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
既是住在拿玫的隔壁, 在错身而过时会对她礼貌一笑的颜丹露。
又是和她经历了同一个游戏, 在深夜的大厦里抱着路显扬瑟瑟发抖的湖蓝。
可是湖蓝不是早就死了吗
拿玫还记得那一天她在医院碰到路显扬的情形。
他追着一辆血淋淋的担架离开。
担架上的人出了车祸,最终也没有抢救回来。
拿玫美女震惊。大变活人。
但再一次回忆当时的情形,她突然发现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到过担架上的人的正脸。
湖蓝或者说是颜丹露, 她究竟是谁, 究竟是怎样的方式死去。无人知晓。
恰好这时万祺转过头来, 对拿玫说“今晚吃什么”
拿玫计上心来。
她用一种十分热切的眼神看着万祺。
万祺“别吃我。”
拿玫震惊了“你真的是”
万祺“”
她意识到了拿玫在说什么。
她气得满脸通红,并且莫名觉得这段对话有点耳熟。
万祺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是”
拿玫“好吧,你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
“找谁”万祺很怀疑地说, “你女朋友”
拿玫“我只有妈, 没有女朋友。”
“”万祺并没有听懂拿玫在说什么怪话。
但她很干脆地拍了拍车前座。
一个彪形大汉转过头来。对方虎视眈眈地望着她,神情里有几分说不出的凶恶。
拿玫“我找路显扬。”
但接着她又想到, 「路显扬」未必是他的真名。
由于现如今的信息高度透明化,大多人都习惯了直接在虚拟游戏里直接使用真名。但也有一小部分保守派拒绝这样做,路显扬看起来是个很谨慎的人。
前排的彪形大汉很严肃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
一分钟后,他又回来了。
“找到了。”他粗声粗气地说。
拿玫“这么快吗”
万祺撩了撩头发;“当然。再慢就要扣他工资了。”
保镖拿着光脑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拿玫也敬畏地看了万祺一样。
什么老板会整天把扣工资挂在嘴边。
保镖很熟练地在光脑上按了几个键,一面半透明的投影墙出现在了半空中。
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是一份事无巨细的个人档案,清晰地列出了路显扬的姓名、生平、技能、爱好,工作与教育经历。右边是一张他的证件照。
这张脸比拿玫印象中要年轻几分。斯文, 阴郁, 戴眼镜。
但确实是路显扬。
万祺审视着这张脸“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拿玫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孩子还算是没有全傻。
“这是您要找的人吗”大汉问。
拿玫点了点头。
于是对方又按了一个键。
一副巨大的城市地图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坎梅斯是一座沙漠中的城市, 又被群山环绕在其中。四通八达的道路和高密度的摩天大楼, 让它即使从平面图上望过去,也充满了空气逐渐稀薄的压迫感。
城市的最中央则是隶属于高斯公司的版图。金字塔一般的庞然巨物,俨然是坎梅斯的骨架和心脏。
拿玫发出一声忧国忧民的叹息“我们的城市规划真是太乱了。”
这张地图在投影上被不断放大。
图上又出现了一个跳动的小红点,它不断地跳跃,连接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
“这是路显扬过去十天的行动轨迹。”保镖说,“他的家庭住址是c区香蕉鱼市场。十天前,他”
拿玫皿
等等,这也太详细了吧
但面前的几个人却都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似乎侵犯市民隐私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拿玫第一百三十次怀疑万祺到底是干嘛的。
“停。”拿玫说,“我只想知道他三天前发生了什么。”
三天前。
那正是她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路显扬的时候。
保镖“好的。”
他的手在屏幕上随便一抓,又像个机器人一样开始了朗诵
“早上1045,他出门和大学同学去吃饭。1304,同学发生车祸。1332,救护车将他们送到西摩医院”
