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那位负责替他们牵制泥怪的游侠似乎一直在观察他。
路易斯瞥了对方一眼，收回注意力。
莲叶田田的指挥经验应该是从大型军团中磨练出来的，在阵型调动方面很有计划，对各位置人员间的实际配合却没有太多办法。路易斯出声引导了几次啄木小鸟等人的法术释放时机后，不知不觉间便被默认为了队伍里法系玩家间的指挥者，眼下这种正被四面夹击的情况让他只能暂时把游侠海中月的表现放到一边。
又有一小群泥怪被前方的同伴们放进包围圈，路易斯喝下一瓶魔力药剂，在短促的吟唱后对准泥怪群中央施展出自己最新学到手的“枯萎诅咒”。
散发着不详黑气的法术光环于无声无息间扩散开来，所有被光环扫过的泥怪都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一大圈。
并肩战斗过一段时间后，大家彼此间已经建立起了最基本的默契，枯萎光环刚落下，炎焱就开始准备起了火球术。
看了眼逐渐在对方身前成型的火球，路易斯向一旁严阵以待的啄木小鸟发下指令：“后退两步准备魔法飞弹。如果火球术成功，飞弹向你右后方的泥怪群释放。”
“嗯！”
“之后的行动方向尽量往后面商队那群人靠拢。”
“好的！”
“我的火球术的熟练度已经超过八成了。”路易斯的不信任让炎焱黑下了脸，“之前那次失败是意外，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路易斯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等到队伍解散以后。”
他能理解炎焱表现出不愉快的原因，但制定法术失败后的第二预案是每位合格的法系职业者所必须具备的习惯。
除去个人施法能力的高低不谈，法术释放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容易被外力打断的过程，除非只想一辈子待在高塔里面做研究，否则没有施法者会停止自身对法术预案的准备，它至少能增强他们百分之二十的战斗实力。
炎焱显然还没有深入接触过这方面的修行，那么路易斯觉得自己就有责任为他这个既是后辈也是同伴的法师学徒考虑并弥补好这一点。
这种在支线和细节方面的忽视是玩家们的实力晋升体系中不可避免的一个缺点。系统和技能书的存在让他们可以避开模型解构轻松学会法术，可以舍去摸索过程以最短最优的路线晋升，却也让他们避开了通过分析重组模型来掌握高深法术的可能性，舍去了了解前人各种在同等级内提升战斗力的多样方法。
如果说普通职业者们的修行是凭借双腿攀登高山，那玩家职业者们的修行大概就是坐在马车里穿越平原。作为一名极少有的、两种修行方式都经历过的术士，路易斯自己还是更喜欢普通的修行方法。
第二种修行得来的能力太过容易，总让他有一种随时也会很容易就失去的感觉。
脑海里联想了一大串，战场上却只不过过去了一瞬。
近有人头大小的火球术在炎焱的操纵下直直冲入泥怪群中，“轰”的一声爆出一朵艳艳火花，被火球溅射击中的泥怪们仿佛被阳光直射到的冰块，飞快地瘫软在地上。
注意到炎焱挑衅般随即投过来的视线，路易斯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很好，继续。啄木小鸟你别分神。”
“……好。”
路易斯大佬你看看炎焱的脸色啊！你没发现你越摆笑脸炎焱就越是脸臭么？
夹在大佬们之间，啄木小鸟艰难地保持着面色平静目不斜视，专心折腾她的魔法飞弹。
战场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有了新帮手们的全力加入，商队一方终于有了主动攻击的力量，一组组散在营地防线外围的玩家们像是一根根钉在那里熊熊燃烧的火炬，不断把层层围拢过来的黏腻泥怪们烧成片片灰烬。
当营地周围满满铺开占据了一大片草地的“灰烬”们慢慢涌动着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只皮肤比它的同类深上一些的泥怪跟墨汁入水似的极速膨胀开来越变越大，玩家们才相继惊呼着关注到它。
同一时间，这种变异的巨型泥怪冒出了两个。
路易斯收到莲叶田田的消息的时候，正在跟商队里一位名叫珊妮的武者聊天。
