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乔治和伊丽莎白的婚礼来得很快,大概也就是在一冬的积雪融了个干净的那时候,黛雅和史比特瓦根又回到了英国。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两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衰败气息,那并非是表面的残垣断壁反映出的现状,而是一种从社会深层透露出的无力与颓废。黛雅下意识的捏了捏裙摆,她跟随史比特瓦根在商场浸润多年,此时也能大概明白这个国家所面临的巨大问题。
“……有很大变化呢。”她轻声说道。
“劳动力的流失不好解决,”史比特瓦根轻叹一声,“我们起不了太大作用,只能期待上层能帮帮这个国家。”
黛雅闻言垂下眉眼,虽然有些失落,但并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她心思敏感纤细,虽然没有史比特瓦根展示出的非凡天赋,却也不是不懂道理。她能从居住地的繁荣察觉到目前世界的迁移趋势,自然也能从家乡的衰败感受到某种无法挽回的事物的逝去。
史比特瓦根在这里也置办了产业,虽然规模较小,但也算解了就业的燃眉之急,现在本地居民人人认识史比特瓦根,他们乘上财□□来的汽车,缓缓驶过熟悉而陌生的街道,终于来到了乔斯达宅门前。
战争中处处都被破坏,此时的街道是重砌的,房子是重建的,黛雅下车时去左半扇大门的中间踩了踩,发现那块凹凸不平的地砖已经被移走,换成了一码平地。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帮了不少忙。”黛雅这样说道,她不等史比特瓦根回应,提起裙摆、加快脚步到了房子门前,扬起手按响了门铃。
史比特瓦根无奈的笑笑,他知道黛雅还在和他生气,只是跟上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然后帮她捋顺了一缕稍显凌乱的长发。
五十出头的男人在这几年里瘦了一大圈,短发花白,脸上也多了不少皱纹,无外乎是为财团、乔治和家乡操劳。黛雅不反对他想着这些事情,但也不希望他让自己过度操劳,战争结束后就因为这事和他闹了月余。
她倒是不生气,只是态度冷淡起来,史比特瓦根在情感方面越来越有心得,此时明白该怎么让黛雅消气,他每天早睡早起,戒了咖啡和酒,边看文件边喝茶,晚上还要和黛雅一起出门散步,健康的作息习惯让见惯了他拼命工作的友人和员工惊掉了下巴,这位能影响世界经济的大人物就在含蓄中带着几分炫耀回答:
“黛雅正因为这些事情和我闹脾气呢,有些我没法亲自处理到的工作,还需要大家多多照顾一下。”
大人物们都曾见过黛雅,她在晚宴上总显得安静又温柔,不怯场而博学,看上去像是一朵雅致的花。
“真好,我开始讨厌你了,史比特瓦根。”有人这样说道。
男人只是笑笑,他说:“酸溜溜的家伙可找不到黛雅那样的好姑娘。”
门开了,艾莉娜出现在门口,史比特瓦根叹出一口气,只觉得这段时间内胸口的压抑全都抒发了出来。
“见到你平安真好,艾莉娜夫人。”他和黛雅给了艾莉娜一个拥抱。
艾莉娜似乎真是上了年纪,她抬了抬精致的眼镜,用手指拭去了泪花。
她说道:“我还以为自己只能在梦里见到你们了——战争可真吓人。”
“可不是,不过那都过去了。”黛雅拥着她朝里走,风声为她指引方向,她熟稔的找到了通往壁炉前的路,“你有泡好的茶吗,快给我们来上两杯,史比特瓦根的老身板快要冻坏了。”
“我才没有,黛雅,即使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史比特瓦根不满道,两人默契的配合,成功让艾莉娜破涕为笑。
“快坐下,乔治和伊丽莎白去教堂确认最后的程序,现在家里是我们的天下。”艾莉娜利索的端上热茶放在史比特瓦根和黛雅面前,她话音还没落,门口就传来了拧开门锁的咔哒咔哒声。
青年激动的声音传来,乔治一进门就忍不住大喊:“我看见财团的汽车了!史比特瓦根叔叔和黛雅肯定来了!”
