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3

    马达的轰鸣声划破回忆中夏季黄昏时凝滞的空气,驾驶座上的女人偏头看着身侧的金发湛碧色眼眸少年,手指轻敲方向盘:“啊,是嘛,今天是法国的国庆日啊……所以Jef才会那么急着回家。”

    “嗯,虽然现在妈妈陪我来到东京,但是她还是打算在家里庆祝一下。”少年偏过头笑了笑,“我步行到车站也是可以的,真是麻烦师母了。”

    “哦,不麻烦的,我过会正好顺路去超市买点东西。”女人温柔地笑了起来,转动手里的方向盘。银色的跑车优雅地转了一个弯,拐向另一个路口。

    “啊,送到这里就行了,真的不用再往……——天啊,快刹车!”他惊叫一声,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方向盘猛地向另一个方向打去,与此同时发狠地踩下刹车。车身横着在道路上缓缓停下,车轮与柏油路面剧烈摩擦,震得少年险些从汽车天窗颠飞出去——如果他未扣紧安全带的话。

    “怎、怎么回事?”女子显然未从方才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道路前方。街角处的矮灌木丛中不知何时晃出一个人影,拖着一条腿跌跌撞撞挣扎着走到马路上,身子大幅度地摇晃着,直挺挺地倒在跑车的车身前。

    “师母,我们好像碰到碰瓷的了……”

    “诶?不是吧?!”女子诧异地瞪圆眼,打开车门急急走下车欲查看一番;少年推开车门跃下车,奔到倒在车身前的人面前,蹲下身,蹙紧了眉,张了张嘴:“我说你啊,如果玩碰瓷的话,给我适可而止点啊!故意弄得全身是血的想吓谁呢?”

    “等等Jef,”女子手探上倒在身前的人的颈动脉,神情严肃地脸色一凛,“这孩子的话,我想不是碰瓷哦!”

    “诶,师卝母你刚刚说,这孩子……?”苏子剑怔了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这才勉强辨认出斑驳的xuè污下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庞。他英挺的眉sǐsǐ拧在一起,liú露卝出痛楚的神sè;紧闭的双卝唇卝间漏出一声模糊的呻卝吟。苏子剑大惊之下快速打量着少年的全身,毫不费力的地发现额角怵目惊心的伤口,和将膝盖贯穿的qiāng伤。不,完全不只是这些,这些只是最新的伤口。轻轻掀开身上的衣服后,苏子剑发觉在少年残破的满是xuè渍的jun卝队制卝服遮掩下的身躯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它们线一般缠在少年身躯的每一个角落,渗着化脓的水,混杂着鲜xuè,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从尾椎一直蔓延到颈椎的一条长而深的伤痕里,甚至隐约可见布料的碎片。

    天啊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就算是在军队里,也不会伤成这样啊!

    苏子剑的瞳仁剧烈震颤着,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被他成为师母的女人神情严肃地望向他,招了招手。

    “他还活着,我得赶紧送他去那间诊所。你能搭把手吗?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啊,可以。”

    “小心,他伤得很重。”女子叮嘱道,和苏子剑一起分外小心地让奄奄一息的少年横卧在车后座上,长长呼出口气,“——好了多谢,你可以回去了。”

    “不我跟您一起回去,”苏子剑摇了摇头,坐在副驾驶上,“这么好的手术实践课我怎么能错过?而且……我很在意那个人,”扭头望着后座上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年,他用力抿了抿唇,“……就算是在军队,也不会伤成这样啊!”

    “嗯,的确非常奇怪。坐稳喽Jef,我得开快一点。”女子平稳地踩下油门,银色的跑车争分夺秒地朝着私人诊所狂奔而去。

    “诶,你不是说要回家了吗?”

    “老师,有急诊!那个人伤得很重,是枪伤!”看到门后露出的略显苍老的面孔后,苏子剑焦急地叫了起来,“所以,拜托老师了!”

