫的雨雾中。夜色冷得像一把闪着寒光的镰刀,刀锋削砍下片片在枝头无力摇曳的树叶。凄冷的灯光打在倚在天台栏杆上呆呆的俯瞰街景的少年被雨水打湿的秀发上,衬得面容愈发得憔悴而苍白。锈迹斑驳的栏杆刺得掌心麻酥酥得疼,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冻得他身躯近乎麻木,然而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明明还是夏季,他却感受到一阵冬的冷意。

    工藤优作阖上眼帘,松开握紧栏杆的手,踉跄着后退。背部撞到坚实的墙壁的一瞬,他膝盖一软蹲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忽然间感到一阵无力的绝望。

    ——母亲还是杳无音讯,不知道她是否安全;新一躺在ICU病房,靠着呼吸机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特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离他而去……

    将额头抵在双膝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天台通往医院病房的方向,传来轻轻的嗓音,唤着他的名字。捕捉到同伴的呼唤声,他抬起脸,略显狼狈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工藤?唉哥们儿,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你也该吃点东西了啊!从早上到现在你只在那个别墅里喝了一杯咖啡,连水都没喝,这哪行?万一你又低血糖发作,我们还得去看望照顾你,很麻烦的……”

    “别担心,我没事的。”他抬眼望着一脸担忧的藤原,很勉强得笑了笑,“——医院附近有餐馆吗?”

    “有一家中华料理店,听说味道很正宗而且很实惠。”井上说着,眯起眼趴在天台栏杆上寻找着他说的那家店,片刻后伸长手臂,“喏,就是那家!”

    “过两个个马路就到了啊,倒也不远。”优作站起身迈开步伐走到藤原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话说你们吃过了?”

    “还没,不过我们午饭吃得多,现在还不饿。倒是你,赶快去吃点东西吧。”

    “嗯。”优作的嗓音听起来虚弱又疲惫,尾随着同伴向医院内部走。经过新一病房门前的话颇为心疼地朝屋内望了面色惨白如纸,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的新一一眼,无声的攥紧拳。

    新一……拜托了,千万不要有事啊!

    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平息自己情绪的优作简单地对井上、藤原二人告别,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置身淅淅沥沥的的雨中,穿梭在车流不息的街道。

    中式料理店店铺不大却干净而明亮,整齐地排列着木头桌子和椅子此刻几乎都坐满了人,也有不少人在柜台前或与旁人交谈,或静静等待着自己那份打包好的食物。天花板上的灯洒下暖暖的光,抚慰着人们的心灵。屋内飘荡着食物扑鼻的香气,优作这才发觉他真的应该出来吃点东西。角落里放置着一台唱片机,但此刻店内的人没有将它开启,取而代之的是墙壁上的若干个小电视,画面一律播放着巴黎的场景。见此,走到柜台前准备点餐的优作的视线被电视画面所吸引,忧虑地扫了一眼电视。

    已经过去很久了啊……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呢?

    优作手插进口袋轻轻叹气,画面上几乎成为废墟的建筑让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抬眸望着墙壁上的菜单思索着以口袋里仅有的一些可怜的钞票能吃些啥时,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萦绕在鼻尖的是很刺鼻的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惹得他紧紧皱了皱眉,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男人自顾自地嚷嚷着“不点餐就滚一边去,别妨碍老子点!”,一边对着柜台穿着唐装的服务员抛媚眼。他油腻的墨色秀发留得很长,右眼的眼角有着浅浅的白色疤痕。不知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优作觉得这男人的眼睛轮廓似乎跟他熟悉的人很像。

    是谁呢?

    “嘿,等下班后陪老子喝一杯怎么样?”男人胳膊搭在柜台上,语气轻挑地看着对方,做了个挑逗的手势。

    “如果您不需要继续点餐的话请让后面的人点餐好么,先生?”服务员用尽量礼貌的口吻岔开话题,不理会男人的话语。

    “怎么了?不是应该先来后到按顺序吗?老子排在前面当然老子先点餐提要求啊!”

    “先生,请不要让我为难。”

    “这么说,”男人凑近她,语气带着威胁的意味,“你是不愿意喽?”

    “你再这样下去人家会报警告你骚扰的哦!好心提醒一句,警方的人会来的很快,因为某个案件的原因他们不少人都在隔壁的医院。”

    “呦呦呦,说得我好怕啊!”先前狠狠撞了自己一下的男人懒懒地回头扫一眼插话的优作,片刻后,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哎呀哎呀哎呀,我当是谁,这不是工藤那个家伙的儿子吗?”他冷哼一声,半眯起眼凑近优作,“瞧瞧你这脸,真是跟你父亲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火大。”

    “我父亲?”