视野内的组队消息栏不断闪动，他朝珊妮道过别，一边走回不远处的队伍里一边扫过莲叶田田发来的内容，战场内出现新BOSS疑似“泥怪王”的消息让他忍不住挑起眉梢。
抬眼一扫，路易斯在自己左手边及身后的方向看到了那两只近有一人高低的巨大泥怪。而且，正如莲叶田田所说的，它们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壮大身躯。
“它们应该不是泥怪王。”路易斯从没听说泥怪这种低级的无智慧怪物群体中会存在“王”这样的个体。
“那它们是什么？泥怪将军？泥怪精英？”莲叶田田顺着路易斯的话接了两句，发现重点错误，不由得揉揉眉心，“管那两只大泥怪到底是什么呢，总之应该就是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了……”
“你看到它们是怎么出现的了么？”
“没有，不过听人说是从地上的泥怪尸体里诞生的。”
莲叶田田的回答让路易斯下意识垂眼看向地面，大团大团的泥块散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既看不出来它们是泥怪死后留下的尸体，也看不出来它们是能孕育出变异泥怪的温床。
变异泥怪从出场到现在，他就没有察觉到任何一点反常的元素波动。
“你刚才是在干什么，怎么退到后面去了？”
“有点问题想在商队的人那里得个答案。”路易斯停下感知望向莲叶田田，“找我还有其它事？”
“嗯。看指挥频道了么？小怪已经清得七七八八，爆疯语提议所有人集中起来去对付那两个大家伙，你的意见呢？”
“可以，我想过去看看两只变异泥怪。”
路易斯对它们很感兴趣，就算现在没条件研究，能近距离多观察一些也很好。
两只变异泥怪在膨胀到三米多高的时候停止了生长。
它们的体积从远处看时不算夸张，但走到近前后，它们就像两座小土堆似的居高临下逼迫着四周，行动间不时散发出的浓郁土腥味带着能砸懵人的土块直冲向玩家，除了几个不得不顶着盾牌站在最前方抗怪的骑士之外，没有人愿意靠近它们的身周。
见实在催不动几个负责近战的大爷，作为第一指挥官的爆疯语不得不改变了之前制定的作战攻略，指挥着法师和术士们一边转移阵地一边法术轰炸。
充当绝对主力的玩家们是一群完全没有掌握移动施法技巧的法师学徒、术士学徒，战斗的节奏无形间就被拉得很长。也幸好巨大化后的泥怪们的行动速度依然比较缓慢，才给了爆疯语和法师术士们在两只泥怪之间腾挪的机会。
只不过，自巨大化后就新领悟会土系魔法的泥怪时不时就会扔几个土弹、竖几面土墙，玩家们在猝不及防下很是骚乱了几次。
近距离看，变异后的泥怪和变异前的泥怪在形象上几乎只有身躯的大小和肤色这一点差别，但变异泥怪在本质上已经脱离了普通野兽的范畴。路易斯一边随着爆疯语的命令移动和攻击，一边仔细观察着它们的动静，觉得它们似乎是在向元素生命蜕变——变异泥怪在法术防御这一点上增强了很多，可法术攻击落到它们的身体上以后，与其说是被它们“防御”了，不如说是有一部分力量透过了它们的身体。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刚刚在做白日梦呢？”
“什么？”
手臂上突然传来被拉扯的力道，在身体被拉扯着向左移动的同时，路易斯脑海中各种翻腾不已的设想也一并被拉扯一空。
他有些愠怒的顺着力道抬头看去，就见炎焱一手把法杖当做防滑拐杖，一手用力拉着他的手臂，跟周围的法师术士们一起跑向泥怪侧方。
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已经竖起了两道近三米多宽的土墙。
回过神，路易斯诚恳的向炎焱道谢，得到了不甚情愿的一声哼哼。
“谁让我暂时还和你一个队伍。”
路易斯：“……”
有惊无险的同变异泥怪们周旋了近半个小时，在路易斯已经准备从储物格里拿第五支魔力药剂补充魔力的时候，两只变异泥怪终于先后被耗尽最后一丝血皮，轰然塌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系统的声音就在众玩家耳边冒了出来：[泥怪群被击退，埃布尔商队在雨夜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即时副本关闭]
