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百年预言

小说:[JOJO]乌托邦 作者:Delaney
    黛雅坐在床边,脚尖堪堪碰到柔软的地毯,她晃了晃腿去用脚趾蹭搔的人心底有些发痒的长毛,然后停下来,抬起手臂,将右手放在了眼前。视野中依然是一片漆黑的虚无,但她在两次深呼吸过后,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从鼻尖传来的凉意,于是她用已经无法弯曲的手指去碰碰脸颊,发现那温度并不是自己可以轻易地承受的后,又默默地解除了气化冷冻法。

    她学东西很快,加上迪奥讲的实在算是耐心,假意闭着眼睛,她却已经将兄长说的话在心底绕了几个来回。黛雅闭了闭眼,她喃喃出迪奥的名字,只觉得那两个音节像是糖浆般在唇齿间黏腻的缠绕着久久不散,仿佛自然带起一股甜味,所以这姑娘下意识的勾起嘴角,然后有些期盼的抬起头,将侧脸朝向了门口的方向。

    如果这个动作要一位普通少女来做,那人必定是会用闪闪发光的水眸直直的望向门口、翘首以盼兄长的归来,黛雅先前也是如此,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做这个动作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作用后,她便转而用耳朵去迎接他人——只要迪奥的脚步声一出现在门口,她便能立刻站起身子去拥抱他,黛雅本来就可以做到这种小事,更别提在成为吸血鬼后、她似乎能敏锐的察觉到宅子里的一切动静。

    如果习惯了、并就这样决定去接受的话,那么无论是那些僵尸的窃窃私语还是怪物的尖锐笑声都显得并不是那么让人难受了,黛雅已经可以慢慢做到去忽视那些她不怎么愿意听到的声音,她在一片嘈杂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声音,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像是迪奥的大笑的声音,但那声音转瞬即逝,等她再试图去辨认的时候,右眼猛然传来的刺痛让她在瞬间便颤抖起来、再也顾不得摸索迪奥的痕迹。

    她对双眼产生的任何不适都会下意识的感到恐慌,这是贫民窟的那段生活留给她最后的负面影响,她难以克服,甚至无法克服。

    失明就像是沉重的镣铐,扣住她的手脚,当她想要试着起舞时、手脚无法动弹的难堪使她不得不退出最明亮的舞台;而当她有了解开镣铐的机会时,她又因为各种原因自欺欺人的将镣铐当做了一座避风港,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的逃避着某些事物。黛雅的右肩又传来剧痛,很快,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漫了上来。从头顶开始、沿着身体正中间的界线一直向下直到小腹的疼痛缓慢的席卷而上,黛雅先是下意识的去摸索头顶,随后又顺着疼痛的蔓延而向下摸去。

    她的手指划过脖颈,又略过胸口,最终定格在腹部,她按住那块已经被眼泪打湿的布料,因为疼痛而难以动弹。

    黛雅就又哭泣起来,因为她完全无法想象迪奥此时究竟在哪里正受着这样痛苦的折磨——自从她转化成吸血鬼的那一刻开始,对兄妹之间的感应只是隐约有所察觉的她像是真的和迪奥连接在了一起,他们身体中同源的血液比声音传播的速度还要快的多得多,因此黛雅自然能意识到,这份已经被削减过的痛感正加倍的发生在他身上。

    而就在此时,被乔纳森的长剑劈开整个上半身的迪奥轻巧的用脚尖将乔纳森的双足冻结在了原地,他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大个子绅士富有弹性的颈动脉,本来还要开口一点点击碎他的希望、看他在深渊中挣扎的惨状,但当他心脏处传来不甚明显的颤动感时,迪奥的动作像是突然凝固一般停在了原地,这个异常仅仅维持了不到两秒,迪奥很快恢复平时的表情,但面色上出现的一瞬阴沉还是被乔纳森迅速捕捉到。

    于是乔纳森咬着牙问道:“如何,迪奥,是我切中你的要害了吗?!”

