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云霁忽然变脸,沈知心里害怕得紧。
从前他虽然总是冷着脸,但从来没有凶过她。就算再生气,也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这是沈知第一次在练云霁身上看到这份凶性,让她恍然,原来师父并不完全是个冷若冰霜的冰雪雕塑,他终究还是个人。
可是她并不想领悟这一点,毕竟云霁仙尊现在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怕。
他阴沉着脸,浑身散发着可怕的威压,向沈知走来。
沈知害怕得不能动弹,就只能这么怔怔地仰头看着他。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云霁仙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把将她掼到她身后的桌上。
沈知向后仰着腰,不知所措地瘫在桌上,听着桌上的药瓶被这番震动哗啦啦滚落在地,砰一声,摔在地上,破碎裂开。
练云霁的手撑在桌上,将沈知禁锢在自己身下,目光幽深地看着沈知——沈知从前无意中碰到过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此刻却在撑在她脸颊边,散发着灼热气息。
“师父……”沈知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云霁仙尊这是要做什么,木愣愣地看着他,又唤了一声。
而云霁仙尊,冷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晌,他就这么幽幽地盯着她,掀开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出去。”
沈知一怔。
“啊?”她越发茫然。
见她只是怔在那里不动弹,云霁仙尊神情越发不耐,语气也越发冰冷。
“我让你滚出去,”他再次冷声重复一遍,“……痴心妄想的妖怪。”
……
沈知就这么被练云霁忽然翻脸,从桌上拉起来又推了出去。
她踉跄摔倒在门外,回头想和云霁仙尊说什么,一回头,便看见木门“砰”一声在她眼前被人摔上了。
沈知默然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被云霁仙尊从房里扔出来了?
仙尊方才好像还唤了一声“妖怪”?
他以为她是那只鲛人吗?
沈知眨眨眼,理不清现状。
……
而在一门之隔内,练云霁正靠坐在床边,闭上眼,面上是一片深沉的厌恶痛苦之色。
痴心妄想的妖怪。
他一面在心中麻木而沉痛地重复着了一句这话,一面像是自暴自弃一样露出颓废神色,喉结微动。
这句话当然不是用来骂沈知的。那是用来骂他自己的。
他竟然在梦中觊觎他不能也不该触碰的人。何等卑劣。
不期然间,练云霁又倏然回忆起方才沈知坐在这床上望向他的迷惘神色,还有他方才俯身在她发间嗅到的芬芳……他竭力将这些琐碎的记忆压下去,默念着清心经,平复呼吸。
他的手死死握着床头的栏杆,不肯挪动分毫,即便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诱惑着,让他解开自己的腰带,伸手探下去,放纵一次——
但他不愿意。他想做人。
他不想再次发觉自己是那样不堪的东西。
……练云霁翻来覆去死守着不能逾矩的念头,灵台终于渐渐清明下来。
从他裂开一条缝的道心里,蠢蠢欲动要爬出来的魔纹,又被他强硬地拖了回去,封了起来。
*
一炷香就这么悄然燃尽了。
沈知仍在对着她紧闭的大门和拯救幻境的柳玉娘之间犹豫着,迷幻的鲛人歌声渐渐停下,海浪翻涌声复又响起。
沈知睁开眼,被迎面拍来的冰凉海水冻得一个激灵。
容貌艳丽的鲛人移开了掐在她咽喉间的指甲,就这么面对面地游到了沈知身前,神色郁郁。
沈知眨眨眼。
“我师父赢了。”她回过神来,对那鲛人道,“你该放我和师父走了。”
鲛人仍然阴沉沉着目光看着沈知,倏尔一声冷笑,讽刺意味十足。
“赢了?这算什么赢了?”鲛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锐利刺耳,愤懑得沈知觉得有些耳朵疼,“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天下男人都一样,他早就在心里想把你来回撕咬千百万遍了,如今不过是还未得手,暂且把你当个珍重物件而已!”
沈知没想到这鲛人明明打赌输了,还能如此大放厥词,气得睁大了眼。
“你住嘴,”她也恼怒起来,对鲛人道,“我师父是我一个人的师父,轮不着你来胡说八道!”
云霁仙尊是谪仙一样的人物,沈知不能容忍面前的鲛人屡次三番地冒犯他。
“你是不是想赖账?”沈知很快察觉到鲛人心思的变幻,警惕地又对鲛人重复了一遍,道,“你明明和我打过赌,如果我师父赢了,你就要放我们走——”
鲛人又是一声冷笑,一个甩尾,溅出一大片水花——她飞快地潜进了幽深海底,一下子游得没了影。
片刻之后,海域上空才响起鲛人恼恨的声音:
“除非你今日亲手把他杀了,否则,你们两个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让他一个人去死,还是要陪他一起死……你脑子应该不糊涂,好好想清楚。别让我对你失望。”
鲛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天上的月亮也跟着慢慢落到了海面下,海上的白雾也消退得无影无踪。
沈知回头向云霁仙尊的方位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心下大惊,一头扎进水里游过去……原来练云霁并不清楚自己无意识间又进入了鲛人幻境,在鲛人幻境中情绪浮沉,不慎迷失了神魂。
沈知清醒过来之后,他还未醒来,鲛人又厌烦他到极点,一个浪花把他打入了海底,仍然昏睡着的练云霁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沉进了海底。
但好在,他虽然修为被仙人遗迹压制了,但修炼了这么多年,躯壳仍然是六境强者的强韧,便是一时沉入海底,也暂时无碍。
沈知费力把他从海底拉上来,按着以前在别人身上见过的,救治溺水者的方法,似模似样地按了按练云霁的胸膛,又对着他俯下身去——
练云霁忽然睁开了眼,目光清冷如月,凉凉地与沈知的眼眸对视。
沈知的唇停在他的唇齿上方,还未往下落,她感到脸颊上拂过属于云霁仙尊的温热气息。
沈知向来神经大条,弯了弯眉眼,完全忘了云霁仙尊在幻境中叫她滚的凶恶态度,竟然就这么凑在他眼前,对他明媚和煦地笑了起来。
“师父,”她高兴地轻轻道,“你醒啦。”
练云霁推开沈知。
他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坦然站起身来,好像方才那个因被拉入幻境险些溺水的人不是他。
“方才那鲛人呢?”他没头没尾地倏然问了一句。
沈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犹豫了片刻,答道:“她走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她好像不肯给我们秘宝,更不肯让我们出去……怎么办呀,师父?”
怎么办?
练云霁也不知道怎么办,他现在心里烦得很。
他方才一睁眼,面前便是沈知担忧的神情,他缓了缓,自己和沈知一齐闯入遗迹的记忆才慢慢回笼。
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不慎陷入了鲛人歌声织就的幻境里。
他现下心情很糟糕,一想到那鲛人让他进入了那样的梦境,心下就生出被窥视心底隐秘的恼火来。
若不是沈知说那鲛人已经走了,练云霁也说不好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毕竟不是常人,无涯仙人的禁制对他确实会起作用,但他如果真要铁了心在这遗迹中闹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不过,可能会累得整个维持了近乎万年的遗迹轰然坍塌——他轻易不想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只是这次这只鲛人实在让他觉得不能容忍。
她撬开了他心底最不想让人看见的一角阴暗。
练云霁幽幽看了眼平静宁和的海面,眼眸深沉晦暗得可怕,像隐隐酝酿着一场惊天风暴。
“她走不远的。”他冷声道,“是无涯仙人选中了你,不是那只鲛人。”
“此处不能破境,那就换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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