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4
寒意渗透进夜色,潮水般漫过脚踝,在肌肤上攀爬开。深夜的海边人影阑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的优作登时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得牙齿轻颤。他怀抱紧自己的身躯,退出潮水漫涌上来的范围,跌坐在沙滩上,清朗的月色拥他入怀。有希子因身体抱恙,晚餐后被他扶着在海边栈道走了走,赏了会月便被催促着回房歇息,倒是满腹心事的自己,在躺椅上辗转难眠,再度折回到海边。
“高中同学聚会?那那个家伙岂不是也会来?”
寂寥的海岸蓦然响起一个半是抱怨的嗓音,虽然说着中文,声线依旧熟悉得出奇。
“不放心?废话,那你是前男友,我当然不放心你和他在一起啊!谁知道那个看起来就心术不正的家伙是不是又想重新追求你啊!——等、等等,别擅自做决定啊你,谁答应了要去机场接你啊?我现在在广岛!广岛!虽说明天是要回到东京就是了。——什么?你还要把兰亭扔给我照顾?诶,不是,安菁你等……喂!”电话那头的人相似没听到男人的抱怨一般,自顾自切断通讯,男人不满地“啧”了一声,一脸头疼地盯着黑屏的手机屏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你倒是听人把话说完啊你。——啊……”打着电话的当儿,先前身影没入黑暗中的男人逐渐出现在优作的视野中,男人也撞见了优作略微发愣的神情,率先笑了起来。
“这不是优作嘛?也出来赏月呢?也不多穿点。”瞅一眼冷得直打抖的优作,对方半是埋怨地责怪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扔给他,“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是别人的话你这身高说不定还穿不上呢。——给,快穿上,拉链拉好。”
“那苏医生你不就……”
“我?我人高马大的,天生怕热不怕冷,”苏子剑笑了一声,旋即瞪了他一眼,“少废话,赶紧穿,冻感冒了那家伙又要骂我没照顾好你。”
“居然有人有胆子骂苏医生……”优作低声嘟囔着,拗不过苏子剑的坚持,他套上对方依稀残留着消毒水味儿和对方温暖的体温的外套,“真想不到。”
是没人有胆,也就你爹了。
苏子剑偏过头望了他一眼,苦笑着腹诽道。
“今晚月色真清朗,星空也璀璨夺目。”
“嗯。不过要我说,”苏子剑闻言,抬起湛碧色的眸子,视线移向头顶浩渺星空,“这漫天星辰,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好看。”
“你妻子?”
“不,”苏子剑倏尔陷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是我妹妹,亲妹妹。她叫Stella。”
“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回轮到苏子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啊抱歉,就,”优作顿了顿,解释道,“苏子剑是中文名吧?所以我以为你妹妹也会有的。”
“很可惜,我妹妹没有中文名,”苏子剑静静地望向他,扬起唇角,“她在我12岁的那年就因病去世了;那个给我起了‘苏子剑’这个名字的男人,在几年前也殉职了。那个男人,”苏子剑喃喃着,轻笑一声,“知道他真名的人,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墓碑上刻着的也是执行任务时用的假名字。如果我随着时间的推移忘了他,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记得他真正的名字了。”
“啊……”不知是不是来源于小说家对用词的精准和敏感,优作敏锐地注意到苏子剑用的不是“去世”,而是“殉职”。显然那个男人——虽然苏子剑此刻并未向他说明身份——职业相当不一般。
“我很抱歉。”
“没关系,不知者不为罪。”苏子剑淡淡一笑,拍了拍自责不已的优作的肩,“不必自责。——说起来蛮不公平的,那家伙的真名那么好听,却给我弄了这么普通又大众的名字,还擅自做主让我跟他一个姓。”
“他叫什么?”
“穆清。”苏子剑说着,蹲下身在沙滩上写了歪歪扭扭的,像是狗爪子写出来的两个汉字。
“……以苏医生写汉字的水平,现在这名字正合适吧。”
“倒也是。”苏子剑像是释然了一般,耸了耸肩,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他恐怕也是这么想的。——行了,夜太冷,又太冷,你该回去睡了。还是说,”他抿了抿嘴,悄然蹙起眉,眉间笼上一层忧色,“你睡不着?”
“嗯,睡不着。我……习惯熬夜了。”对上苏子剑略显担忧的视线,优作撒了个谎。
“熬夜可不是好习惯。”
“没办法啊,我白天还要上学,只能晚上熬夜写小说了。不过……熬夜写小说的日子,怕是回到东京不久,便要结束了。”腥咸的海风吹散面前的沙子,苏子剑先前写下的字已然辨识不清。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开始,像是他才来到沙滩一般,静得只有阵阵涛声。
“……你,不要紧吗?输了的话……”
“没事,我最初到日本的时候,怕人家嫌我年纪小不收,往大了报好几岁,他们才同意我当兼职打工。白天上课,下课后就去店里帮忙洗盘子,晚上就睡在店内员工休息室的沙发上。”
“你以前……就住那种地方?”
“是啊,当年我穷得合租屋都住不起,就是现在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住在30平左右的合租屋。房租能拖就拖,房东来催能躲就躲。我也压根儿没考虑过向我舅寻求帮忙,指望那家伙还不如指望猪能上树。”
“新一君和你……住一块?”
明明母亲是法国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亲生父亲是国际知名律师,却住在三十平不到的合租屋里,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说出去谁信啊?
“诶?嗯,对,”优作愣了下,面露苦涩,“虽然新一说过,他对吃、穿、住、行这些毫不在意,但还是感觉……蛮对不起他的。”
“所以……没事,”优作极力用开玩笑般调侃自嘲,眼神深处的脆弱和伤楚丝毫逃不过苏子剑的眼睛,“当年落魄成那样,我不也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了?”
优作说得轻巧,苏子剑却深知他身上背负着的压力与之中的艰难,他选择当推理小说家,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这本就是一条他摸索着前行着的,尚看不清未来与尽头,并未走太远的道路,如今硬生生被人拦下,逼着遣返,他还能再重振旗鼓后再杀回来吗?
苏子剑并不怀疑他的勇气,更不怀疑他的实力。只是他目前这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磕磕绊绊的,他又有多少资本,能够重头再来呢?
“……真冷,我要去睡了,”优作对着掌心哈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指尖触碰到衣服的面料,他怔了下,抬眼望向站在他身侧默然不语的苏子剑,“苏医生呢?”
“你先回去吧,我过会还要去查房。”
“好。”
“衣服不必还我,”苏子剑拦下了他下拉拉链的动作,“穿着吧,虽然还是显得单薄,但多少会温暖些的。”
“……谢谢。”
他何尝只是觉得天气冷,苏子剑又何尝不知他话语里的深意。
他真的很感谢对方在自己茫然无措的时候,伸出手拉住了他,告诉他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也不会是一个人。
真的被逼到绝路了又如何呢?
不过是重头再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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