    “嗯……确实、你似乎切中了我的要害呢。”迪奥听闻此言、嘴角的笑意便顺从心意缓慢消失,他的表情看上去比被包裹在冰中的金属剑刃更加寒冷,这个吸血鬼像是丧失了全部耐心一般显得有些暴躁,他不再废话,转而要出手直接掐断乔纳森的颈动脉,“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正是因为这个,我不打算将你变成我的吸血鬼仆人了。”

    他的手指在瞬间发力,迪奥也在那一刻又露出狂气的笑容,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起来,青年大喊道:

    “直接用你的命来作为让黛雅痛苦流泪的赔礼吧!!”

    乔纳森在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联系。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惊愕让他甚至下意识的松了松紧握剑柄的双手,但他立刻稳定心神,顾不得即将暴露自己正在用火烧热剑刃的事实,他在剑身尚未完全解冻之时强行传导进了大量波纹,但也就是因为这份当机立断的果敢,迪奥不得不转而去切断剑身以免受到波纹的攻击,从而放掉了乔纳森那脆弱的颈动脉。

    在一路战斗中已经疲惫不堪的绅士心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他的眼眶难以控制的泛起红色,乔纳森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把黛雅变成了吸血鬼?”

    史比特瓦根勉强招架着身前僵尸的攻击,当乔纳森的话飘进他耳中时,男人有力的双手一颤,虽然他又反应极快的朝外推去,但僵尸的利爪已经伸到他的面前,还多亏了齐贝林男爵的老师相助才顺利避过这次攻击。史比特瓦根有些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看迪奥和乔纳森,前者正勾着挑衅又带着一丝炫耀的笑容,似乎是在肯定乔纳森的说法。那个高傲的吸血鬼舔了舔唇,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拼接在一起,然后忍不住笑了出声。

    他说:“乔纳森  乔斯达,你从我们搬进你家的第一天就该明白——”

    “拔起植物会使其与土壤分离,踢开猫狗会使其远离人类,就连天上的那些星星,都会在不知道多少年后、在无尽的运动中越拉越远。”

    “但是,这个世界上,唯有我和黛雅无法被分开。”

    “这是绝对的。”他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自信笑容在几人眼中完全成为了他狂傲的象征,而这句话显然使他自己获得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与愉悦,他朝乔纳森的方向走了两步,逼近中却显得脚步轻快,迪奥脸上到上半身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他继续接道,“想想吧,你对我的每一次伤害都会通过我们之间的血脉反映到黛雅身上——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奇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妙不可言!尚且没有使用石鬼面前、我们就和普通的兄妹不一样,我一直知道,但……”

    “当真正切实的抓住这根‘线’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愉悦到不行啊!!”

    迪奥右手成爪,高高跃起后直接向乔纳森抓去,劲道之大甚至带起一阵凌厉的破空风声,乔纳森迅速从震惊与无助中抽出思绪、坚定心神后将大量波纹灌注到那对有力的拳头中去,迪奥的所作所为完全将他惹怒,但就在他即将避过迪奥的攻击转而一拳打上对方的脸时,这位狡猾的敌人飞快收回了那个出了八分力的假动作,转而将手掌对立在胸前,在夹住他拳头的一瞬间使用了气化冷冻法。

    双手猛地被一阵刺骨的冰冷包裹,乔纳森心底蓦然翻涌起一股绝望,但就在下一秒,艾莉娜、史比特瓦根、被迪奥用尖刀贯穿了腹部的父亲、生生被截成两段而惨死的齐贝林男爵的身影一同浮现在他眼前,他双目含泪,脑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被囚禁在阴影中的黛雅痛苦的面容之上,乔纳森鼻尖发酸,他透过有些朦胧的画面辨认出迪奥扭曲又可憎的面容,在泪水滑落的一瞬间,用拼尽全力击出的那一拳和再次猛然爆发的波纹能量,击碎了迪奥所有的骄傲。

    “迪奥,只有你……”

    “……只有你、我绝不会原谅——!!”

