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卷起门外男人的鼠灰色风衣一角,又慑于他身上由内而外渗透出的威严,弹指间散开,能入画的眉眼冷冽如锋,血色黯淡的唇紧抿,待看到门后的人才略微提了提唇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他乍看之下面容苍白,带着些许的病气,朝着屋内的工藤新一伸去的手,却是沉稳而有力的。男人的身后停泊着一辆银灰色的跑车,车窗滑落的刹那,工藤新一看清了驾驶座上的苏子剑,一直提在喉间的一口气,终于是缓缓地呼出去了。
“爷爷?”新一极小声地唤了声,难以置信般地看着把自己包裹在鼠灰色风衣里,推了推细边框眼镜后,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揉了揉自己发顶的易容了的工藤尚铮,“可是,电话明明只响了一声吧,我……你……”
“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骚扰电话,随后看到来电显示发现是阿笠宅的电话号码,我和子剑就一秒也不耽搁急忙赶过来了。”工藤尚铮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扣住新一的后脑,安慰似的抚摸了下,解释道,“——我猜,电话是优作挂断的吧?”
“他以为我打给我妈妈,所以把电话线拔了。”
“优作人呢?”工藤尚铮踏进屋内,鼻尖萦绕着细细淡淡的血腥味和未清理干净的呕吐物难闻的气息,他眼皮一跳,心底腾起不太好的预感,“他怎么了?”
“不好,胃出血,还发着高烧。之前趁我不注意生吞了一颗止痛药,但我估计都吐出来了吧。”
“这小混蛋,不要命了他。”工藤尚铮低声骂了一句,咬了咬后槽牙。也不知是被优作气到,还是紧张,手指颤抖得近乎握不住手里的手杖。他绕过客厅的一滩污秽物,指尖微微施力,推开卧室的房门。
优作左手攥紧被子的被角,另一手紧紧摁压着自己的胃部,疼得将脸深埋在枕芯,似乎察觉到门口处站着人,他吃力地偏了偏头,却已然没有睁开眼看一眼来人的力气。
“离这边最近的医院有阿菁在医学会议上认识的朋友,在急救部工作,我已经联系过,拜托她给优作安排了一张床位。”苏子剑合上翻盖手机的合盖后,打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寂,“你急救知识学得还不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新一的。
“纸上谈兵罢了。真碰到,还不是慌得手足无措给你们打电话了。”新一自嘲一笑,先前被优作吓得险些飞出去的三魂七魄,此刻才真正稳稳当当的安居在他的躯壳内,不再乱窜。
“我来背他上车,你和你祖父把客厅里打扫一下吧。”苏子剑简单交代并分配着任务,“等听到喇叭声你们就准备上车。——哦对了,待会到医院了也跟博士说一声吧,免得他明天回来发现你俩都不在,担心你们。”
“好。”
通往医院的路藏匿于两幢高高的商业楼之间,只在靠近驾驶座的一侧儿,留下路灯细长的金色暖光。黄绿相间的草丛里残留着铁锈色的落叶,孤零零的堆积在路旁,等待生命的消逝。苏子剑将车的门窗全部关紧锁死,因为他总觉得窗外掠过的风,似要吞噬优作身上全部暖意。优作枕着工藤尚铮膝盖未受伤的那条腿平躺在车后座上,厚实的鼠灰色风衣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银色的跑车车轮驶过缓冲带时,车身不可避免地大幅度颠簸了下,工藤优作被震得身体剧烈哆嗦下,额头和手背青筋蹦起,喉咙里渗出一线细细的喘息,又呕出一口血来,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工藤尚铮不由得一慌,半扶起他的身子,免得被呕出来的血呛到。留有薄茧的指尖拭去优作唇边的血迹,他抬起眼,埋怨地瞪了一眼开车的苏子剑。
“你怎么开的车?”
“缓冲带!我有什么办法?!”苏子剑回瞪着工藤尚铮,“难道还飞过去不成?”
“优作他怎么样?”坐在副驾驶上的新一万分紧张地扭过头,看向后排的父亲,手心冒着冷汗。
“咳、咳咳……”优作不住地咳嗽着,呕出更多的血,狭窄的跑车里登时弥漫着血的铁锈味。他疼得视线模糊,车内的人在他看来全是黑黢黢的剪影。他只是凭着本能觉得,扶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温暖的,轻微发抖的手的主人,不是新一。——新一在副驾驶上坐着。
也不是苏医生。
苏医生的嗓音,方才是从驾驶座的方向传来的。
这也不是博士的嗓音啊……
“你……咳、咳咳……” 优作整个人近乎虚脱,面颊和双唇血色全无。他沙哑着嗓音,才发出一个音节,喉咙里又是一阵腥咸。
“别说话!”他听到双手的主人这样说道,嗓音低沉而又温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说话的人,在强忍着内心深处的痛楚和悲伤,“拜托了,别说话。再坚持下,很快就好了。”
谁?
温柔地拭去他额头渗出的冷汗,又将手虚虚地覆上他的双眸遮挡住光线的,到底是谁?
“别怕,”那人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却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他似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怕。”
我没有怕,我只是觉得胃部很疼。
优作很想开口回答他,然而每次他每次想开口,就有新一波的血液涌上来,截断了他的话头。他的喉头像是有钝刀划过,不住地吐出血,不住地呛咳。——好似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他起先还有一丝力气挣扎着抬手捂紧嘴遮挡,尽量控制着不吐在对方的身上或者盖在自己身上这件风衣上。然而随着身体愈发得虚脱,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痉挛的胃里冒出的血液,涌上喉头,鼠灰色风衣上登时一片骇人的血色。手的主人被他吓到一般,手臂肌肉猛地一紧,下意识地伸手一带,把失去意识的他揽进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子。优作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昏昏沉沉,身体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控制,喉头不断有铁锈味的血涌上来,划过他的唇角和下巴,溅落在已然血迹斑驳的风衣上,甚至是不断帮自己顺着气,不厌其烦地拭去他嘴角血迹的人的身上。
“优作,”他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很轻微地叹息,轻得好似是他的错觉,“对不起。”
到底是谁?那双沉稳有力,布满厚厚的茧的手,和这个温暖的,带着烟草味的怀抱,到底属于谁?
他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
“我不走了,”唤着他名字的人轻而慢得俯下身,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在你病好之前,爸爸不会离开。”
什么?!等等,他刚刚说,他是谁?!
“爸……爸?”
这是梦吗?还是他……真的在自己身边?
优作的意识流水般脱离他的身躯,他完全脱力的手指徒劳地在虚空抓了一下,想试着握住什么;工藤尚铮察觉到他的心思,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的手心里,眼里满是疼惜。
不是梦。
工藤尚铮神情近乎温柔地垂下眼,递到优作掌心里的那只手握紧了优作的手,在心底回答着他。
不是梦,我真的在。
我回来了。
便不会再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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