    “我知道了,”比起焦急的苏子剑,作为老师的男人显得很冷静。他侧了侧身看着身后房间里出来的两个年轻人,果断下达任务:“Lefebvre,Garcia,你俩准备一下跟我进手术室!Stanley你也进来帮忙吧。”

    “知道了,Blanc老师。”Lefebvre和Garcia双双严肃地点头,瞥向门口的苏子剑,绽开微笑,“来吧师弟,你今天是别想早回家喽!”

    苏子剑意料之外地没有瞪眼或开口抱怨,只是简单地笑了笑,换上手术服,清洗消毒过双手后戴上外科手术用橡胶手套,尾随着学长们匆忙地准备着进行手术。

    “那病人到底怎么回事?麻醉药效褪去醒来后就突然地暴躁地乱发脾气砸东西。”说话的Lefebvre单手扶着门框,一手扶正只有一只眼镜腿挂在耳朵上的眼镜,不住地喘息着,“不过,我们总算给他注射了一剂镇定剂,让他安静下来了。”手背拭去额角的汗水,男人倚在门口大口喘着气,身后闪现穿着白大褂的Garcia的身影,跟率先开口的Lefebvre同样的狼狈不堪,喘气很粗重。

    “你这是怪我把他带过来喽?”

    “喂喂,不要那么说,Jef,”Lefebvre咧咧嘴,手搭在苏子剑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可是医生啊,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责任。——喂,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握住苏子剑的手,翻转他的手腕。少年的手背上,赫然呈现出一道细长的伤口,细小的血珠从伤口不断向外渗出。

    “小伤,不碍事的。”苏子剑无所谓地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处理一下就好了。倒是那个人……”他低沉一声,侧了侧身望向房间内。病榻周围的地面一片狼藉,玻璃碎片散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打碎的玻璃瓶里药剂流淌一地,散发着古怪的味道。榻上的少年比他大了约四五岁,双眸紧掩,脸色呈现出死寂沉沉的灰白色。

    “Stanley,”另一侧的房间里传来低沉的嗓音,鬓发微白的Blanc咳嗽一声,瞪着他,“别傻站在这,赶紧趁现在把房间弄干净。”

    “啊好的老师,我这就去。”

    “对了,”Blanc转向Lefebvre,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病人的血液中测出某种微量毒素,但具体还不清楚是什么,能搭把手吗?”

    “嗯,当然。”Lefebvre爽朗一笑,垂下搭在少年肩上的手,顺势挥了挥,“——那Stanley,我先走啦!”

    “把房间弄干净就可以走了,抱歉又耽误了你回家。”

    “没事的,老师。”苏子剑无所谓地笑了笑,脱下白大褂挂在衣架上,捋起浅褐色衬衫的衣袖,胡乱往手肘的方向翻折几道,抓起扫帚和拖把往房间内走去。

    唉,果然不该逞能的……嘴里说没事,但是稍动一下就很疼呢……

    苏子剑垂眼看着手背上的伤口,唇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蹲下身仔细清理着床头柜附近散落的玻璃碎片,直起身子揉了揉酸疼的腰背,视线落在沉沉睡去的人的身上。榻上的少年惨白的双唇无声地翕张。即便听不清对方的梦呓,苏子剑仍旧从他面庞微变的神情和紧蹙的眉头中,察觉到他的痛苦和哀伤。

    “不,不要走,你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起回美国的!”榻上的少年呼吸急促起来,胸脯剧烈起伏着,“你答应过我的,智也!”

    啊,糟了,如果他再这样乱动的话,点滴的针头会跑到其他地方的!

    苏子剑慌乱地丢下收集到一半的玻璃碎片,迈步到对方的床边,无视手背上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攥紧了他打点滴的手。

    拜托了,在点滴瓶空了之前,千万别乱动啊……

    “别这样……不要这样!不要——!”病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几次呼吸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察觉到少年攥着自己的手,他的眼神瞬间冰冷而锐利,带着刀一般的冷意。

    “放开我!”