随着“副本关闭”的通知响起，路易斯只恍惚感觉到眼前一亮，眼前的景象像是被人擦去了一层雾气似的显得鲜活真实起来，连依旧乌云密布暴雨连绵的黑沉夜空也黑得令人舒畅（？）了一点。
[你击杀泥怪38只，副本伤害排名第4位，副本贡献排名第12位；你获得战斗奖励经验值41200]
[你升级了]
“打完BOSS就算结束？我还打算等打完以后去把小怪清了呢！”
“打了半天除了经验值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击杀数和伤害数是怎么算的？我特么辛辛苦苦只干掉了两只泥怪，这也太不公平了点？”
“副本结束了，这雨怎么还不结束？”
“我刚才还听到有人击杀数是零，看贡献度吧，你贡献度多少？我排四十七。”
“……”
组队合作经历过同一个副本之后，玩家们之间关系就像加了催化剂一样迅速熟络起来，一起吐槽系统奖励扣门的、一起回忆自己战斗英姿的、一起打听其他人击杀数和伤害数的……整个营地吵吵嚷嚷，哗哗的雨声在这种场景下也只能沦为背景音。
路易斯关掉面板，四下里看了看，找到了正在营地外围重新布置防御的埃布尔。
面对他的到来，埃布尔很是客气：“路易斯先生，你有事？如果不介意我边干活边听的话……”
“当然不，你可以随意。”路易斯点点头，退开一步跟在这位商队队长旁边。
“请原谅我的好奇。但是，泥怪的数量再多也只是一种低级怪物，据我观察，以你们商队的实力，不需要全员出手就能把所有泥怪送回它们该去的地方，为什么你们却要让学徒们出面战斗？”
“……你问的可真直接。”术士的话还没说完，埃布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以为没人会关心这点的他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歪了歪脑袋，示意路易斯看向随意聚成几团散在营地里的菜鸟冒险者们：“你的同伴们就完全没想到，或者说是不在乎这一点。当然，你和他们很不一样。”
想到这里，埃布尔不由得看向路易斯：“你应该也没有真正反对我把守卫营地的任务交托给你们，对么？”
路易斯想了想，点头同意。
“我能感觉到你的实力提高了一点儿，你和你的同伴们都是，你们拥有不同凡俗的天赋。”比了个手势，埃布尔眯着眼笑开，“冒险者出来游历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委托和战斗，尤其你的同伴们，对这些都抱着极大的热情。所以，这样不是很好么？”
“我们商队可以得到足够的休息，而你和你的同伴们则可以通过和泥怪们的对战提升实力，同时也让你们对冒险的热情得到了满足。”
路易斯没法反驳埃布尔的话。
代入玩家们惯常的行为模式去思考，如果埃布尔把跟泥怪的战斗全揽在商队身上，他们反而很可能觉得不满意。
这就让人无话可说了。
“你的回答比珊妮给我的答案要好多了。”
“哦？你还去问了别人？珊妮那姑娘跟你是怎么跟你说的？”
望着埃布尔饶有兴致的脸，路易斯轻轻耸了耸肩：“她跟我说，队长和副队长要求他们的行动以保护货车和骑兽为主，不能让泥怪们破坏营地，也不能擅离职守去吸引它们的攻击。”
“……能编出这样的理由真是难为珊妮了。”听着路易斯的转述，埃布尔哑然失笑。
泥兽这种常见的低级怪物又没有吞金兽那样喜欢吞食金属的特性，怎么可能会去破坏他们满满装着矿石皮毛之类货物的货车？
至于骑兽，他们商队的骑兽黑甲兽虽然只是普通兽类，但布满全身的甲片也不是泥怪们一时半会儿能够破坏的。
“难怪你会为此感到不满。这是我的错，我教导过他们，想请你们冒险者帮忙做事必须要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说到这里，埃布尔顿了顿，“泥怪这件事是我和格林临时决定的，珊妮大概为难坏了。”
“原来是这样，我一会儿去向她道歉。”看着埃布尔神情自然逻辑清晰的表现，路易斯的心不断往下沉。
他在副本里问珊妮同样问题的时候，对方的表现跟本就不是所谓的“为难坏了”，反而更像是炼金生命或者劣质幻影一样的情况，无论被提到什么问题都只有事先设定好的几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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