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玫也看到了那张年轻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稚气未脱的脸。
他躺在棺材里, 浑身是血, 死不瞑目。
在这个游戏里她已经见多了死人。他们在震惊中死去,在痛苦中死去,在恐惧中死去。
但她却是第一次看到一张死人的脸上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这让她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的感觉。
路显扬还在黑暗之中拼命地砸着棺材。
三只浑浑噩噩的僵尸则将这震颤着的棺材团团围住;他们僵硬的手平直地伸出去, 不断地抓挠着木头表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犹如一场滑稽的交响曲。
而拿玫却发现,小弟子的棺材边, 还躺着一张单薄的黄符。
“这本来是贴在他们棺材上的吗”她指着地上的符, 对万祺小声说。
万祺点了点头, 但她依然捂着嘴巴, 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拿玫“唔,那贴僵尸的脸上也会有用”
万祺顿时不敢闭麦了,她发出了惊恐的气声“那要是没用你不就凉了吗”
拿玫却很自信“嘻嘻,不会的。”
她弯下腰,将脏兮兮的黄符从地上捡了起来,还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这边聊天的动静惊动了僵尸们。
其中一个僵硬地转过头,对着她们一蹦一蹦地跳了过来。
万祺“”
即使已经在院子里跟僵尸玩了很久的跳房子,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些腐烂的脸, 还是会令她有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他也穿着清朝官服,和之前的大肌肉僵尸相比,倒是腐烂得没那么厉害, 只是半边的脸皮脱落了下来, 薄薄的一层血肉, 挂在斑驳发黑的白骨上。
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 他张大了黑洞洞的嘴,獠牙上还沾着黑色的污血。
拿玫原本举着黄符,满心好奇,还觉得有些跃跃欲试。
但此时看到这一对血腥的獠牙,她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反感毕竟那或许就是小弟子的血。
于是她十分敷衍地伸出了手去,将薄薄的黄符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万祺很紧张。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僵尸还差一步就要咬到拿玫了,万一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僵尸静止不动了。它仿佛变成了一尊蜡像,安静地站立在原地。
连灰白的眼珠都停止了转动,死鱼目一样挂在脸上。
万祺目瞪口呆就这样成功了
拿玫则好奇地看了看僵尸的额头“奇怪,这符上又没有胶水,到底是怎么粘上去的”
万祺“”并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这时又有另一个僵尸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它迟疑地转过了头,仿佛在犹豫到底是否该调转方向来她们这边。
路显扬拍棺材的声音已经明显变小了。
万祺小声说“我们再不救他出来,他可能就要凉了。”
拿玫“是吗他也可能只是想睡觉了啊。”
万祺“并不觉得。”
拿玫“好叭,既然他想熬夜,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叭。”
说着她就走到了外面,在棺材附近寻找另一张黄符。
万祺再次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被声音惊动的僵尸一蹦一蹦地跟在拿玫后面。
拿玫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咚、咚、咚”的声音,也毫不畏惧,很随意地就弯下腰去。
但她的每一次移动都如同是事先计算好的一样。
僵尸的爪子刚要伸向她的左后颈,她就往右边转身;僵尸朝着她扑过来,她就直接弯下腰可怜的僵尸扑了个空,差点直接摔出去。
这一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人一僵配合默契,仿佛在演二人转。
万祺“”
终于拿玫在棺材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另一张黄符。
“啊,找到了。”她十分满意地说。
接着她转过身来。
四徒弟就站在她身后。那张惨白的脸死死地盯着她,漆黑的利爪离她脖子后的皮肤不过毫厘之差。
“哇,好险。”
拿玫以一种十分快乐的、完全没有在怕的声音说道。
然后将黄符贴上了他的额头。
四徒弟就这样被定住了。
以一个十分艰难的、张牙舞爪、十指向下、与师父的脸不过毫厘之差的姿势。
拿玫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美“这黄符真的是太好用了,居然连这么高难度的动作都可以hod住,简直是杂技团演员必备。”
万祺“”神他妈杂技团演员。
但她话音刚落,就再次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
黑暗之中,那张令她们无比熟悉的、爬满了密密麻麻肿瘤的脸,从影影绰绰的月光中浮现出来。
大肌肉僵尸朝着拿玫跳了过来。
拿玫“”
哦豁,忘了这个悲惨的事实。
棺材上只贴了两张符。
这里一共却有三只僵尸。
她转身朝着庭院里跑去。
看到院子里的那口枯井,拿玫突然恶趣味发作,她开始绕着井跑。
大肌肉僵尸跟在她后面,也围着枯井开始绕圈,做非常规律的圆周运动勤劳得简直像一头拉磨的驴。
而这时路显扬已经在万祺的帮助下,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两人追了出来,恰好看到庭院里的一人一僵正在玩老鹰捉小鸡。
