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8
苏子剑后脚方踏上公寓楼前的台阶,还没站稳脚跟,就觉得自己好像触发了某种了不起的机关一样,蓝色的闪电刀剑般,伴随着一声震得耳膜发疼的雷声从阴霾的天穹朝着他的后背狠狠劈下来。虽然闪电下落的位置离苏子剑很远,他还是着实打了个哆嗦,不知的热的,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他的后背登时蒙上一层细密的汗。扭头瞥一眼身后如瀑的暴雨,钻进电梯的苏子剑庆幸自己没有被暴雨淋个透湿的同时,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
——今晚对尚铮来说,怕又是一个不眠夜吧。
门窗紧掩的公寓房没有丁点烟火气,潮湿的水汽裹着灰尘味一股脑儿冲进苏子剑的鼻腔,险些把他硬生生呛死。他灯都懒得开,鞋子也没换,直接把塞满了脏衣服的行李箱往客厅角落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关紧自家的大门后,转了个弯去摁响隔壁工藤尚铮的门铃。
也不知道是厨房油烟机的轰鸣噪音太响,还是客厅的电视开了太大声。又或者,是工藤尚铮膝盖旧伤复发,最过分的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人听见了也装聋。总之,苏子剑疯狂地摁了一连串的门铃,等了将近两分钟,才听得屋内的工藤尚铮慢慢悠悠地开了口,中间拦着一道防盗门,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哪位?”
“嘿我说你,不是你发短信请我过来吃饭的吗?”
“子剑?”门后的人愣了下,很不确定地语气,凑到猫眼前上下打量着他,“你那么快就到了?别是个假的吧,你用力捏捏你的脸给我看看。”
“我劝你别太过分啊,工藤……——唔!”
“闭嘴。瞎叫什么,”未待苏子剑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尚铮”二字,防盗门开了一条方可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的缝,工藤尚铮眼神冰冷地瞪着他,连带着嗓音都是冒着寒气的,“进来。”
“您老这是到更年期了?”苏子剑侧着身子,艰难地把两米高的自己从狭窄的门缝中塞进屋内,歪头看着脸上阴沉的工藤尚铮,“怎么感觉像个炮竹似的,一点就炸了呢?”
“还不是被某个往我冰箱里塞葡萄干的臭小屁孩给气的?”工藤尚铮一脸心烦意乱的样子,不耐烦地甩给他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先坐。意面还没煮好,太硬了咬不动。”
苏子剑压根儿就不会跟工藤尚铮客气,他毫不见外地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果盘里一颗草莓扔进嘴里,伸了个懒腰在软沙发上坐下,无处安放的两条大长腿伸得老长,得亏沙发离厨房老远,也不挡着工藤尚铮的路,不然他苏子剑保准是要被工藤尚铮一顿暴打——因为这大长腿百分之百会把人绊跌跤。
如果说自己的房子冷锅冷灶,没有半点住了人样的烟火气,那工藤尚铮这边烟火气似乎太过了点。厨房内开着油烟机都抽不干净研磨黑胡椒的辛辣味,包裹着客厅残留的丝丝缕缕的烟草味。——也不知道是尚铮本人,还是他在苏子剑来直接接待了什么客抽的。果盘下压着一份胡乱折叠的报纸,苏子剑前倾着身子去够果盘里的草莓时,报纸上的字和标题下方的照片也晃入了他的眼帘。
——森永议员被爆丑闻,议员生涯恐到期?
森永议员?那不是……
苏子剑怔了片刻,收回探向草莓的手,转而指间推了推果盘,拾起原先压在果盘下的报纸。
——“……森永议员外人面前看起来人模人样,喝多了酒就会发酒疯殴打身边人。据知情人透露,森永议员其实还有个女儿,女儿的真实身份是现法国著名服装设计师……”
苏子剑读到此,视线从报纸文字上移开,瞅着厨房里工藤尚铮丢向自己的冰山般冷峻生硬的背影,突然间明白他先前看似无端冒出的火气究竟闹的是哪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是工藤尚铮,此刻怕是也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吧。
“你看到了?”耳边冷不丁响起工藤尚铮的嗓音,他一手端着一盘意面,垂眼望向坐在沙发上的苏子剑,另一只手夺下苏子剑手中的报纸,“——别看了,先吃饭。”
“我又不瞎。再说你就这么放在茶几上,我不看到也难啊。——诶我说尚铮,森永那男人真的……?”