    ——他欺骗了乔斯达的感情,活活将丹尼烧死,用阴险下作的手段谋夺财产,毒害了自己的生父与养父,霸凌乔纳森后又虚伪的做出友好的样子,变成吸血鬼便割据一方、屠村杀人,最终还将无辜的妹妹牵扯进这种事中,以爱为名把其转化成了吸血鬼,进一步束缚对方的自由。

    这样的恶人,绝没有资格在这世界上继续活下去。

    在乔纳森怒吼出这句堪称宣言一般的话后,他的拳头终于重重的打在了迪奥的身上,那个刚刚还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吸血鬼就这样从墙边直接栽了下去,迪奥在难以置信中被波纹慢慢融化,最后的攻击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几乎可以称得上刺眼的光,尽管他的身体已经甚至看不出形态,那威力不减的一击也仍然削石破壁,令堪堪躲过了这招的乔纳森身上瞬间流出冷汗。

    泪水从眼眶中大量涌出,他双腿一软,在迪奥坠落的那一刻瘫倒在地,距离他最近的史比特瓦根飞奔过来、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他的身子以免他还要遭受不必要的痛苦。乔纳森被慢慢放在地上,他感到眼帘屡次沉甸甸的坠下,似乎马上就要让他的意识也陷入一片黑暗,但他用力的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才终于又一次打起精神,在史比特瓦根惊愕的劝阻声中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起沉重的脚步向城堡内走去。

    他没有理会史比特瓦根,没有理会两位波纹高手,也没有理会站在一地血肉模糊中正瑟瑟发抖的波克姐弟,男人一步一步的、吃力的拖着发软的手脚径直走到这层离他最近的房间门口,发力推开厚重的雕花大门,他的目光迅速在房间内环视一周,在没有结果后又退出来,继续朝下一个房间走去。史比特瓦根瞪大了双眼,似乎才回过神来一般朝乔纳森跑去,他朝冬佩地与史特雷兹道歉,并且拜托他们一起帮忙寻找。

    “拜托二位帮我们在这座城堡里找到一个金发的姑娘——她是乔纳森先生的妹妹黛雅蒙德,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尽管他已经即将跑走,但史比特瓦根在想到某事时脚步一顿,又折回来,避开乔纳森、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她可能已经被迪奥用石鬼面转化成了吸血鬼,但如果你们找到她的话,请千万不要出手。”

    史比特瓦根犹豫一瞬,想起那个柔弱的姑娘,他眉眼松了松,眼眶也略微泛起了一些热意,他肯定的说道:“我知道这或许有违你们的初衷,但她是个好女孩,请你们一定等我和乔纳森先生赶到后再做定夺。”

    迪奥占据的城堡占地面积极大,加上凸显气势的多层设计,寻找黛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当他们将这一层都翻了个遍、准备分头行动时,终于在弟弟的安慰下冷静下来的那位女性恢复了平时的稳重,她扯住已经越来越疲惫的乔纳森,突然说自己知道黛雅的位置。一行人以最快速度赶往黛雅的所在地,结果发现了一件虽然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但仔细思考却也觉得——如果是迪奥的话,这样做也不算奇怪的事情。

    他们从一扇暗门中找到与某个正门被直接用与砖石封住、看上去与普通墙面毫无区别的房间。黛雅被迪奥小心翼翼的藏在这个隐蔽的地方,因为目不能视而被肆意欺瞒着已经被囚禁起来的真相。迪奥将一间普通的房间与黛雅所在的房间打出一道隐蔽的门,只要确保黛雅被他安抚至不会独自走出房间,他就能一直掩盖这个秘密。之所以迪奥会告诉波克的姐姐这个秘密,大概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设想过自己今天居然会输在乔纳森手下、因此也没想到要先去解决掉这个麻烦再走上战场。

    而在看到暗门上掩盖在鹿头装饰物下那把精美的锁时,每个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了一个令他们感到毛骨悚然的想法。

    ——迪奥如果真的思考过自己死亡后黛雅的去处,那么他是否想要就这样让不明所以的黛雅陪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没一个人从正常人类身上见到过这种扭曲的执念与残忍的依恋,因此都一时间被镇在原地,感到冷汗直流。波克的姐姐倒吸一口凉气,她喃喃着“我来时还没有这个东西”便下意识的后退,史比特瓦根试着用手中的锤子敲下那把锁,做工精美的小玩意儿没有对不起它一看便知道不菲的价格,最后还是由史特雷兹出手、直接用波纹震碎了它。

