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抚慰

    太阳已经落山,只有天边一点余晖, 海风比刚才吹得更烈了, 带着冰刀一样的雨点, 往宁响脸上打过来。

    然后他就被江城徽一转身抱在了怀里。

    “抱歉,我来晚了。”江城徽低声说。

    刚才江城徽忙到一半,忽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 告诉他宁响的爸爸出事了。

    他忙放下手中的事情, 急急忙忙赶过来。

    一过来,就看见宁响站在海风里发呆。

    现在岸边的风雨也已经很大了, 伞也打不住, 几乎所有人都弯着腰遮住脸躲避风雨, 只有宁响恍然不觉,呆呆的站在风雨里头。

    他的身材本来就比边上的人更纤细, 就这么突兀的站着,感觉像是要被风雨吹走一样。

    江城徽快步走过去, 一把把他揉进怀里, 才松了一口气。

    宁响全身湿冷冰凉,几乎没有活气。

    江城徽索性用大衣把这个依然木木的青年整个裹住, 对着旁边的女特警道了一声谢, 就带着宁响离开了。

    女特警看着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远去的模样, 自嘲的笑了一下, 然后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 江城徽依然紧紧的搂着宁响, 就算里头的衬衫也被打湿了也不以为意。

    他很快就把宁响带到了车上, 然后打开暖气,又开始扒宁响身上的衣服。

    宁响依然呆呆的,就这么乖乖的让江城徽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

    因为是秋天,所以宁响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里头是衬衫,全都湿透了,一拧能滴水。

    江城徽给他快速解开扣子,露出了清瘦白皙的上半身,然后用一条大毛巾把他整个人彻底包起来,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脑袋。

    宁响在宽大柔软的毛巾里乖乖的看着江城徽,眼神依然还是游离的。

    然后开始扒裤子。

    裤子可没有上衣那么好脱,宁响穿的是薄绒长裤,因为打湿了所以紧紧的贴在皮肤上,只能一点点的往下扯。

    宁响忽然就抖了一下。

    江城徽停了手,抬眼看他。

    宁响垂着头,局促的想要遮住双腿。

    江城徽又带着毛巾揉了揉他的头“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脱,我车里正好有衣服,可能不太合身,你先换上。”

    这还是他上回出差时候放的,一直没收回去,没想到刚好用上了。

    宁响飞快的看他一眼,低低的答应了一声。

    换好了干衣服,宁响终于觉得身上渐渐回暖,活了起来。

    江城徽帮他换好了衣服,一句都没有多问,只是安静的开车。

    宁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其实,我和我爸的感情一直都不太好。”他忽然说道。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好像有点发酸,又可能只是错觉。

    真是奇怪,梦里他好像并没有多伤心,得知了老爷子的死讯,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帮老爷子准备丧礼,接待来访的吊谒者,却连眼眶都没有红一下。

    可是这一次,明明都是第二次接到老爷子出事的消息,他的眼泪水却好像关不住了,哗哗想往外流。

    车里温暖干燥的空气,江城徽身上的檀香味,反而刚加重了他的泪意。

    宁响努力的眨了一下眼睛,看向车外。

    雨越来越大了,斜飘着砸在窗玻璃上,映出一个个水斑,然后凝成一条条条泪痕,交错着留下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灯和商户的霓虹灯次第打开,透过被雨水流过的车窗,变成无数迷离的彩色光团。

    宁响怔怔的看着那些模糊的光影。

    “我跟我爸唯一一次的回忆,就是他带我晚上出来,那回那两个人不在。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他低哑的说,“我那时候应该还小,走累了,我爸就一把把我扛在了肩上,我紧紧的抱着他的头,觉得从来没有的高大过。”

    “但是这也是唯一的回忆了,一般时候,他都是这么扛着宁远,我都是跟在后头看的那个。”宁响歪着头,又细细想了想,“说不定这个记忆也是虚幻的,谁知道呢。”

    宁响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刻意冷淡的疏离感。

    “但是你依然爱着他,所以真真假假也不重要。”江城徽说。

    “是啊,他毕竟是我小时候崇拜的对象,把我养大,也从来没有在金钱上苛责过我,”宁响笑,“人啊真是奇怪,活着的时候怎么埋怨都理直气壮的,但是一旦埋怨的对象死了,能想起来的又全都是他的好处。”

    然后一个管不住,他的眼泪终于留了下来。

    江城徽慢慢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转过身。

    “我一直觉得他偏心,只喜欢宁远,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宁响的语速渐渐加快,“就算后妈被抓了,他依然还是一副老好人样子,我当时真的很生气。”

    江城徽伸手,把宁响抱在了怀里。

    “可是他真的死了,我还是很伤心,比我想的难过多了。”宁响把脸用力的埋在江城徽的手臂里,一动不动,闷闷的说。

    他的眼泪又一次把江城徽的袖子给打湿了。

    宁响觉得丢脸,想要扭过身子,但是被江城徽用力抱住。

    “我说过了,你要是有想哭的时候,我乐意随时当你的抱枕。”江城徽揉着宁响微湿的软毛,低声说。

    宁响又动了两下,终于乖乖的伏了下来,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动物,绒毛湿淋淋的,也没有家了。

    江城徽恨不得就把这小动物直接抱回家,细细养起来,一点风雨都淋不到才好。

    他低下头,一点点吻着宁响的头发“我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

    宁响再一次在江城徽的怀里放纵的哭起来。

    江城徽的体温本来就比他高一点,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肌肤的触感尤其温暖。

    哭到最后,宁响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抽抽噎噎的但是依然不愿意起来。

    江城徽的怀抱让他心,那些伤心,离别,甚至是对死亡的恐惧,都可以暂时远离。

    只和这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起。

    宁响的脑袋忍不住拱动了一下,察觉到一片湿漉漉的触感,他才恍然回过神,急急忙忙的坐起来。

    昏暗的车里,江城徽温和的看着他,就像是一个耐心的长辈,温和的朋友,包容着他的失态。

    宁响不好意思的擦擦脸。

    “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明明”明明这是第二次得知噩耗,但是上一回,并没有一个能让他安安心心大哭一场的存在。

