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着来师祖遗迹看一看,师祖却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机缘。
当练云霁告诉她,先前从未有弟子在谷中发现过水声的时候,她有些惊喜。
“那师父,我这就算是与师祖有缘吗?”她向练云霁问道。
练云霁微微颔首,应声说是。
如此,二人便在一片朦胧迷雾,与电光闪烁中,循着水声,往沈知的“机缘”走去。
……
*
迷雾走到尽头,是一片礁石,和一面宽阔无涯的海域。
这碧海蓝天,沈知穷尽千里目,也望不见尽头。
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还和师父一起呆在深谷里吗?
深谷里会有这么一片海吗?
他们会不会早就在没发觉的时候从无涯仙人的遗迹里走出来了?
沈知正这么想着,忽然见海面上袅袅升起了一阵白雾,白雾里头传来若有似无的轻柔歌声,天籁之音,蛊惑动人。
蓝天渐渐变了色,夜幕四合,群星闪烁,一轮弯月飞速从海面上升起。
白雾里的歌声越来越近。
“是鲛人。”云霁仙尊笃定道。
鲛人是海里的妖,妖者,即聚天地灵气修行的非人生灵,他们与魔一样,大多容貌与人修相差甚远,但到底与魔修不同。
妖者生来为妖,魔者却是自愿为魔。
魔修都是一群自断后路、走入歧途的亡命之辈;而妖只是生来非人族类。
沈知当然听说过鲛人,她的故乡临海,乡亲们大多靠海为生。每逢有船要到海上去捕鱼或是运货,他们就会祷告祭拜海神,希望不要撞见鲛人。
鲛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都是女性,她们不需要繁衍生息,只要有贝壳存活千年,孕育下一颗红珍珠,红珍珠便会自发渐渐演化成鲛人。
鲛人生得艳丽妩媚,有一把好嗓子,每当有人类靠近她们的海域,她们便会放声歌唱,以歌声蛊惑舵手,让这些船迷失方向,毫无所觉地驶向他们的领域——然后,齐齐扑上来,将船凿穿,拖入海底。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改变得太突然,鲛人出现得也太蹊跷,沈知便一下确认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无涯仙人留下的秘境,而不是秘境以外的地方。
她眨眨眼,看着在浓雾笼罩下,只能间歇透出兴许粼粼波光的水面,然后又侧过眼,求助地看向云霁仙尊。
“师父,”她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无涯仙人留给她的机缘,难不成是在海底吗?
无涯仙人是希望她到海底去和那鲛人打上一架吗?
沈知胡思乱想着,忧心忡忡。
鲛人美妙的歌声渐渐又近了些,歌声如泣如诉,哀怨凄美,沈知恍然中看见了一个等候情郎归来的姑娘,眉间紧锁着愁绪,双目盈满了泪水。
沈知见她哭得可怜,忍不住想安慰安慰她——她往姑娘的方向迈了一步,耳朵里突然“咕嘟”一声灌入了一股海水。
沈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的脚踝正被一只手扣着往海里拖,四周都是幽蓝的海水,哪里有什么美丽哀怨的姑娘?
那是鲛人歌声中幻化出来哄人的景象!
沈知发觉了危机,便拼死挣扎起来,呛了几口水,又费力拔剑去砍,最终还是挣开了足间的束缚。
她根本无暇回头看禁锢住自己的鲛人长什么模样,只奋力往上游,想要快些离开。
沈知在海边长大,凫水本领不错。她刚浮到海上,张口便想呼唤云霁仙尊。
一只手突然悄无声息扣住了她的咽喉,身后贴上一具柔软滑腻的身躯,耳边是女人低低的吃笑声:
“小妹妹,你跑什么呀?跟姐姐一起去海底玩玩,姐姐带你开开眼,不好吗?”
鲛人的指甲锐利无比,堪比刀锋,此刻抵在自己咽喉间,沈知便不敢轻易动弹说话了。
她闭上嘴,只认真用目光搜寻云霁仙尊的身影。
然后她遥遥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一片海面,有个白衣身影坚持不懈地要往她这边游来,每次刚刚近了几尺,猝不及防又会被一个浪花拍打回去。
“这里是我的地盘。来了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话。”沈知听见身后的鲛人娇笑道,“只要我不想,便是九境登仙人,也过不来这片海。”
沈知拧紧了眉头,不说话。
鲛人仍在吃吃地笑,另一只手的殷红指甲慢条斯理流连在沈知白皙柔美的脸颊上。
“你瞧,你的情哥哥为了救你,有多着急呢?”她轻声对沈知道,“我看了都觉得感人。可惜呀……他就是过不来。”
鲛人心情似乎极好,说话间,抵在沈知咽喉处的指甲移开少许。
沈知立刻开了口,冷声道:“那是我师父!”
