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才华如同怀藏珍宝,主父偃游学天下四十来年,一直想要把自己的才华“卖”出去以换得富贵荣华,奈何遍游燕赵、中山各诸侯国却都没有得到赏识,直至今日,于长安城一小酒肆之内,才终于寻到识货之人。
主父偃惊叹于年轻人的眼光与智慧,卫青敬佩于老先生的胆略与才华,二人相谈甚欢,酒尽才散。卫青抱着主父偃的策论回到家里,坐在书案边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起身携带着策论前往未央宫。
然而卫青在宫里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刘彻的人影。据刘彻身边的小太监说,陛下今日在长乐宫陪王太后共进朝食。这倒不奇怪,刘彻对王太后一向孝顺,前几年微服出去游猎玩得再疯狂最多也只敢出去五天,五天过后一定会乖乖回来给母后请安。平常有时间的时候,刘彻也常去长乐宫坐坐。
卫青没有多想,把主父偃的策论交给当值的内侍,请他们等陛下回来的时候把策论承给陛下,便去处理自己职责的事情了。
另一边长乐宫内,刚刚陪母后吃过早饭的刘彻并没有急着走,反而坐在王太后身边继续东拉西扯,故意讲些最近发生的逗趣的事情哄王太后开心,王太后笑吟吟地听着,她对自己生出来的儿子还能不了解吗?一旦刘彻在她面前表现的特别乖觉,八成就是有事求她或者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过当娘的,还就吃儿子的这套,儿子愿意哄她她就开心。舒服地靠在软塌上,王太后有些好奇地等待着儿子接下来的话题。
然而刘彻说着说着话锋一转,竟转到平阳公主身上去了,据说他听说昨天下午平阳公主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跑到市井酒家坐了一阵,并且听说平阳公主竟然还说她自己有些羡慕酒家的女儿……刘彻说到此表情很是伤感,目带愧疚地望着王太后,“儿昨日听闻皇姐此语,深感惭愧,整夜未得安眠。母后若知皇姐有何委屈伤心之事,可尽管和儿讲,儿一定为皇姐做主。”
“真有此事?她还说了什么?”王太后瞬间坐直了身体,平阳公主是她和先帝的长女,历来得她的喜欢和宠爱,咋然听说宝贝长女羡慕市井酒家的女儿,第一反应也是想到女儿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有此言,顿时着急起来。
“儿也只听说了这些,具体的情况不大清楚。”王太后一追问,刘彻言语间反而开始含糊起来。
不过关心则乱,王太后一心思考女儿哪里受了委屈,倒是没有注意到刘彻的小把戏。而一旦顺着刘彻暗示的思路想下去,王太后的心就跟着揪了三揪。平阳公主身为帝女,衣食住行等物质生活方面自然极尽享受,权势地位也不必多言,窦太皇太后一死,王太后入主长乐宫,可以说偌大的长安城里,再没有哪个家伙胆子大到可以让平阳公主受了委屈,可惜世上之事,始终没有十全十美的,平阳公主富贵已极,唯一苦涩的一点,就是她的丈夫平阳侯曹寿是个病秧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这些年病的更重,前段时间干脆回到自己的封地平阳县养病去了,独留平阳公主一人在长安教养他们的儿子曹襄,跟守寡也差不多。
说起女儿的委屈,王太后马上便想到这些,这也是她心里的刺,每每想起来就心疼女儿。王太后叹了一口气,对着刘彻摆摆手道:“罢了,你先忙你的正事去吧,你姐姐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刘彻又安慰了王太后几句,方才退出。等回到了未央宫,刘彻的心情才放松下来,昨日晚间听春陀向他禀告,平阳公主不仅让卫青陪着她在郊外游玩了一天,傍晚两人还大张旗鼓地找了一间民间酒肆共饮,刘彻气得差点命人立刻把卫青抓到他面前臭骂一顿。倒不是怀疑他们两人真有些什么,只是日常礼节性来往也就罢了,平阳侯刚刚离开了长安,两人便如此亲密交往,难免惹人闲话,流言蜚语好说不好听,何况堂堂皇室公主,出入市井酒肆,本来就是不合身份的事情,一旦让别有用心的人传到王太后耳朵里,母女是一家,王太后不会真的责怪平阳公主,怒火外引,只怕倒霉的还是卫青。
然而刘彻冷静冷静再一想,他家卫青不是个傻的,进退分寸卫青一向掌握的很好,这次逾越行事百分百是皇姐的主意,卫青这家伙心软没好意思拒绝。而依刘彻对平阳公主的了解,皇姐也没有必要平白无故地坑卫青一把,事出必有因。
揪着春陀又仔细询问了一遍前因后果,待春陀按照刘彻的命令把平阳公主和酒肆姑娘的对话翻来覆去复述了五六遍之后,刘彻冷笑两声,算是明白了皇姐的用意。这事和卫青毫无关系,皇姐的怨气,是冲着母后和他来的。
与其静待事情发展不如先下手为强,刘彻早上特意跑到长乐宫亲自和王太后诉说此事,却悄然隐去卫青不提,把王太后注意力全部引到了平阳公主身上,接下来吵也好,闹也好,横竖先把卫青摘了出去。
解决完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刘彻心下稍安,放松下来之后就开始磨着牙琢磨怎么处罚某个给他惹事的家伙。漂亮的小宫女端来清凉的瓜果摆在面前的几案上,刘彻顺手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两口,就见一个内侍捧着几卷竹简走了进来,说是卫青呈给陛下的。
刘彻挑挑眉,卫青给他上书?难道是出了什么不能当面说的大事吗?不过打开竹简扫了一眼,刘彻便知道眼前的文章不是卫青写的,卫青的字是他逼着练出来的,字如人秀逸淳和,而手中竹简上的字苍劲急涩,非年轻人可有。
“卫青几时来的?还说了什么吗?”