拿玫“大学同学”
保镖“是的。两人都就读于ucb。”
万祺眼睛一亮“啧啧,名校啊。”
拿玫“不是他妹妹吗”
保镖又将页面切回了路显扬的个人档案。
“路先生没有妹妹。”对方很肯定地说,“他是家中独子。”
拿玫震惊了。
难道路显扬是拿了个喜当哥的剧本
保镖的手指在光脑上一滑,投影上又出现了一小段视频。
一段街头景象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起来是截取自监控录像。
拿玫“为什么你们会搞到这种内部视频”
保镖毕恭毕敬地说“黑进去的。”
拿玫“厉害了。”
画面上十分清晰地照出了路显扬和他的朋友。他们站在空旷的十字路口。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两人的肢体语言也并不很亲昵,确实只是同学。
他们正在等信号灯。
突然一辆黑色的豪车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
女人被撞飞了出去。
拿玫“好像有点奇怪。”
万祺“哪里奇怪了”
保镖将视频倒了回去,他以075倍速又将这段视频重新播放了一遍。
慢速之下。那女人被撞飞的情形更加惨烈了。
她满身都是擦痕,像一只漏血的筛子。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嘴角喷涌出泡沫般的血。
保镖十分专业地点了点头“确实,这辆车的行驶轨迹不对。它好像是冲着路先生来的,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撞到了另一个人。”
拿玫“我只是想说车牌好像贴歪了。”
万祺“”
她对保镖说“你查一下这辆车。”
保镖“没有品牌,这应该是定制车型。车牌号也是伪造的。”
万祺“那它之后去了哪里”
保镖皱眉道“也查不出来。无法直接搜索定位,监控都被抹掉了。”
拿玫“听起来很有后台的样子。”
保镖又开始继续报告路显扬的行踪。
“两天之前,路先生进入了这个地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将那个小红点放大
半透明的投影墙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暗黄色帷幕。
和一个破败的霓虹灯牌。
忽闪忽闪的老灯泡上写着三个大字
幻梦馆。
拿玫想难怪她们会在游戏里碰到他。原来他去了那里。
于是她对万祺说“那我们现在就去这里。”
万祺一头雾水地说“干嘛啊这谁啊你男朋友”
拿玫“我呸。”
他们又回到了贫民窟。
入夜之后,脏乱的景象也变成了一种廉价的艳丽。霓虹灯牌自上而下,如同红唇冶艳的街头流莺。
游行示威的人们席地而坐,毫不在乎地躺在满地的污水里。幽暗的灯光将无数张疲惫的脸照出一片红与蓝的渐变,仿佛为他们覆盖了一层妖艳的面具。
万祺的豪车从低空中经过,收获了不少充满仇恨的仰视。
这群人像是占领了这片街区,把这里当成了一个自治区。
还颜丹露一个清白
巨大的请愿牌被高高地举起来,直朝着窗玻璃的方向,猛烈摇晃。
但请愿牌上的字也早已被雨水打湿了。
夸张的粗体字一圈圈晕开,变得模糊不清。
拿玫突然说“颜丹露是什么时候死的”
保镖又开始在光脑上戳戳点点。
“八天前。”他说。
拿玫“这么早”
也就是说,早就他们进入第一次游戏之前,颜丹露就已经在现实世界里死亡了。
然而,正是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却以“湖蓝”的名义,顶着路显扬妹妹的身份
和他们完成了第一场游戏。
万祺的车在幻梦馆门前停了下来。
他们皱着眉走了进去。某种腐烂的气息,如同虚假的大麻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这里的装潢形如旧时唐人街式的鸦片馆,偏偏头顶还有个罗马万神殿一般的穹顶,半球形的天空中,妖冶的霓虹灯倒影投射下来,佛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隐藏在帷幕背后的人,都如枯骨一般萎顿在地。
他们彻底不眠地待在游戏舱,将自己的血与肉都投射在虚幻的世界之中,仿佛在吸食自己的灵魂。
保镖们皱着眉踢开一具具尸体般横陈在地的身体。
他们如入无人之境,照着记录走上了二楼。木制的阶梯颤颤巍巍,随着众人的步子发出咿呀的,仿佛也被曼陀罗腐蚀,连几个人类的体重都无法承载。
路显扬就躲在其中一个胶囊般的游戏舱之中。
保镖粗暴地切断联系,拉开了舱门。
一具软绵绵的身体从里面滚了出来。
那确实是路显扬。