    黛雅在听见门口传来巨响之时就已经知道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了,她轻轻叹出了一口气,垂下眸子,将因为刚才的剧痛而瘫软下去的手脚摆正、端正的坐在床边,上半身挺得笔直却依然显得弱势又单薄,在她垂下眸子的一瞬间,门口传来一声爆响,一行人脚步凌乱的跑进房间,黛雅能听出有几人停在了门口的位置,又有两个人飞快的朝她跑来。

    青年带着夜色中微凉寒气的手臂紧紧的圈住了她,似乎是因为脑内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猛地松懈了下来,乔纳森一时脱力,于是黛雅便察觉到这个拥抱猛地沉重起来,但她平静地伸出手环住他健壮的腰身,柔软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腰侧。乔纳森终于找到平安无事的黛雅一时激动、他还在组织语言时,黛雅已经用她那又低又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恭喜你,乔纳森。”

    本来还想旁敲侧击的问她关于吸血鬼转化之事是否对她有一定伤害的乔纳森瞬间清醒过来,他重重的喘了两口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黛雅,我确实杀死了迪奥,你可以怨恨我,但请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去。”

    “……杀死了?”黛雅犹豫一瞬,“虽然我知道你能来到这里一定是因为在战斗中取得了胜利,但我能感受到他——我是说,我觉得迪奥……”

    “迪奥还没有死去。”

    “不,黛雅,迪奥已经死了。”乔纳森一时将这理解为黛雅悲伤过度的自我欺骗,他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他回复道。“我不愿意骗你,但他确实被我的波纹击溃。”

    黛雅抿了抿唇,不再去尝试着辩解什么,但她脸上不经意间展露出的有些固执的神情还是说明了她此时的想法。她换了个角度,转而回答起乔纳森的另外一句话。这姑娘先下意识的抬头朝屋子中其他人的方向望了一眼,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至少要让这些注视着她的人知道自己知道他们的存在。黛雅说道:“乔纳森,虽然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感,但我不得不说……我不会回去了。”

    乔纳森一愣,他拉开与黛雅的距离,缓慢的蹲下身子,非常认真的注视着黛雅,他双唇颤抖了两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将满腹话咽回口中,他屏息一会儿,然后安静的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乔纳森转而单膝跪在黛雅身前,捧着她的手仰望黛雅更加晶亮的红色双眸,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平稳温柔,然后耐心的问道,“黛雅,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吗?如果是因为你变成了吸血鬼这件事的话,我们都了解你,也愿意相信你,我们可以去医院买来你的食物,也可以一直照顾你……”

    “你在担心什么?”

    黛雅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事情,她想到了乔纳森送给她的山茶花,想到了艾莉娜细细的为她梳理长发,想到了史比特瓦根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心事、然后在明朗月光下和她再次相会,她感到罪恶感猛然攀上心头,身体的无力、乔纳森的恳切与负罪感令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手指下意识的因为紧张而颤抖了两下,但手指很快被乔纳森温柔的握住,青年轻轻的用大拇指在她的手心中顺着从手腕到指尖的方向按压着让她放松,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黛雅心中动容,但很快她想到此时自己的境遇,那份感动也慢慢冷却了下来,她说道:“只是、我不能这样做,当我选择在迪奥面前保持沉默的时候,我失去了为死去的人们感到悲伤的权利,同时也失去了回到你们身边的权利——如果我在你和迪奥之间摇摆不定、哪方获胜都能理所当然的继续生存下去的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嗓子被棉团塞住,在要吐出下一个音节时被瞬间噎在原地,她急急的喘息几下、似乎有些难以呼吸,这个姑娘宝石般的眼中满是对当下与未来的迷茫与痛苦,但黛雅还是咬牙说道:“这样的我,岂不是这场争斗中最为卑劣而下作的人了吗?!”

    甚至包括第一次见到她的史特雷兹和冬佩地都能察觉到她深刻的痛苦,她的手指先是因为情绪的波动紧紧握住乔纳森的手,紧接着又因为软弱与退缩的念头慢慢放松了力道,她的抽噎中带出一两声哭腔,然后坚定地推开乔纳森的双手,她恢复了几人刚进门时的端正姿势,像是坐在王位之上的亡国公主,虽然脆弱又不堪一击、却依然尽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她连声音都在颤抖:“乔纳森,回到艾莉娜身边去吧。”

    “回去,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不可能!”乔纳森紧紧的拉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将她娇嫩的皮肤攥出红痕,他也同样咬牙说道,“我从迪奥投毒事发后的第一天就说过,在打倒迪奥之后,我会一直守护你!”