这景象和之前其实没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在于拿玫看起来好像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岂止是乐在其中,她简直像是一个在提着小鞭子在抽打笨驴的无情资本家。
路显扬的嘴角抽了抽。
拿玫看到两人出现,肆无忌惮地对他们喊道“快把他推进去”
路显扬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井边,屏住了呼吸,趁着僵尸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拿玫这边,对着他的背部用力一推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推动。
拿玫“弱鸡。”
路显扬“”
只有他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像是在推一座山。
但他也难以形容刚才的触感。那既有某种死物的柔软,又分明是僵硬的、硬邦邦的肌肉。
完全推不动的大肌肉僵尸转过头来。
月光之下,满脸的肿瘤如同活物一般,蠢蠢欲动地颤抖着。仿佛随时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爆裂出来。
尖利的爪子带着雷霆般的力道,朝着他脆弱的脖子扫了过来。
路显扬飞快地弯下腰,逃过一劫。
但僵尸又整个人朝着他倾斜过来,像是一块铁板往他身上压。
腥臭的呼吸也直往他脸上喷。
路显扬完了我真的要凉了。
接着那张无比恶心的脸就消失了。
拿玫一把将大僵尸推进了井里,然后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的手脏了,我再也不干净了。”她悲伤地说。
隔了好久,他们才终于听到了“咚”的一声。
拿玫象征性地探了探头“看不出来,这井也够深的。”
其他两个人则十分敬畏地看着她。
万祺“你真的是大力士。”
拿玫“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朵娇花啊嘤嘤嘤”
路显扬一边坐在地上喘气,一边想要对拿玫的言论发出一声“呕”。
这声音发到一半他又觉得不太对,毕竟拿玫刚刚救了他一命。
于是他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饿谢谢。”
拿玫“你饿了其实我也是。”
路显扬“”谢邀,刚刚被僵尸喷了一脸,并不饿,只是有点想吐。
拿玫“想出去吃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蠢蠢欲动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拿玫又说“还想睡床,不想睡棺材了,呜呜呜。”
路显扬“”来郊游的吗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才提议道“其实我们算是把这里的僵尸都解决了吧要不要去跟外面的人商量一下,让他们开门”
万祺“那你试试”
“ok,又是我。”
路显扬生无可恋地说。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在这里拿的并不是名侦探剧本,而是小弟剧本。
他站在门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毫无反应。
他说“有人在吗僵尸我们解决了,可以放我们出去了。”
依然没有声音。
路显扬开始用力地拍门,边拍边大声喊“快开门有人吗快把门打开”
拿玫情不自禁地为他配音道“傅文佩”
但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几声爆响。
“砰砰砰”
外面的人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对着门里开枪了。
路显扬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子弹有的嵌在了门上,有的直接打穿了院门,在地上打出一个清晰的弹孔。
他差点就被打中了。
万祺“他们竟然还有枪难道今晚是一定要让我们在这里过夜吗”
路显扬也绝望地说“看来是的。好在僵尸已经被控制住了,没什么意外的话,过完今晚应该不难。”
拿玫“哦是吗可是我想睡床怎么办”
路显扬“那你想怎么样”
拿玫“我想”
她走回了庙里,站在脸上贴着黄符的僵尸四徒弟面前。
接着她像跟siri说话一样,口齿十分清晰地对他说“出去撞门。”
路显扬“”这是什么骚招。
万万没有想到,四徒弟真的动了。
他伸直了手,一蹦一蹦地出去了。
另一只僵尸也如法炮制,跟在他后面出去。
“砰砰”
两只僵尸跳到了庭院里,开始用力地砸门。尖利的指甲在门上留下了一道道抓挠的痕迹。
僵尸的力气显然比人类要大得多,破旧的院门很快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摇摇欲坠的“嘎吱”响声。
门外的人又开始慌张地开起枪来。
但这对僵尸来说有什么用呢他们根本不知疲倦。
剧烈的砸门声伴着枪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将沉寂的夜给撕成了碎片。
路显扬目瞪口呆地看着拿玫“你会说僵尸语”
拿玫“不是啊,电影里播的嘛,贴着黄符的僵尸可以被人类控制。”
路显扬“什么电影我也想看看。”
拿玫并没有回答,她只顾十分遗憾地看着四徒弟的小身板“哎,早知道就不把刚才那个大肌肉扔进井里了。我徒弟力气还是不行啊。”
四徒弟僵硬了一秒。
然后开始更用力地砸门。
尖利的指甲像是刀片一样,划过沉重的木门。
五秒钟之后,这扇门轰然倒塌。
路显扬“你是菠菜精投胎这他妈也可以”
拿玫“嘻嘻。”
僵尸们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子弹立刻将他们破旧的官服打成了筛子,但也依然无法阻止前进的步伐。
“啊啊啊啊啊”门外传来了惨叫。
拿玫嘻嘻一笑“拦住他们。”
三人终于踏出了义庄的门。
两个守门的年轻人惊恐地抱着头跪在地上。僵尸站在他们身后,像两尊忠实的蜡像。只有浑浊的眼神里时不时流露出一丝蠢蠢欲动。
拿玫“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他们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来,时不时偷瞄一眼头顶的丧尸“是、是镇长说的天亮之前,谁敢出来,就格杀勿论。”