“我警告你,再提那个混账男人就给我滚蛋。”
有那么说自己老丈人的吗?看来报纸上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苏子剑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倒也没忘再往嘴里扔一颗草莓。只是他未料到的是这颗草莓非但不甜,还带着一股很够劲的酸,酸得苏子剑牙龈都疼,一阵呲牙咧嘴。硬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大概是自己的这幅滑稽模样,总算让工藤尚铮眼里的冰霜稍稍消融了些,紧抿的双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抱歉,我不知道卖得那么贵的草莓还会那么难吃,”工藤尚铮转过脸,余光在茶几上的草莓上飞了一下,又很快的重新落在酸得泪都飞出眼眶的苏子剑身上,“等回到苏州了我重新请你吃一次。不过就目前来看,我们短时间内绝对回不去,等收拾完这一堆烂摊子,怕是早就没有草莓卖了,有也不好吃。”
“唉,真不愧是我的本命年,”苏子剑抬起手,屈起指关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拉开餐桌旁的高背椅坐下,长叹一口气,“过得也忒惨了。”
“拉倒吧,你可比我24岁本命年过得强多了。——行了,赶紧尝尝这意面和洋葱汤还合不合你胃口,我太久没下厨了,希望不会太难吃。”
“没事,做咸了我就喝水,淡了我就自己加盐,”苏子剑舀了一勺洋葱汤,放在唇边吹了吹,送进嘴里,“你也吃啊,怎么光看着别人吃,自己却连餐具碰都不碰的。”
“不了,没啥胃口。要不是之前说了请你,我根本就不会下厨弄这些。”工藤尚铮揉了揉针扎一样疼得厉害的太阳穴,“太难受了,头疼,胃里也不舒服,恶心得想吐。”
“尚铮……”苏子剑一时间也没了胃口,他丢下手里的调羹,微微打量了下工藤尚铮苍白的面容,“不舒服的话就先去睡会吧,睡醒了想吃再吃。”
“子剑,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工藤尚铮嗓音低沉地开口,单手撑着额头,狠狠地皱了皱眉,苦笑,“那只黑狗又找到我,像之前那样狠狠地咬住我胳膊不松口*,怎么办?”
“像之前那样,陪着你赶跑它,”苏子剑握住了工藤尚铮搭在餐桌边缘的另一只手。明明是暑气未消散的9月中旬,工藤尚铮的手却像从冰箱冷冻柜里才拿出来的冷饮一样,冰凉得没有丝毫暖意,“我今晚就呆在这,在你觉得感觉好了些之前,我不会离开。”
“……你知道,雅弥的过去吗?”工藤尚铮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把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拉回来点,开口问道;苏子剑迟疑了会,缓缓摇头。
“那个男人,”工藤尚铮咬着牙骂了一句,眸子里满是憎恶与嫌弃,“他只喜欢儿子,可惜森永昌治那货太不争气,所以不得已决定再要一个,发现是女孩的时候,雅弥的祖母气得一直骂雅弥母亲是‘没用的东西’。”
“呵,那人居然还讨厌女儿?穆清生前可是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可惜只有苏峻这么一个儿子。再说了,”苏子剑冷笑一声,“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关女性什么事?真是可笑。”
“雅弥知道父亲不喜欢她,所以从小就极会察言观色,做任何事都极力做到完美,希望能让父亲满意。然而她父亲打她骂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似的,随时都能找到借口把火气往雅弥身上发。她哥那个混账东西,好的不学,打人骂人倒是无师自通。早些时候年龄小,雅弥被她哥的欺负了,雅弥的母亲还能挡在她身前保护她,后来她哥年龄大了,力气也大了,”工藤尚铮攥紧拳,他本就瘦得好像骨架上只蒙了一层皮,手上的每一个关节,每一条血管清晰得堪比医学教学用的模型道具。此刻他的手臂上青筋更是突兀地暴起,极力想冲破妨碍着自己的那些血肉和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的皮,“她母亲根本拉不住。”
“诶?这……不对啊……”苏子剑被工藤尚铮的话惊到,好容易才回过神来,生锈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组织起语言,“报纸上的那个男人身边的女人是他妻子吗?看起来比森永雅弥小姐大不了多少岁,保养得也太好了吧。”
“啊,那女人啊,”工藤尚铮嘲讽地笑了一声,“是那男人的第二个妻子。第一个妻子,也就是雅弥的母亲,其实是那男人硬抢回来做老婆的。那个混乱的年代,你懂的。”
“嗯。”苏子剑点了点头,脸色沉重,“我明白。”
“原本一个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又爱笑的女人,被那种混账男人和婆家处处刁难,折磨得神经衰弱,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在雅弥十三岁左右那年,她得了一场重感冒后发现非但没有痊愈,反而身子更加虚脱,稍微干点体力活心脏就刀绞一般剧痛,喘不过气来,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呼吸困难,频繁咳嗽,咳出的都是粉红色泡沫样的痰。”
“这症状不是……”苏子剑到底是学医的,他一听工藤尚铮的描述便明白了七分,“左心衰吗?这很严重啊!”