“黛雅!”伊丽莎白则直接跑了过来,她甩掉脚上的靴子,匆匆忙忙的绕过家具赶来黛雅身边,一把搂住她,将她裹在自己的一身寒气里。
“伊丽莎白,我很想你。”黛雅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伸出手去,乔治顺从的低下头,她又抚了抚乔治的头顶,“你也是,乔治。”
“我每天都在想你,黛雅,”乔治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狗,他眉眼柔和,看着黛雅时更像是让人泡在一汪温泉之中,即使黛雅无法与他对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爱,“我好怕史比特瓦根叔叔的财团在战争中亏损得厉害,最后把你扔在门外。”
本来因为这动人一幕而有些热泪盈眶的史比特瓦根一愣,手下没客气,一巴掌便拍在了乔治的后背上。
乔治笑起来,他没躲,反而因为这父亲般的亲昵更加得意。
闹了一会儿,乔治正色起来,他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史比特瓦根叔叔,谢谢你,请允许我再代表英国皇家空军对你说声谢谢。”他微笑道,“我的长官对我说了很多,他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做了那些事情,所以托我好好感谢你。”
青年忍不住站起来给了史比特瓦根一个拥抱,他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叔叔,谢谢你一直扶持我和母亲,谢谢你爱着黛雅,谢谢你为我们走进沙漠,谢谢你建立史比特瓦根财团,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他说着便红了眼眶。
“我曾为父亲的缺席而感到遗憾,但我非常庆幸,你还留在我身边。”
黛雅和艾莉娜沉默着,她们都知道现在不是她们发言的好时机。
史比特瓦根也哭了。
男人落下泪来,他拍了拍乔治的后背说道:“是我该谢谢你,乔治。”
“你父亲是我生命中的光,你也是。”
乔治和伊丽莎白的爱情比乔纳森和艾莉娜的爱情顺利得多,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共同经历了一战,此时也算苦尽甘来,在挺过了生死别离的恐惧后,他们终于步入了婚礼的殿堂。
史比特瓦根为他们操办了当地最盛大的婚礼,附近有空的人都可以来参加,他十分尽兴,没有一点钞票正从口袋里飞出的自觉,就连乔治本人都觉得没必要办的这样隆重,但他执意要这样做,似乎将给乔治花钱当做了暂时的乐趣。
黛雅有些新奇的捧起一碟精致的糕点,一口就尝出了它的价钱。
“就让他去做吧。”她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大力支持,背后悄悄对艾莉娜作出了这样的解释,“乔治和伊丽莎白就是他的孩子,他这一生也只会操办这一次,就让他大张旗鼓的做吧。”
“……或许我这样问有些冒昧,”艾莉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和他之间……就这样了吗?”
黛雅明白她的意思,见宾客们都没朝这边看来,她笑笑,说道:“他一心记挂着和石鬼面有关的事情,哪里敢结婚生子,财团的部门好像时刻都能发现新情报,他生怕做了第二个齐贝林先生。”
“而我——”她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我没办法和史比特瓦根孕育一个新生命,只要我一天忘不了迪奥,我就不会随意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来,血的教训还在眼前,我没信心教养好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让他来到我身边受苦。”
“我怎么知道那孩子是否愿意拥有吸血鬼的……邪恶血统呢?”
她早已经忘记了达里奥的丑陋长相,却依然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
在他扯着她那头海藻般的长发与另外一人谈好价钱,然后毫不犹豫的剪断后,她在哭泣时听见了男人的叫骂。
——既然不想让她受苦,当初又为什么非把她生下来呢。
人生的苦难不止有贫穷一样,所以她照样不敢迎接新生命,更何况,那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黛雅的太阳穴猛地一痛,她下意识的扶住头,又因为几十年前的痛苦回忆而有些不快。上次听到这句话时有迪奥陪在她身边,她的兄长向她承诺两人将会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此时回想起这句话,那人蜕变为杀兄弑父的恶人,被大西洋的海水淹没,与她相隔万里有余。
她粗喘了两口气,只觉得胸口有些压抑。
“没事吧,黛雅?”艾莉娜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抱歉,我不该提这个的。”
“不是你的错,艾莉娜,我只是……”她顿了顿,“有点累。”
黛雅试图集中精神。
她好像听见了迪奥的声音。
她双手捂住脸,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艾莉娜知道她一定陷入了什么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问题当中,只是用身体默默地挡住其他人投来的视线。
“黛雅,生活……转机……”
“……乔斯达……唯一……最终将……”
她听不清,但眼泪已经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偏偏是在这时候,偏偏是在这时候。她绝望的想到。她本来以为这几十年来他都不愿意理会她,说不定是陷入了沉睡,但偏偏是在这时候,她又感应到了迪奥的呼唤。
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
黛雅再也不想去分辨迪奥话中的内容了。
她打断了她的话。
黛雅说道:
“哥哥,我是那么思念你。”
——但是……
“求你别回来。”
她带着几分天真的期盼和哀切的恳求,几乎要跪伏在那隐约是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脚下。但她非常清楚,迪奥仍然在大西洋底维持着微弱的生机,这一切都是那所谓的灵感与血脉之间的羁绊在捣鬼。
男人似乎低声笑了起来。
他说:好,我不回来。
你是否感到开心呢,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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