    黛雅固执的偏过头,她甚至不愿意再转向乔纳森的方向。

    她知道人们所崇尚的美好品质,如果她真的有自知之明,就绝不该成为这样墙头草的存在。

    这对迪奥不公平,同样对乔纳森不公平。

    尽管黛雅的态度显得十分强硬,但乔纳森同样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他同样坚定又固执,像是一块风雨不动的石头,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气势不再软弱,而是近乎有些咄咄逼人的想要得到黛雅的回答。相处七年有余,他知道这个姑娘软硬皆吃,因此在怀柔手段不起什么作用的情况下,乔纳森不介意对她更强硬一些。

    “我已经做出选择了。”黛雅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既然她肯出声回答,就说明乔纳森的方法已经成功了一半。黛雅垂着眸子,似乎是在思索,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问道,“你们有见到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性吗?她现在在这个房间里吗?”

    “如果你说的是波克的姐姐的话……”乔纳森无声的瞥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那个棕发姑娘,他回答道,“她在的。”

    于是黛雅叹出一口气,她说道:“我曾对她说过、就在不久前,我对她说过我对这件事的看法的,相信她可以为我作证。”

    “我曾说过,我不会试着去拯救风之骑士岭的居民,因为我常常觉得,我和迪奥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乔纳森,如果你真的将这七年的生活都铭记在心,就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迪奥,而没有选择你。”

    乔纳森终于颤抖起来,这位在战斗中表现得极为勇猛的战士又一次露出了无比脆弱的神情,他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黛雅的双手里,紧紧咬着牙,觉得太阳穴都因为力道之大而隐隐作痛。他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将黛雅带走吗?

    可就在这时,波克的姐姐在挣扎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她坚定地说道:“关于那些话,我已经忘记了。”

    黛雅一愣,乔纳森也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全场人的目光一同聚到了她身上,那个姑娘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但她还是用非常坚定的语气接道:“因为我也有亲生兄弟,所以我想,我或许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更能理解你的想法。尽管密不可分,但……”她顿了顿,“黛雅蒙德小姐……对吧?尽管我们和兄弟之间是密不可分的,但如果不能抛开原先的观念、学着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的话,是没有办法真正感受到生命的意义的。”

    “我的父亲说过,如果波克总是不明白道理,就算是打骂也要让他清醒过来,虽然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但我觉得,这些话我不得不说!”

    “你说那个男人没有死,因此现在还有就在这里等他回来的想法;又或许是你知道他真的死了,但因为不愿相信与不愿离开而固执的准备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无论怎样都好,但这样看来的话,你的生命岂不是完全被那个男人握在手中的吗?!”波克的姐姐情绪蓦然变得有些激动,她几乎是大喊出这句话,“如果你觉得自己完全是为他而活的话,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明明你有独立的人格、聪明的脑袋、漂亮的长相和爱你的家人,但你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如果你的家人都愿意接纳你,那你为什么又要对自己说不!”

    “我可以在这里对上帝发誓,如果以后某天波克遭遇了意外的话,我也会继续努力生活下去的!相应的,如果我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不会允许波克因为我伤心到想要去了结自己!”这个坚韧的姑娘一掌拍在波克头上制止了弟弟听到这个比喻后有些幼稚的大呼小叫,她咬了咬下唇,“如果你觉得迪奥是真的爱你,那么你就应该拼尽全力继续活着!”

