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从洗手间出来, 秦赐在走廊上等她。
他对着窗外, 只看见那张侧脸, 在暗夜与光的映衬下,显得失真, 像是从摄像机镜头里看见的影像。
完美, 但隔了层什么。
听见脚步声,秦赐转过头,对姜未笑了一下。
最近他的笑容越来越多, 与姜未也越来越亲密, 就连待在书房的时间都变少了。
除了偶尔出差,从来不会夜不归宿。
就连应酬, 都是能推则推, 不能推的, 他也从不留恋酒局。
姜未走到身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走吧。”
她的腰上覆上一层热度,是他的手揽在腰上, 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恰好是那块纹身的位置。
“别慢吞吞的,走快点,”姜未往前跑了几步, 回头对他挑衅地笑说,“比赛谁先跑到门口啊!”
说完她就跑开了,高跟鞋哒哒哒的, 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有些高调。
然而也没人敢说她说什么。
秦赐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失神地笑了笑。
手上还残留着她熨贴的温度,像是丝绢的触感。
回家路上,姜未一路都在打游戏,她最近迷上了一款射击类游戏,和队友连麦,biubiubiu的,完全沉浸在游戏里。
“有那么好玩吗?”秦赐勾勾她的手指,“都不跟我说话。”
姜未不着痕迹地躲开,开枪biu死一个人,“你也来玩啊,我带你飞……快!我死了,扶我一把。”
“什么?”
姜未看都不看他:“我在跟队友说话,”过了会儿,她又自言自语道,“没,刚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真是忙得不得了,顾此失彼。
秦赐有些无奈,可也不会勉强她,他把手放在姜未后颈上,轻轻捏那块皮,还有一块凸起的小骨头。
他说:“你颈椎不好,少低头玩手机。”
“哦。”姜未往旁边躲了躲,好像在嫌他啰嗦。
这天晚上,姜未睡得很早,喝完牛奶就躺下了,秦赐从身后抱她,气息缠绕,蠢蠢欲动地向她靠近。
黑暗中,栖息的野兽正在复苏。
“我不舒服,睡吧。”姜未轻声说。
秦赐的右手贴在她额头上,感觉温度正常,正要往下试探,姜未咕哝着推掉他的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回,他终于放弃,没再说什么,也没试图做什么,乖乖抱着她,安静睡觉,呼吸渐渐均匀。
那可怕的困兽也随着睡眠渐渐服帖,像一团失去了斗志的蛇,嚣张不再,就像它的主人,睡颜是那么无害。
姜未侧过身,就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凝望着身边的男人。
从平坦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他嘴唇抿着,眉头微皱,似乎在做什么梦。
她曾经怀疑过他的忠贞,也问过了。
在得到他的保证之后,姜未没有再追究。
怀疑和嫉妒一样,是剧毒的蛇,第一个吞噬的就是自己。
秦赐表现得那样好,面面俱到,无可挑剔,她没有理由让自己被吞噬。
难道这些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吗?