“回陛下,卫大夫一早就到了,除了叮嘱我们把这几卷书简交给陛下,只说了这是一位名叫主父偃的先生的策论,请陛下御览。”
刘彻听完就有些不大高兴,他一向厌恶他舅舅武安侯田蚡借着向他举贤的名号而肆意在朝堂安插自己党羽的行为,他的心思卫青自然是知道的,如今怎么明知故犯呢?
不过虽然不大高兴,面前的竹简刘彻还是继续看了下去。主父偃所言策论一共九事,第一件事是劝谏不要征伐匈奴,刘彻粗略扫了几眼就翻了过去,而从第二件事开始,刘彻放下了手里正在吃的果子。
“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主父偃洋洋洒洒数百字,在策论之中痛陈当今诸侯国势力过于庞大对于国家的危害。当年高祖皇帝刘邦为了巩固刘氏江山,大肆封赏刘姓宗室子弟为王,这些王侯所辖封国面积广大,独立在外,统治一方,高祖和吕后在世之时尚且无事,等到后来文帝继位,各诸侯王势力随着时间推移也更加稳固,便有那胆大的觊觎长安的帝位,谋反叛乱。好在文帝也是个颇有手段的主,几场小叛乱都没在他手里翻出什么大的浪花。
然而到了景帝时期,由吴王刘濞牵头其他六王响应,一场七王大叛乱轰轰烈烈地折腾了好一顿,虽然最后景帝胜利平息了叛乱,然而国内混战同袍相杀,又有多少百姓和汉家士卒无辜惨死于战火之中?
削弱诸侯王的势力,不仅是为了巩固皇家的权力,也是为了国家的安稳。这是祖父、父皇都曾为之努力过的,历经两代的——未竟之业。
如今坐上汉家天子之位的刘彻,又何尝没有忧虑过这个问题?又何尝不想在自己手中把这个问题做个终结?
只不过如此关系巨大的国之重任,非要遇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可。二十年前,父皇接受御史大夫晁错的建议颁布削藩令,意图削减赵王、楚王、胶西王、吴王的势力,直接导致了七王叛乱。七王当时叛乱的口号是“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父皇从多个角度考虑,干脆利落地先把晁错腰斩于长安东市,之后眼见七王还不肯退兵,才发兵剿灭叛乱。
虽然父皇腰斩晁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有晁错这个前车之鉴在此,如今还有几个臣子胆敢掺和削藩?自登基以来,自己数次在全国范围内招贤纳士,看过的策论无数,却无一人的策论涉及过这个方面,好啊,今天总算让朕撞见一个不怕死的来了!
刘彻兴奋地拍案而起,“春陀,去把这个叫主父偃的给朕找来!”
站在旁边的春陀被刘彻一嗓子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反应多机灵啊,马上往外跑,“是是,奴婢马上去。”
“等等,”春陀还没跑出门,又被刘彻叫住了,刘彻的表情变了几遍,似乎很是纠结,“这个,是谁送来的着?”
面对刘彻明显犯傻的问题,春陀也不敢笑,老实回答:“回陛下,是卫大夫送来的。”
“哦。”刘彻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重新坐下了,“你先不要惊动其他人,悄悄给朕查查主父偃的底细,还有他和卫青的关系,回来告诉朕。”
“诺。”春陀好奇地眨眨眼,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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