拿玫“但我们不是已经说了,僵尸都解决了吗”
万祺也忿忿不平地说“就是啊,你们要是早点开门,根本不需要死这么多人好吗”
“这、这我们都是听镇长的话啊”他们颤声道。
拿玫“嘻嘻。我徒弟好像饿了,要不你们谁来做他今晚的口粮吧。”
僵尸往前跳了一步。
“啊啊啊啊”两个人抱着头哇哇大叫,五体投地地趴在拿玫面前,不断地给她磕头。
“大师饶命啊这都是镇长吩咐的镇长说的,这些天师道士有什么了不起啊,谁能有枪杆子硬倒要看看他们能有几分能耐”
万祺怒道“所以你们把我们和僵尸关在一起,根本就是拿我们当小白鼠”
不得不说她生气得非常真情实感。
显然她再次忘记了自己是假天师这个设定。
路显扬则喃喃道“所以,这不仅是僵尸游戏,还有假天师和根本不信神的镇民”
两个人却依然一边磕着头,一边口不择言地说“都是镇长的意思都是镇长的意思啊大师”
拿玫“那就让镇长过来见我们。”
“是、是。”其中一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顶着鲜血淋漓的额头,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夜雾里隐现出来。
镇长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依然佝偻着腰,目光浑浊。黑夜之中,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在阴影里也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即使是看到了两名头上贴着黄符、乖乖站在一旁的僵尸,他也不过是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反应比旁人镇定许多。
“大师,您出来了。”他恭敬地说。
拿玫“嗯。”
“都是些晚辈无礼,您可千万别跟他们计较。”他说。
拿玫“那我非要计较呢”
老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杀了便是。”
他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只短枪,对准了两个年轻人的头顶。
“砰砰”
两枪下去。
快狠准。
那两颗头都被子弹打烂了。
花花白白的脑浆溅落一地,倒很像是被僵尸袭击后的场景。他就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杀死了两名忠心耿耿的手下。
拿玫“”这老头也是个狠人。
老头接着说“大师,您还有何吩咐”
拿玫“我想睡”
路显扬却脸上一变,他条件反射地将话头抢了过来“天色尚早,您不如带我们去看看最开始出事的地方”
拿玫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
这哪里早了
而路显扬说完话也是头皮一紧。
他突然想起了上次自己乱插嘴之后,这个老头是如何一秒变脸。
他恐惧地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枪。枪口还在冒烟。
奇怪的是,这次对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显扬一眼“您说得是。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拿玫明明在恭维他们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路显扬就感到很快乐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立刻上路吧。”
老头“自然。戏班子离此处不远,步行即可到达。”
四人即刻动身。
路上,路显扬试探地问“老人家,您能再给我们说说关于戏班的事吗”
老头叹了一口气“这戏班也是可怜得紧。现如今人都去爱去看电影,谁还有耐心听戏亏得他们戏班还能撑住。不过这下可惨了,出了这档子事,再没人敢去听戏喽。自生自灭喽。”
路显扬“那关于昨夜的情形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对方却露出了一个有些阴森的笑容“那你自然要去问戏班中人了。我们不听戏的,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
戏楼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破旧。不过一座矮矮的小红楼,梁柱上的红漆斑驳褪色,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在夜里发出令人不安的、血淋淋的光。
镇长恭敬地为拿玫掀开了幕帘。
路显扬恰好站她后面,他习惯性地跟着往前走。
结果幕帘直接砸了他一脸。
路显扬“”是他想多了。这狗老头还是个双标怪。
幕帘掀开,戏台上站着一个人。
他身形清隽而挺拔,又是盛装打扮,整个人都化成一抹鲜亮之色,与这破败而灰暗的旧舞台格格不入。
借着影影绰绰的灯影,拿玫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名容貌盛极的大青衣。云鬓花摇,满头珠翠,都压不住这张艳光四射的脸。连熠熠生辉的蓝眼睛,都变成了最名贵的宝石。
他或许听到有人进来,又或许没有。但他天生是站在舞台上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观众的想法。
因此他只是自顾自地站在那里,扬袂甩袖,唱出了一句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唱腔也像是一枝寒冬腊月的红梅,婉转而清冽,有种难以形象的妩媚。
拿玫目瞪口呆。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从未想过,这张英俊的脸在上妆之后,也可以变得如此万种风情。
糟了,爸爸变成女装大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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