    “怎么,你不知道吗?哦我妹妹大概不会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是谁的吧,”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真是让人吃惊,那□□居然会那么坚持把你生下来……”

    妹妹?难道说,眼前这个男人是母亲的哥哥,也就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他的舅舅森永昌治?!

    “不许那么说我妈!”

    “哎呦,我以为你回到东京是讨厌你母亲,想摆脱那个麻烦的女人,看来我想错了啊……”

    “是,你想错了,”优作冷冷的望着他,“我永远都不会讨厌我妈妈,另外,我到东京的原因是帮我母亲打听我父亲的消息。”

    “你父亲?”森永昌治愣了愣,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哦天啊天啊,我那傻妹妹居然近20年都没有忘记那个负心的男人。去他妈的那男人有什么好的,傲慢自负又花心,谁知道是不是又写了那么多腻腻歪歪的情书打动那些跟我妹妹一样没脑子的天真的傻女人,然后跟那些女人做那种事。”他端起酒杯,做了个下流的手势,“他当初就是凭借花言巧语让我妹妹那傻女人心甘情愿地爱了他那么久,这不,还生下你!打听那种男人的消息?呵,要我说,那家伙死了算了。”

    “你说什么?”优作强忍着怒气,瞪着他,“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呦,这样子是想和我打架吗?”森永昌治说着攥紧拳,高高举起,嘲讽地望着他,“——听说巴黎发生了那种事?很好,把那蠢女人也一并杀死吧。”

    “呯——!”

    毫不犹豫地,优作挥拳往对方的眼睛和鼻子等部位发狠地砸去;对方也毫不示弱地挥拳打在他身上。男子的力气明显比他大很多,用得也是蛮力。优作的背部狠狠地撞在椅子上,闷哼一声,疼得浅浅的泪在眼眶打转。

    “啧,那么不耐揍啊……”森永昌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看着拳头就要砸下来,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个金发湛碧色眼的男子,硬生生帮着优作挡住了这一拳,顺势擒住了男人的手。

    “我警告你别乱动,我是外科手术医生,能分分钟把你胳膊的关节拧断哦,想试试吗?”金发碧眼的男子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彬彬有礼,眼神却带着很不客气的味道。街道上隐约有警车的鸣笛声,似乎有客人在一片混乱时报了警。

    “切。”森永昌治白了那人一眼,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厌恶地扫了优作一眼,拨开围观的众人离去;金发男人憎恶地看着他的背影,转而无奈地望向一个角落。——坐在木桌一角的男人打翻了自己的水杯,正手忙脚乱地擦着桌子。

    “都说了这些东西都很烫,要慢点喝啦!我们又不赶时间。——啊,你没事吧?”他蹲下身扶着优作的肩,“别动,我扶你起来。”

    他的动作谨慎而小心,扶着优作坐在一张椅子上,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确认他没有大碍,缓缓舒了口气:“太好了,赶上了……”

    “那个……请问您是?”

    “啊,我叫Jeffery,Jeffery Stanley。不过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苏子剑。嗯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是外科手术医生。”他语气欢快地说,“你叫哪一个都可以的。”

    “谢谢你,苏医生。那个……很抱歉我舅舅他……”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苏子剑说着,半弯下身看着他,“嗯……你没事吧?”望着垂下眼极力隐忍着什么的优作,他颇为担心地加了一句;优作点点头又轻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乱的很……”

    “你别太担心你妈妈,她没事。”

    “您认识我母亲?”

    “是啊,”苏子剑温和地笑着,露出很好看的牙齿,“你有个青梅竹马叫美纱吧?我和她父亲也算是朋友哦!”

    “啊,这样吗?”优作垂下眼,明显松了口气,“……终于有她的消息了……”

    “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谢谢。”优作轻声道;苏子剑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直起身子双手叉腰看着角落里先前不小心打翻水杯的人,淡淡一笑。

    “啊你吃好了吗?那我们就走吧。——希望能很快见到你,拜拜!”苏子剑眯起眼冲优作挥了挥手,站在门边等待着同行的朋友从角落里走出。

    角落里的人缓慢地走到灯光下,优作这才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个鬓发斑白,穿着考究的老人。他推了推黑色边框的半月形眼镜,拄着手杖朝门口的方向走着,经过优作身边时,老人轻轻扬起嘴角与他对视一眼,倏尔移开视线,在苏子剑的搀扶下走出餐馆。

    等等,那个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会带着愧疚和哀伤?

    他唇角扬起的笑容,静静望着他时的神情,似乎都在像他说着无声的道歉。

    “等、等一下……”

    回过神来的优作拔腿冲出店外,人海茫茫,烟雨茫茫,想寻觅的人已经消隐不见。

    已经走了吗?

    无奈地笑笑,优作折回店内,眼里掠过一丝惆怅。

    我应该……还能见到那个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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