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雅不明白为何会在此时突然与迪奥建立起那久违的联系,直到史比特瓦根携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来到她身边,她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在艾莉娜有些局促的解释声中抽出注意力放在那男人身上,然后露出了了然而放松的笑容。她脑中的思绪一瞬清晰起来,她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然后接过史比特瓦根手中的手帕擦干每根手指,最后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礼貌地行了吻手礼,他微笑道:“我非常明白婚礼这种场合的感动氛围,但还请布兰度小姐保重身体,别让双眼过度劳累。”
他是打心底里尊敬她,黛雅能感受到同源重逢时的来自血液深处的欢欣,但她强行压抑着那种野蛮的情绪,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说道:“叫我黛雅就好,乔治和我说起过您,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婚礼。”
“……司令官、夏普先生。”她涩涩的接道。
“这没什么,乔治是我最看重的士兵,加上我听说史比特瓦根先生也会来,不亲自向他道谢、恐怕我这一生都会感到有些不安。”夏普笑了笑,他与史比特瓦根的关系在刚才的对话中被迅速拉近,“只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黛雅小姐您,您看上去很健康,至少比我第一次见到您时的情况要好,我也为您感到高兴。”
“第一次见到黛雅?”史比特瓦根挑了挑眉,他心中升起几分警惕,但面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刚才可没跟我说过这个,快老实交代,你在什么时候见过黛雅。”
男人目光深沉,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说道:“具体时间我忘记了,不过也是在英国,那时候我还太年轻,曾经在那样贫穷的地方见到黛雅小姐,简直像是见到了夜里的一弯明月。”
他的视线从黛雅脸上扫过,然后规矩的安定了下来:“您还是那么美丽,岁月对您来说什么也不是。”
艾莉娜与史比特瓦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非常奇怪,但他们说不上来,也不能冒昧的打断司令官和黛雅的对话,黛雅礼貌性的回应,然后试探着吐出一个地名,夏普立刻高兴起来,连连肯定自己就是在那里见到过黛雅。
黛雅松了一口气,她说道:“夏普先生一定是见过我和迪奥。”
想到男人一开口便称她为“布兰度”,史比特瓦根和艾莉娜心头的异样感稍微消去了一些,正好有人端着酒来朝他们搭话,两人只是稍微一晃神,再转过身子时、司令官和黛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他们朝四周寻找,艾莉娜从教堂打开的后门处看到了正站在阴影下攀谈的黛雅和男人,这才放下心来。
黛雅有自保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不碰到阳光,她愿意和故人稍微叙旧也不是件坏事。
而此时身处教堂外的两人并不显得非常愉快。
司令官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尸生人身份,黛雅点头,并不感到吃惊。
她说:“我和迪奥从没去过那个地方,当然没有见过你。”黛雅不再使用敬称,有些冷淡的态度却让夏普感慨起来。
“迪奥大人死了,可您却还活着,这是我这些年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在风之骑士岭做了逃兵,自己生活时总会因为当时的选择感到痛苦,请您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让我为您效忠。”
黛雅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忠诚,”她稍微停顿一下,然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生命呢?”
夏普因为她的疑问而有些疑惑,他反问道:“那么您呢?”