“嗯。不过她当时只当自己太累了,没休息好。后来还是雅弥劝她去医院看看,才发现的。更可笑的是,那么严重的病,她丈夫却完全不当回事样,还把她当下人一般使唤。后来病得厉害,住进了医院,住院费和最便宜的治疗药物,也是雅弥一个人咬着牙凑的,那男人半个子儿都没给。”
“这……仅靠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她能撑多久?这也……”
“一年都没到,”工藤尚铮陷入回忆中,喃喃着,“她甚至没能撑到给雅弥过十四岁的生日,明明再坚持几个小时就到雅弥生日那天了。——子剑,你第一次遇到安菁,是在哪?”
“呃嗯,我想想啊……穆清的病房门口吧,我那时是实习医生,她是来看望穆清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知道我是在哪第一次和雅弥说上话的吗?”工藤尚铮发出一声含混的笑声,“一个荒凉得守墓人都没有的墓园。她当时一身伤,衣服凌乱不堪,刚从森永昌治的手里逃走,满脸都是泪,全身抖得像受了惊的小兔子。——哦忘了说,那混账东西还是我帮忙揍了一顿打趴的。”
“……所以,报纸上那些,”苏子剑倒抽了一口凉气,“都是真的。到底是什么人挖出这些事的,森永议员的竞争对手吗?还是看优作或者森永雅弥小姐不顺眼的人?”
“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说出这些事的人,本意是想为雅弥抱不平,抱怨她有个多么糟糕的爹,被别有用心的人听见了,添油加醋地写下这篇。但不管是谁,在这种时候写出这种报道,”工藤尚铮身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满脸的疲惫,一句话的尾音刚飘到苏子剑耳畔就散了,“意图太明显了。”
“这也太过分了!他们摆明着是针对优作……”
“总之,我已经拜托Lambert去查对雅弥看不顺眼的那些人有没有透露过这种事。至于另一边……我在那个组织卧底的那些年,黑道白道上都有的关系网也总算派了些用处,我拜托他们去查这消息是不是森永议员的竞争对手那边传出来的。”
“但你不是说还有一种可能吗?就……”
“那样的话更好查了,知道雅弥过去的人,除了我、亚彬,就只有一个人,”工藤尚铮指甲轻轻敲击着桌子,“我初中兼高中同桌,羽生琴音。在餐馆之类的地方痛骂那个男人,这种事她还真做得出来。之前就有过,还是我拦住了。”
“如果真是她……”
“我认识琴音多年,知道她的为人,自然也相信她绝对没有恶意。只是很不幸被别有用心的人听见。我要找,也只是去找听到她那些话的人。”
苏子剑抱紧了双臂,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工藤尚铮亦没有开口。两人大眼瞪小眼对望片刻,短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沉默。
“喂,是我。Lambert?你查到什么了吗?诶,你说有人拜托你处理森永议员被爆出的丑闻一事?”
“对,他说那件事对森永议员本人有什么影响他不管,但是关系到森永雅弥小姐和工藤优作君,他不把写那篇报道的人抓出来送上法庭,绝不会罢休。他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帮他处理好。”
“等等,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
“嗯,黑羽亚彬先生。”
“我要他的钱做什么?”工藤尚铮苦笑一声,“让他自己留着花吧。”
“诶,老师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推掉不接吗?”
“接,怎么不接,”工藤尚铮思索片刻,紧皱的眉倏尔舒展开,眼里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只是我要的不是钱。”
“啊?”
“我原本没打算把他也拉进来的,但是黑羽亚彬先生既然自己主动愿意卷进来,那我也便不客气,”工藤尚铮一扫先前心烦意乱的脸色,镇定和自信的光芒重又在他的眸子深处闪烁,像两团不灭的火光,“帮忙问问他的儿子黑羽先生,有没有空来日本一趟。如果可以,就接;若是不能来,那就免谈。”
“啊?哦,好,那我先去问黑羽亚彬先生,待会再打进来。”
“黑羽亚彬的儿子?你让那小子过来做什么?”工藤尚铮挂断电话后,一扭头便撞见苏子剑颇为不解的眼神,“他只是个魔术师吧。”
“黑羽亚彬先生看起来也只是个魔术师,但你别忘了,我这易容和变声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你是说,黑羽亚彬先生的儿子,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也会这些?”
“嗯。——相信我,这场暴风雨才刚刚来临,会下多久,会造成什么灾害,我们谁都不知道。但,”电话旁放着一整副扑克牌,工藤尚铮抽出一张,在指尖把玩着,随后打了个响指,将那张黑桃A抛掷到苏子剑的面前,“那个孩子,绝对会成为扭转整个局面的关键人物。”
“仅凭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
“对,仅凭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工藤尚铮扬起唇角,重复着苏子剑的话,“那孩子也好,新一和优作也好,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们啊。”
对他们来说,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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