    “我明白的。”江城徽用纸巾帮他擦脸上的残泪,“我早就说过,我很乐意当你的抱枕。”

    宁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这个人。

    天已经彻底黑了,街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落进这片安静的小空间,把风雨也彻底阻隔在外头。

    江城徽也看着他,这个人永远都是温和,克制,而且无比刚强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宁响都不由松一口气。

    明明认识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这个人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理支柱。

    然而,他们能够呆在一起的时间,却可能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

    这才是最叫宁响绝望的地方。

    虽然才刚刚坦诚心迹,但是他已经梦想着和这个人相处到老,自己可以看着这个人的头发一点点变白,脸上也慢慢的添加上皱纹。

    宁响相信,就算老了,江城徽依然会是一个帅气的老头。

    如果看不到那天,可真是遗憾啊。

    宁响伸出手,轻轻的摸着江城徽的脸颊,脸也不由自主的凑过去。

    就在这时候,车窗忽然被人敲响,一个穿着雨衣的执勤人员站在外头,问是不是车子出问题了。

    宁响尴尬的收回手,对着外头的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停车说会话,辛苦了。”

    车外的人大幅度的挥着手,示意两个人赶快回去“等下台风还会升级,你们不要耽误了。”

    两个人再次道歉,连忙开车离开。

    一边走,宁响还忍不住回头看,那个执勤的人在风雨里压着飞扬的雨衣,也飞快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宁响叹息的倒回座椅上,又看着原来越大的雨点“这场台风还要持续好几天呢。”

    车子终于停在了公寓楼下的车库里。

    宁响坐在座位上,依然不想动。

    刚才痛哭过一场,他心里仿佛被泥土塞住一样的悲伤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身体依然软绵绵的,手脚都提不起力气。

    “明天等风雨小了以后,会有进一步的搜救行动,”江城徽说,“说不定”

    宁响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车窗外闪闪烁烁的指示灯“不会,我知道的,老头回不来了。”

    他的神情清冷,声音里的沙哑更重,又倦倦的打不起精神。

    江城徽叹口气,先下了车,然后打开副驾驶座,拉着宁响的手放在脸边上“不管怎么样,今天先休息,我陪着你。”

    宁响转过脸,明明是对着江城徽,眼神的焦距却又是游离的,半天才轻轻的答应了一句。

    然后,他才迟钝的跟着江城徽下了车。

    脚刚从车上落到地下就是一个摇晃,差点站不住。

    江城徽忙把宁响扶住,后来看他还是站不稳,干脆半抱在怀里,带着他走。

    一边走,一边还哄小孩一样的说“不用害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宁响的脸挨着江城徽的胸口,听着对方稳重有节律的心跳声,好像也一点点有了些力量。

    等到他们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宁响终于觉得脚上重新得回了力气。

    他努力的站直了身体,对江城徽说“我没关系的,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你先去忙,我洗个澡就去睡了。”

    江城徽却不肯松手,而是强势的跟着宁响进了他的房间。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他说。

    江城徽果真说到做到,就算宁响进了浴室,他也守在一旁。

    只是没有丝毫暧昧,他就像是一个叫人安心的保护者,不管宁响做什么,他都会守在那里,只是看看他,都觉得安心。

    宁响飞快的冲完了澡,然后换上睡衣,原本惨白的脸已经被水汽烘热了,透着一点暖暖的粉色。

    “谢谢,我已经好多了,”宁响羞涩抓了一下身上的睡衣,“你还是去忙自己的,我真的没有关系。”

    江城徽笑,然后扯着宁响去了自己的公寓,他把宁响按在沙发上“等我一会,我也去冲个澡。”

    宁响呆呆的点点头。

    他的脑子还是木木的,转不过来,但是整个人被浓郁的檀木香包围着,又觉得分外安心。

    他一点点的靠在沙发背上,轻轻的闭上眼。

    真是奇怪,他原本还以为闭上眼会看见无数老爷子的影子,但是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有一点安静的凉意,但是也是柔软的,温和的,仿佛梦乡。

    然后,宁响就睡着了。

    江城徽洗了一个快速的战斗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歪倒在沙发上,睡着的宁响。

    他微微松口气。

    宁响睡得非常沉,就连被江城徽抱到床上也没有醒来。

    江城徽帮他松开衣襟,盖上被子,摸了一下他的眉头。

    宁响原本拧在一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了,脸上的粉色依然还在,看上去非常静。

    江城徽低下头,在宁响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站起身,离开卧室,但是门没有关紧,而是留了一条门缝,好听这边的动静。

    然后他才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到了深夜,江城徽忽然听见隔壁砰的一声响。

    他马上赶过去。

    暖黄色的台灯原本就没有关,照亮了床头一片小小的空间,宁响迷迷糊糊的坐在地上,抱着被子,一脸怔愣的看着冲进来的江城徽。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爸死了。”他喃喃说。

    江城徽走过去,把地上的人抱起来。

    宁响扒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一个稍微有点别扭的姿势坐着,江城徽轻轻的拍着宁响的背脊,宁响的气息很弱,带着湿气。

    过了很久,他才很低的说“所以那不是梦”

    江城徽默然不语,轻轻的亲吻着宁响的头发。

    夜很长,也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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