    “啊,我只是担心你做梦时手乱动的话针头会跑出来,”苏子剑被冰冷的眼神恶狠狠地一瞪,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十指张开半举在空中,“你不用那么紧张的,这里很安全。呃,你要是不欢迎我在这我立即就走,如果你要我陪的话,我不会离开的……”

    “不会离开?”尚铮冷冷地重复着他的话,忽然地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少来了,你们都是骗子!”

    “……”苏子剑张了张嘴,心底不由得有些冒火。救了你一命不说,还好端端地被你诬陷说是骗子!嘿,这叫什么事啊!

    “那……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苏子剑优雅地欠了欠身,抓起倚在墙角的扫帚和拖把,“我这就出去。”

    “等等,”尚铮侧了侧脸,冷不丁地开腔,“先别走。”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他这是要改变主意留下自己吗?

    “点滴瓶空了。”尚铮简单地抬手指了指点滴瓶,呼出口气再度别过头。如此轻微的动作,也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半睁着眼看着苏子剑娴熟地取出针头拿下点滴瓶,他抿了抿嘴阖上眼帘不再言语。

    呵呵呵,我果然想太多了……

    “没事吧,Jef?收拾个玻璃碎片都那么久呢?”房门出飘来的嗓音打断苏子剑内心苦涩的几声干笑,门框处闪现白大褂的一角。未待来者完全露面,榻上的少年单手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毫不犹豫地抽出身后的枕头狠狠地朝来者的面庞上砸去。

    “太碎了嘛,所以……”苏子剑指了指脚边的玻璃碎片,勾了勾嘴角,颇为同情地看着四仰八叉,一脸狼狈地跌趴在地上的Garcia,“我这里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这种情况完全让人放心不下啊好么?!

    Garcia揉了揉被枕头砸得微痛的鼻子,跌跌撞撞地站起,犹犹豫豫地探进半个头,触碰上榻上的尚铮冰锥般寒冷锐利的眼神,他立即缩回了头,环抱紧自己的身躯打了个寒战。

    “……那我就去看看其他病人的情况了啊,有什么事喊我。”

    “嗯。”瞅一眼Garcia匆匆忙忙逃离的背影,苏子剑简单地应了一声,“——啊对了,能帮忙再拿一瓶点滴过来吗?这瓶子空了。”

    “行,稍等一下。”

    “谢谢了。”苏子剑轻轻叹了口气,捡起门口处的枕头,扭头望向病榻上半坐起的少年。——他抱紧一条腿的膝盖,咬着后槽牙强忍着伤口的剧痛,苍白的面颊上冷汗无尽地滑落。

    “啊啊,别这样!”苏子剑抓住他探向膝盖的手,扶稳了尚铮疼得直打颤的身躯,“你伤口才刚缝合,这样乱动的话会再次裂开的!”

    “……”尚铮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只剩一声压抑的惨呼。他连连倒吸着冷气,呼吸紊乱而急促,黏湿的碎发贴在额头,衬得脸色愈发地苍白如纸。

    “没事的,放轻卝松,”苏子剑笑了笑安慰着他,“我在呢!——咦,这声音……下雨了吗?”雨点敲打着窗棂,宛若马蹄声声踏碎黄昏时分的静谧。苏子剑踱步到窗边,指尖撩卝起窗帘的一角,苏子剑愁眉苦脸地看着瓢泼的大雨,思忖着没带伞的自己过会要如何回家。发愣间,耳畔传来饱hán痛楚的呻卝吟。

    “拉上窗帘!”从窗帘缝隙中渗透出的光倏尔刺入尚铮的眼,即便暮色苍茫,他也第一时间别过头,光线依然使得他的双眼有火辣辣的烧灼感,眼前的一切出现白色的炫光,难受得睁不开头。将头埋进双手里,他沙哑着叫喊道。

    “诶,什么?”