姜未看了眼窗帘,想象着外面绵延无尽的夜色,还有那些藏匿在夜色中,不可告人的东西。
周围□□静了,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团乱麻。
她的脑子里一团混乱,刚才在洗手间听到的几句话,不断在耳中循环回放。
有些不受控制。
通常,在睡前这样胡思乱想,会是失眠的前奏。
但此刻,混乱伴随着困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像在一望无际地草原上刮起一阵飓风,扫清所有障碍。
姜未睡着了。
在睡前最后的混沌时刻,她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双男士运动鞋。
糟糕,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算了,反正也过去了,以后再说。
睡着后,姜未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热闹的街道上,周围都是人,这梦的视角很奇怪,像是第三人称。
从高处俯瞰,所有人都像蚂蚁,艰难地向前移动,密密麻麻。
她从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白色的背影,那人走走停停,像在故意晃她,姜未跟上去,紧追不舍。
一直到一处破旧的工厂,她一路小跑进去,白色身影就在眼前,可她就是追不上。
白色身影在拐角消失,进入左边那扇门,姜未跟过去,拉开门,眼前是白到晃眼的雪山。
一抹白消失在白色背景里,她找不到了。
姜未大喊了一声,叫他出来。
她知道那是他,那个神秘,又无处不在的男人。
不远处忽然一阵轰隆隆,铺天盖地的巨大石块从高处滚落,那人穿着冰爪正在向上攀登,转眼间,就被无数个石块砸落,彻底淹没。
姜未愣在原地。
她看呆了,不会哭也不会笑,内心像这神秘的雪山一般纯白茫然。
她只穿着一件睡衣,但不觉得冷,视角穿过深厚的雪层,看见被埋在其中的男人。
他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那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般。
就在这时,姜未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转过头,看见一张古怪而扭曲的脸,皮肉翻起,诡异可怕。
女人张开嘴,黑洞洞的,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姜未尖叫着推开她,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秦赐也醒过来,他翻身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姜未感觉心脏有些疼,跳得厉害,刚才实在被吓得不轻。
“做了个噩梦。”她坐起来。
此时天才刚亮,窗帘底下透出熹微晨光,外头有鸟叫声,约莫五点。
秦赐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姜未看着他,睡眼惺忪:“我最近常常做噩梦,是不是这里风水不好?”
她成功地把秦赐逗笑了:“胡说什么?”
“这里不会死过人吧?”姜未抿一口温水,漫不经心地说。
秦赐停下来,拿掉她的水杯,坐到面前,语气有些凝重:“你是不是看了什么恐怖片?”
恐怖片也没这梦恐怖了。
姜未笑了笑,低头不语,索性又睡下来,背对着秦赐。
他跟着一起睡下,中间隔着一点,难得地没有立刻抱住她,彼此都很沉默。
“你怎么不问我梦见了什么?”姜未轻声出口。
“梦见什么?”他十分配合,语气平淡地没有起伏。
姜未转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贴在他的心口上,小声地说:“我梦见自己去爬雪山,碰见一个怪人,她毁容了,好像是烧伤,或者烫伤,反正很可怕。”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毁容的人还能去爬雪山?”秦赐自然地和她开玩笑。
语气没有丝毫异样。
可姜未的右耳紧紧贴着的那处,他的心脏,却咕咚咕咚地响起来,像是巨石沉在水里发出的声音,沉闷压抑。
人在恐惧的时候,心跳会加速。
心虚的时候也会。
姜未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现在是哪种情况。
吃早饭时姜未有些心不在焉地,今天的早餐是章淑梅从外头买的,糯米包油条,秦赐的则是一碗鲜肉小馄炖。
两样同时端上桌,姜未顺手就把那碗馄炖端到面前。
她用勺子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皮薄带粉的咬一口,肉汁香滑。
“太太……这是肉馅的……”章淑梅吓了一跳。
姜未低头一看,叹了口气,把馄炖还给秦赐。
“阿姨也去吃早餐吧,”秦赐把章淑梅支走,捏捏姜未的脸,“以后你想吃就大大方方吃,不要藏着掖着。”
姜未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秦赐没什么反应,看来并不想接这句话。
他就着她刚才用过的勺子开始吃东西。
吃到一半,姜未平静地告诉秦赐,她打算回家住一阵,陪陪爸妈和奶奶。
“怎么这么突然?”秦赐不禁皱起眉。
姜未睁大眼睛,“突然吗?一点都不啊,我醒来这么久,就一直和你在一起,根本没有好好陪我的家人,奶奶现在还病着,我想尽尽孝。”
秦赐看着她,轻轻地说:“我也是你的家人。”
“我一直都陪着你。”姜未语气很淡,却显得十分固执。
她没有反对什么,也没有同意什么。
醒来这么久,秦赐一向温柔体贴,从来没有和她红过脸,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妥协一步:“你打算回去住多久?”