才不是什么情哥哥!
鲛人嗤笑一声,语气不屑:“算了吧,小丫头片子。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哄我,没用。他若不是你情哥哥,那盯着你的眼神怎么那么凶狠野蛮,像是想生吞了你,让你融入他的血肉,再也不分离——”
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知一下心火高高窜起,想也不想就骂道:“你有病。”
云霁仙尊收她为徒,拉她出火坑,给了她今日的地位修为,他是那么清冷脱俗的一个人,像九天之巅降下来的神祇。
身后这个鲛人竟然用红尘俗世、七情六欲来玷污他?
沈知觉得不能容忍。
她不擅长骂人,素来也没有骂人的习惯。这一句“你有病”,已经是她能说出来最难听、最侮辱人的话语了。
而这话在鲛人面前显然不够看。
她咯咯笑起来,心情愈发美妙。她点了点沈知紧皱的眉头,愉快道:“小丫头,你骂人怎么都骂得这么好听,骂人的样子也这么招人怜爱?哈哈哈……怪不得,这么多年了,独独只有你闯进过我这幽海来。你天生就是做祸害的料,我们鲛人都是祸害,专门勾引男人对我们念念不忘,再翻脸把他杀了,掏心剖腹——”
“男人心肝真好吃。”说到这里,鲛人的声音飘渺了些许,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越爱你的人,心肝的滋味越美妙……小妹妹,你去把你情哥哥杀了,吞下他的心,我便放你走,再将幽海秘宝拱手送上,如何?”
沈知冷笑:“你做梦。你让我杀了你,我倒是愿意。”
鲛人侧了侧身,亲昵靠着沈知肩膀,往前探了探身子,在沈知眼前露出半张脸。
她抚摸着沈知的脸颊,神色中带了些痴和欲:“小丫头,你生得这么好看,就该好好在人间享受一次当祸害的滋味——那滋味可美妙了。你千万别想不开,非要激我杀你。糟蹋了美人,少看了些痴男求欢的有趣戏码,我会觉得无聊的。”
沈知没话说了,咬咬牙,无力地又骂上一句:“你真是有病。”
鲛人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沈知又对她道:“我不做什么勾引男人的祸害,我对人间情情爱爱之事半点兴趣也没有。你快放开我,我不要秘宝了,你让我和我师父回去便是。”
鲛人轻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
沈知忽然间隐隐觉得有些害怕:这鲛人又要做什么?
就在她猜测的时候,鲛人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落到了云霁仙尊身上。
凡是进入此间秘境者,修为都会强行被无涯仙人残留的符阵,压制到至多只有一合(七百二十九灵子)修为。而此间秘境之主,即面前这个鲛人,却仍保留一境(六千五百六十一灵子)修为。
练云霁和沈知现在对于鲛人来说,不过都是手边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鲛人盯着练云霁,在沈知耳边低声呢喃起来,声音迷幻蛊惑:“你还真当他是你师父?”
沈知没说话,就听见鲛人又缓缓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当他是师父,可只要你是个女人,能让他舒服,无论你是不是他的弟子,他都会把你当成一个女人一样垂涎,你信不信?……永远不要去相信一个男人,这世间多的是衣冠禽兽,小妹妹。”
沈知只觉得鲛人的话刺耳得不行。
“那是我师父,”她再次冷声警告鲛人,“你不要再对我师父口出妄言——”
“妄言?”鲛人听到沈知的话,就像听到什么令人发笑的东西一样,又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好啊,那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妄言。我和你打个赌,一炷香内,我必定让你这道貌岸然的师父现出原型。等他不顾你哭闹,要强迫你欢好的时候,你就知道,姐姐说的这些话才是金科玉律,醒世良言。”
“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鲛人最后又重复了一遍。
她信誓旦旦,沈知听了却只想冷笑。
无论其他男人如何,云霁仙尊当然和旁的人都不一样。
他光风霁月,清冷出尘,怎么会像这鲛人口中说的一样,脑子里去想一些腌臜污秽之事?
“赌就赌。”她抬起下巴,对鲛人道,“我师父若是依然保持初心、本性,什么都没做,你就要向他和我道歉,再将我们完完整整送出这秘境。”
至于秘境之宝,沈知还不稀罕要了。
看这鲛人放荡模样,就觉得她的秘宝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知嫌膈应。
“好,”鲛人噙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沈知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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