    黛雅忍不住皱起眉,她歪了歪头,脸上显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过了一会儿后,这姑娘以一种平静中隐约透露着绝望的声音倾诉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迪奥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手上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冰冷的感觉顺着乔纳森的双手直接攀上他的手臂,与此同时,黛雅的双臂也被迅速冰封。

    黛雅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她说:“你们知道他教我气化冷冻法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在离开前说,如果他不能回来,我就可以用气化冷冻法高傲的死去。”

    “他分明是极了解我的,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和他一样与我心灵相通的人了。”她再一次落下泪来,“我到现在才懂,迪奥并不是怕他的敌人迁怒于我,而是知道我会因为他的敌人无比动摇,他要保护的不是我的尊严,而是我的心灵,他怕我的心被罪恶感压碎,于是让我在那之前结束生命。”

    气化冷冻法缓缓解除,黛雅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她再次发出了逐客令,金发的姑娘以相当平静的语气请他们离开,但就在这时,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出声插入了话题。

    冬佩地向前几步,走到黛雅身边,他考虑到她目不能视,于是开口打了招呼,他自我介绍后说道:“布兰度小姐,我和史特雷兹受齐贝林之托前来讨伐吸血鬼,虽然他在信中介绍并预测到了你此时的情况,但齐贝林已死,我们绝不可能在离开前留下隐藏的祸患,所以不得不说,你尚且在我们的敌对范围之内。”

    “齐贝林男爵……”黛雅下意思的瞪大了双眼,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对、从刚才开始就……我没听到他的声音……齐贝林男爵已经、已经……”她更加难过,“又是迪奥、我的哥哥将他……”

    “这已经不是关键了。”冬佩地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避免她陷入比现在更加混乱的状态,老者说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并不具有和迪奥匹敌的危险性,杀了你同样也不符合乔纳森与史比特瓦根的心愿。我们必须排除你的危险性,所以我想为你做下预言——如果预言中说你必将命丧于此,我绝不会允许你在这世界上多活甚至一刻,但如果预言中说你不该死在今日,你也可以作为接下来行动的参考。”

    “只是,对于成为了吸血鬼的你来说会很痛苦,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

    “不行!”史特雷兹试图制止冬佩地,“师父,您的波纹不是她可以承受的,在预言显现的同时她就会立刻死去!”

    “我会控制好分寸。”冬佩地依然波澜不惊。

    黛雅沉默了一会儿,整个房间的人都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黛雅的手凉的像是一块冰,冬佩地的手却干燥又炙热,他皮肤下隐隐流转的波纹让黛雅下意识的生出害怕的感觉,她颤抖着控制着自己缩回手的欲望,却在还没能战胜这种恐惧时被冬佩地紧紧抓住,尽管她只是感到一股让她几乎背过气的疼痛瞬间顺着与他交握的手攀上,但在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因为在这一刻爆发出的金色光芒倒吸了一口冷气。

    黛雅的手臂在波纹的作用下融化,血肉逐渐脱落,她痛苦的喘息着,直到有人将手臂贴在了她的双唇上。

    温热的血液在此时此刻起到了冷却般的作用,饮进的鲜血变成了黛雅体内唯一没有沸腾的液体、还在慢慢流淌着试图平复她的痛觉,黛雅下意识的张开嘴、伸出獠牙去真正的从那道被刀划破的伤口中吸血,史比特瓦根焦急的声音传来:“黛雅小姐!修复!用血去修复!快修复你的身体!保护好心脏和大脑!”

    黛雅尝试着去做,她用新鲜的血液和冬佩地的波纹勉强对抗,这才终于在预言中存活下来。

    她的鬓角边的长发被汗和泪粘成一团,短时间内经历两次让她马上就会死亡的疼痛对她的身体消耗太大,黛雅整个人都瘫软在乔纳森怀里,似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海洋,猫,新的希望,知识,战士,沉睡,宿命,理想世界,花园,永别,海洋,失落的记忆,自我防卫,陪伴,海洋,记忆,隐蔽的扭曲,晚辈,海洋,天堂。”

    冬佩地的声音显得低沉又神秘:“这就是贯穿你后续命运的二十个词语,当你触碰到最后一个、察觉到那便是符合‘天堂’之物的时候,你才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在这之前,无论是自我了断还是由他人出手,你都命不该绝。我将不再对你出手。”

    “你会成为在场的诸位当中生命最长的一人,甚至在百年后依旧可以倾听世界的鸟啼虫鸣,但不要想利用自己的的长寿去改变什么,你本该顺其自然,但越是想要拥抱桃花源,就越是会朝地狱的方向前进。”

    “……请问,‘桃花源’是什么意思?”乔纳森犹豫着问道。

    “啊……”史特雷兹缓缓开口,“用英国人能听懂的方式来说的话……”

    “就是‘乌托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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