    “把窗帘拉上!!”蓝白色闪电划破灰暗的天穹,映得苏子剑的面庞有一瞬间的诡异。轰鸣的雷声在几秒钟后响起,尚铮猛地打了个哆嗦,冲着苏子剑叫喊的嗓音焦急而尖锐,近乎破了音。

    “啊是,”苏子剑慌乱地应道,迅速地拉拢窗帘,带着无比的歉意看着他,“非常抱歉。——你……很疼吗?”尚铮好似没有听到他的道歉,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望向他,双肩抑制不住地抽搐着。没待苏子剑再度开口说什么,他闭了闭眼,像是他极力隐忍着什么,泪水悄然溢出眼眶顺着面颊滑落。

    “啊,我……这……”他手足无措地望向毫无征兆地突然哭出声的少年,身后的房门传来一阵嘈杂的交谈声,女人的嗓音在他听来是那样的熟悉。

    “哎呀Stanley夫人,好久不见您比上次又‘丰满’了许多呢!”

    “我这手啊,打人可疼了,Garcia你小子想试试吗?”

    “呃不,我不想。话说那个鸡蛋是给Jef的吧,被老师捏碎的话他就没法吃了。”

    “你管不着。说起来,我家Jef呢?”

    “啊,Jef的话……那呢!”

    “Jef,妈妈要进来了哦!”淡雅的香水味伴随着欢快的叫喊声蹦跳进屋内,随后苏子剑望见门口处一双穿着精致的白色牛皮高跟鞋的脚,视线顺势向上望去,他看见了穿着深蓝色长裙,金色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冲自己露出调皮的微笑的女人,惊讶地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老妈?她怎么会在这?!

    “啊呀,那孩子……”Stanley夫人偏了偏头,撇下呆立在原地的苏子剑,抿了抿嘴,走到病榻边轻柔地抱住垂下头默默抽泣的少年。

    “没事的哦,qīn爱的,”她wēn柔地搂紧怀里的少年,将他的头贴紧了自己的胸膛,低垂下眼睫,抚卝mō卝着他的脊背,嗓音轻柔如水,“睡吧。”

    怀里的少年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喃喃着她听不懂的称呼,疲惫地阖上眼帘,沉沉睡去。Stanley夫人小心翼翼松开怀抱,示意苏子剑将半摇高的床头放下去,掖好被角,重重地叹一口气,努努嘴勾了勾手,招呼苏子剑到自己身边。

    “你怎么来了?”

    “已经6点半了你还没回家,我很担心你就给Blanc教授打了个电话,他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我。”Stanley夫人掩上病房门,压低了嗓音道。

    “哎呀,真是太累人了,”苏子剑打开便当盒,叉起一块土豆咀嚼着,忍不住抱怨,“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抑郁症?”

    “在没确诊前不好说,”Stanley夫人用力抿了抿嘴,正色道,“大概是遭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一时间无法承受,就陷入崩溃了。”

    “那……”苏子剑顿了顿,略带同情地朝门口望了一眼,“他会好起来吗?”

    “嘛,有Jef做他的朋友的话,肯定可以的。”

    “我为什么要和他那种人做朋友啊!而且我以后打算当外科医生啊,抑郁症什么的不是老妈你负责的领域吗?”

    “啊拉,就那么定了,”Stanley夫人毫不理会儿子的抱怨,拍了拍他的肩,“要好好相处哦,我先回去了。”

    “喂,等下!——唉……”眼睁睁看着母亲翩然而去的背影,苏子剑苦笑着,发泄般戳烂了便当盒里的炖土豆块。

    和那个人……成为朋友……吗?

    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迟疑地看着病榻上沉沉睡去的少年,苏子剑忐忑地舔了舔唇。

    那就……试试看吧!

    我啊,一定会帮你找回你遗忘的笑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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