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优作是被胃部撕扯般的钝痛硬生生疼醒的。
秋分已过,日出的时间便一天天的向后推延。双人病房半明半暗,映得房间内的一切看起来都晦暗不清。靠窗边的病床上似乎躺了一个重病病患,蓝色的隔帘将病床包围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一毫的光。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的手从帘子里冒了个头,又很快地缩回去了。工藤新一坐在他床边的陪床椅上,剥离了自己一直带着的坚强的面具,内心的脆弱感一点点的冒出来。左手抵着额头,眸子里自责和担忧的神色彼此交织;右手则攥着工藤优作打着点滴的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一点温度递给优作以温暖对方因打着点滴而从指尖到小臂都一片冰凉的左臂膀。
“新……一?” 优作嗓音喑哑,喉咙里仍旧有血液的咸腥味。他一手摁着胃部,一手撑着床沿欲起身,视线落在手背的针头上,动作一顿,“我这是……在医院?”
“醒了?”新一怔了下,回神的一瞬也收起了眸底深处的情绪,仿佛之前流露出的脆弱,仅是优作的错觉。他拦住了优作的动作,半抬起头扫了眼还剩大半的营养液,“别乱动,先不说你胃部出血的状况才稍微止住,你手背上还有输液针。”
“哦。——对了,我昨晚忘了问你。你怎么也那么迟才回来?”
“去记忆の迷宫咖啡馆做了两小时的兼职,顺便去了几个律师事务所。你不是觉得需要找个律师来帮你打官司了吗?所以我就去试着找了下。”新一叹了口气,揉了揉优作冰凉的指尖,“不是很顺利,他们要不不信你才是被抄袭的那位,要不就觉得这案子难度太大了,不接。”
“嗯,黑羽叔叔也跟我说过,这个案子很难赢。——但我是不会放弃的,哪怕没有律师为我辩护,我也要告诉别人,我是清白的,我才是被抄袭的受害者。”
“渡边请的律师是日本目前最厉害的律师——冈岛树生。” 工藤新一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份过期的报纸,翻到介绍冈岛树生的版面,拧开了床头放着的小台灯,“你看这里:他的职业生涯里几乎没有败绩,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几乎没有败绩,又不是没有败绩,说不定我可以给他的职业生涯里,再添上一份败绩。——嘶……”优作侧了侧身,试图将报纸放回床头,动作牵扯得胃部又一阵刀割般地钝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抓紧了新一的手,身体大幅度哆嗦下,蜷缩成一团。
“优作!你等下,我这就叫医生。”新一的手腕猝不及防地被优作死命攥紧,险些勒出淤青。他顾不得疼,前倾着身子摁下床头的呼叫铃。
“没事,我、我没事……唔……”
“没事?你昨晚吐血都吐得快失血性休克了!还好在你拔了电话线前,我拨通了苏医生的电话。他开车及时把你送到医院你才捡回这条命,”新一哑着嗓子瞪着他,眼神凶得让前来为优作打针的小护士都吓了一跳,“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你没事?!”
“既然我一路上都在吐血,”优作眼神躲闪了下,避开新一杀气腾腾的眼神,“那……我有没有把苏医生的车弄脏?”
“苏医生的车没有被你弄脏,他朋友的一件风衣倒是被你弄脏了。那件风衣是定做的,上好的羊毛织成的毛呢子面料,又轻便又保暖,针脚都是手工缝制的。”
“定做的?那我要赔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得起了。”
“嗯,那个风衣的袖扣上刻着Knievalier,是英语Knight和法语chevalier各取一半后的结合。还有一柄被玫瑰花缠绕的宝剑。”
“Knievalier?你确定?”优作怔了一下,松了口气,“那我倒是……似乎赔得起。”
“诶?”
“Knievalier是我母亲在法国的服装设计工作室名字。”优作淡淡笑了下,解释道,“我母亲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所以工作量太大又太急的订单她不接,法国以外的国家来的订单也不接,除非是本人亲自前往法国找她定做,她才会考虑接下来。她设计的衣服,都是既时尚又穿着舒适的。”
真可惜啊,自己疼晕过去了……不仅没看到那件母亲设计的风衣,穿着它的人长什么样,自己也没看清。
“不过,风衣的主人好像完全不在意衣服被弄脏这件事,他一直跟我说风衣不要紧,”新一艰难地上扬唇角,“你没事就行。他一直在安慰我,说你不会有事的,叫我不要瞎担心……”
“……我是不是,”优作撞见新一泛红的眼眶,吃力地偏了偏头,打着点滴的手回握了下新一的手,“又把你吓着了?”
“还请下次不要这样吓我了,我心脏做过手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新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优作闻言闭了下眼,半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抵在新一的胸口。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在胸腔的保护下强而有力的跳动着。
“……疼吗?”
“你疼吗?”新一不回答他,反而将他的问题抛了回去。
“疼,都疼出幻觉来了,”新一本以为优作会继续逞强,孰料优作这次反而很坦率得老实承认了,“我总觉得我疼到昏厥,吐血吐得快休克的时候,在我旁边的人是我爸。很好笑是不是?我甚至都没见过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新一清了清嗓子,喉头动了下,眼神下意识地朝着隔壁病床飞了一下,“陪在你身边的人,真的是你的父亲……你……”
“……所以当时在我身边的,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苏医生的朋友,我也不认识。”
“是吗?那就好……”优作唇边浮现一抹略微苦涩的笑意,“如果真的是我父亲……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想见他,但是又没做好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更何况,越是我在意的人,我就越不愿意把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他担心。……在我的梦境里,我父亲看起来都那样焦灼不安,如果……如果他真的在,那得担心成什么样?我越想就越觉得对不起他……”
“……”新一安静地望进他的眼,沉默着不说话;蓝色隔帘后的病人发出几声清浅空洞的干咳,很快又恢复沉寂。
“那个床的病人……”
“我劝你最好别看。他也不知道惹到谁了,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包扎得跟个刚从埃及金字塔里出土的木乃伊似的,太惨了。”
“新一,”优作皱了下眉,低声阻止道,“你这样说别人,挺失礼的。”
“啊,抱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新一尴尬地转向隔帘的方向,“我……”隔帘后的人急喘几下,一只苍白的手从帘后探了出来,动作极其轻微得左右摆了下,似乎在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后极慢地缩了回去。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许是真的,在那只苍白的手撩起隔帘的一瞬,优作隐约闻到了一缕从那人蓝白色病号服的袖口飘出的细细淡淡的气味。
——烟草特有的,略微呛人的气息。
工藤优作并不知晓,在他望向隔帘的同时,隔帘后一双黑褐色的明亮的眸子,也在静静地望向他。
他亦没有察觉,当第一缕晨光漫进屋内时,隔帘后的人右手边的床头柜上,一个金属制的小挂件折射着明朗的日光。
——一枚扭曲变形的婚戒,和一个战斗机样的,机翼边缘似乎被火烧焦了,残留着浓郁的机油味的项链坠,挂在一条银白色的铂金链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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