“实不相瞒,我身负预言,无法在百年以内死去。现在时限还有八十余年,”她低了低眸子,说道,“到了那时,我不会犹豫的。”
夏普无奈的笑了起来,他说道:“黛雅小姐,请您原谅,但我恐怕不能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还有重要的使命。”
“是空军的事情?”她轻声问道,这才想起眼前的男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夏普点头,他凝视着面前这张与他同样年轻的娇嫩脸庞,毫不掩饰心中的倾慕之情。男人深吸一口气,他压抑着语气中或许会让人感到失礼的兴奋,以相当克制的态度向黛雅发出邀请:“黛雅小姐,我能确定,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您是否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去哪儿?”黛雅有些疑惑,她似乎没能成功接收男人的暗示,“刚才自顾自的叫你丢下空军真是抱歉,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有些害怕。”
“去一个能够积蓄力量、实现迪奥大人的遗愿的地方。”他有些兴奋起来,以至于忽视了黛雅的后半句话,“我之前一直没想着扩充同伴,正是因为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尸生人存在!人人都想活下去,我也不例外,我只能在这世间苟且偷生,将身份作为耻辱的象征,时刻小心翼翼!但现在我见到了您,您与迪奥大人一样,都能够成为我的领袖,我想……”
黛雅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终于抬起了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直直的朝他望来,她泪光闪烁,只是睫毛稍微颤动都会让泪珠滚落,于是他再也不能多说出一个字来。
“别。”她眼底尽是悲伤,面上却努力绷紧、试图不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她明白自己和迪奥一样、与尸生人的血统等级并不相同,她努力拿出兄长发号施令时的强势态度,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没什么威严可言。
她只是说道:“你得像原先一样,如果你需要,这是命令。”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称霸的梦想,夏普也一样,但他胸膛中的满腔热血在荡了一个来回后蓦然冷却下来,化为了一汪泉,他看着黛雅的样子,提不起任何力气拒绝她。
他低眸看着黛雅,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落下一个轻吻。
“如果这是您希望的,黛雅小姐。”他低声说道。
“我不是我哥哥。”她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我不是他。”
“我错了,小姐,”夏普不太能看她委屈的样子,于是他用带着粗茧的大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另一只手撑着膝盖,稍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眸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原谅我吧。”
黛雅不再说话,她撇开视线,将脸转向另一边。
不知道这样虚伪的和平究竟能维持到什么时候,这令她几乎快要窒息。
“我能信任你吗?”她问道。
夏普心中一动,他说:“我或许需要一点报酬。”
黛雅还没说话,他展开双臂,将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姑娘圈进了怀里。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拥抱,甚至其中一方没能给出反应便已经结束,夏普满足的笑着,他说:“黛雅小姐,你值得所有人爱你,包括我——无论是作为一只低贱的尸生人,还是作为高贵的英国皇家空军司令官。您要记住我。”
他在乔治找过来时离开,黛雅没跟他们一起走,只是站在原地发呆,她的脑中乱七八糟,却又像是一片空白,她少见的感到了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如果迪奥是感应到了她与他的尸生人部下发生了接触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黛雅不知道他是否还能与夏普取得联系,但总而言之,她已经让夏普做了保证。
——究竟是否该对史比特瓦根他们说起这件事呢?她担心一次不成、夏普会恼羞成怒,对乔治施以报复。夏普是位优秀的司令官,他领导皇家空军在战争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乔治对他尊敬又崇拜,如果贸然对他进行暗杀行动,说不定会造成对乔治个人、甚至是对整个国家的空军事业的巨大影响。
黛雅正在纠结,身后便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犹豫一瞬,还是唤了她的名字,她猛然回神,发觉史特雷兹已经来了。
他在雪域耽误了一段时间,没能按时到达,但此时婚礼仪式还没结束,他来的已经比乔治和伊丽莎白预期中早了不少。
“史特雷兹先生,”她下意识的求助道,“我遇到了件……令人感到困扰的事情。”
她咬牙,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乔治的司令官夏普先生,他是一只尸生人。”
——请原谅她吧。
黛雅忍不住如此祈祷着,即使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祈祷。
夏普算得上她的同族,但勤恳为国家工作,他杀人,但从未扩展族类。他本来就算得上是尸生人中的异类,刚还对她表白了心意,更是在她的一句话下放弃了使用特殊力量继承迪奥意志的念头。
但她就这样出卖了他。
——请原谅她吧。
她想排除乔斯达家族身边的一切不安定因素,即使她会被同族恶毒的咒骂,即使她会在死后被拉去地狱,她也希望乔治可以在一个更加安全的环境中结束这一生。黛雅拿不准乔治会不会是夏普的下一个目标,他下手必定从身边人开始挑选,或许总有一天乔斯达家的孩子也会中招。
史特雷兹面色一凝,他立刻折回教堂之中。
黛雅抓紧裙摆的布料,指节发白,几乎要昏阙过去。
直到男人又返回她身边,他说道:
“黛雅小姐,夏普已经回到军队去了。”
“你得和我仔细说说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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