姜未不假思索地说:“一周吧。”
太久了不合理,太短了没意义,一周时间,她能好好想一下,也给双方留点余地。
她不能仅凭两句偷听来的话,就给秦赐定罪。
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继续同床共枕。
回去想想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赐同意了,同意得有些勉强。
但他遵守诺言,亲自送姜未回家,把她交到父母手中。
“怎么突然回来了?”看着那只二十寸的行李箱,姜未父母愣住了,他们讪讪的样子,好像从未想过姜未会回来。
秦赐替她回答:“未未想回来陪陪你们,一周后我就来接她。”
他倒是体贴,周到得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么说,也能打消父母疑虑,省得以为他们是吵架了,她闹着回娘家。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秦赐摸了摸她的头发,散发出椰子的清香,他的眼神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
在姜知远和肖莉面前,姜未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秦赐要去公司,没有进屋喝茶,径直上车离开。
“未未,你和小秦没事吧?”进屋后,肖莉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话题转了十八个弯,终于绕回秦赐这里。
母女俩说话这么麻烦,累不累啊。
姜未笑着说:“没事,就是回来陪陪你们。”
父母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地,看得姜未一阵头疼。
“我晚上睡哪间房?”姜未活学活用,转移话题。
她临时过来,没打招呼,好在这屋子里房间充足,她在二楼选了一间带浴室的,站在窗边,恰好可以看见底下的一排蔷薇花。
粉白,淡紫,品种各异,被夏日阳光映照得妖妖璨璨,赏心悦目。
这里还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每天上午,护工都推着奶奶去逛公园,姜未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准备去找奶奶。
“要不要妈陪你一起……”肖莉在围裙上擦干手,打算解下来,姜未拦住她,“您忙,我自己去转转。”
说完就出门,没给肖莉再劝的机会。
外面空气清新很多,没了父母俩小心翼翼地在跟前陪笑脸,姜未也轻松一些。
她不太适应和父母的相处模式。
但姜未知道他们辛苦。
自己高中那段时间,一定给他们添了很多负担,现在关系这么紧张,也有迹可循。
这别墅区不大,但功能俱全,有老年人活动中心,茶室,健身房……南边还有片门球场,老年人适合这类活动。
有山有水,还有可以跳广场舞的公园,姜未挺满意的。
她慢悠悠地顺着路标逛到公园,走进去一点,就看到一片枇杷树,黄澄澄的小枇杷挂在树上,姜未看着牙齿发酸。
她围着树转了一圈,琢磨着摘一颗下来会不会罚款,却留意到旁边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他戴一顶渔夫帽,个子中等,非常瘦削,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似乎也在看枇杷。
当发现姜未看他时,男人也看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看到他的背影,姜未一下子想起来了。
她刚才在小区里就见过他,至少两处。
这人走路有些瘸,一歪一扭的,格外瞩目。
姜未想了想,忽然没了逛公园的兴致,也找不到奶奶,干脆回家。
那晚,她九点就睡了,她知道秦赐今晚有个会要开。
秦赐赶来之后,姜未都睡着了。
他在床边看了会儿她就走了。
第二天,父母和姜未说起这件事,姜未笑了笑,“是吗,我睡太沉了,一点没发觉。”
下午,姜未用不惯家里的洗发水,亲自去超市购物。
她顺着扶梯来到二楼,两手空空,到洗发水柜台挑挑选选。
郊区的超市本就冷清,工作日上午更是没什么顾客。
她低着头,查看产品配方,忽然听见身旁有脚步声渐近。
那脚步在她身边停下,那人伸手拿了瓶东西下来,安静地研究。
余光中,出现了一双鞋,亮蓝色的,鞋胶开裂,土得令人摇头,连她奶奶看了都得说一声丑。
是那晚隔间里的那个男人!
姜未猛地抬起头,和那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在那顶渔夫帽下,是一张丑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眯眯眼,朝天鼻,嘴还有些龅,脸上坑坑洼洼,像是青春期抠出来的痘坑。
姜未差点没把手里的洗发水扔他脸上。
那人对她笑了笑,比哭还丑。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嘘!别害怕,有人一直在跟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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