但不过两日不见,他变得无比憔悴,看起来面无血色。破碎的眼镜歪歪地架在鼻梁上,脸颊也瘦得凹陷下去,下巴一圈青色的胡渣。
万祺“卧槽他没死吧”
拿玫也很同情地看着他。
显然路显扬并不像是一个会自甘堕落的人。
他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多半还是因为他潜意识以为自己把妹妹给害死了。
结果还是个喜当哥。
太惨了。
万祺身边的保镖将他架了起来。他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激光枪,扫射了他的全身。
“他很健康。”他对比数据之后说,“他的身体各项技能都很正常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会昏迷。”
拿玫望了一眼路显扬死人般惨白的脸。
“难道他在睡觉”她怀疑地说。
万祺“不会吧。”
她审视着面前这张颓废的脸,总觉得对方有种难以形容的眼熟。
突然她鼻子一酸。
“奇怪,我的眼眶怎么红了。”万祺说。
于是她抽抽噎噎地冲上前,用力地抽了路显扬两巴掌。
“啪啪”两声。
非常清脆。
拿玫“”
路显扬的脸立刻就红了,眼镜也被打歪到一边。
但他整个人依然毫无反应。头无力地垂下来,看起来更像个死人。
万祺一边哭一边惊恐地说“我、我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拿玫“”
迷惑行为。
“这暗示很明显了。”她说。
万祺“什么暗示”
拿玫十分深沉地说“他是个睡美人,需要你亲一口才醒。”
万祺“”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保镖。
“快点,你上。”她命令道。
堂堂彪形大汉,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眼神。
拿玫“”这姐真的是个狠人。
“不用了。”她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们需要再玩一次aien。”
彪形大汉对拿玫投来了无比感激的眼神。
游戏载入中
连接成功。
“快来笑一个”一个热情的声音说。
拿玫“”
她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只巨大的、黑洞般的相机镜头。
“咔嚓”一声
闪光灯居然还开着。
刺眼的白光正对着拿玫的眼睛。
简直瞎了她的狗眼。
拿玫“”张嘴想要骂人。
但另一个人却抢先她一步,破口大骂了出来。
“瞎拍什么呢你”那个人大声吼道,“懂不懂规矩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片惨白。
“对、对不起。”他唯唯诺诺地说,“我立刻就删掉。”
“还傻站着干嘛”先说话的人又狠狠滴瞪了他一眼,“先给我把东西搬了。”
他站在电梯门口,很不耐烦地按着开门键。
电梯里塞得满满当当,装了一大堆灯光器材。
拿玫打断了她们“所以,我们现在在哪儿”
没想到对方又是一秒变脸。
因为喜悦。
他简直是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地对她说“老师,这个、这儿的情况您也知道的,就、就是那样了。”
拿玫“我不知道。”
“叮。”
另一座电梯也停了下来。
电梯门开了。
里面一个人像闪电鼬一样冲出来,跳进她的怀里。
拿玫“”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好在她看清了对方的大波浪。
万祺瑟瑟发抖地缩在她怀里说“卧槽吓死我了怎么又是电梯”
拿玫“嘻嘻。”
她一边慈爱地拍着万祺的一头大波浪,一边又抬头对刚才那个人说“你继续说啊,什么这样那样的。”
对方一脸尴尬“呃,就是您懂的,这两年影视寒冬嘛,剧组的制作经费也很紧缺,所以咱们制片人老师就说反正咱们拍的是这样的戏,不如就租个这样的房子得了。这、这个,老师您可千万别害怕啊。”
拿玫嘴角抽了抽“怎样的戏,怎样的房子。你说清楚。”
对方大惊失色。
被她直球的风所震慑了。
于是他一脸破罐子破摔地说“恐怖片。死过人的房子。”
拿玫“哦。”
所以这一局游戏的内容是在一个闹鬼的房子里拍恐怖片。
呸
烂梗
对方没想到她会这么淡定,又疑神疑鬼地说“老师您、您不害怕嘛实话实说,我一上这层楼,就觉得很不对劲,浑身凉飕飕的。”
拿玫十分深沉地打量起面前这层楼。
他们正对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墙面漆成灰白,空间很逼仄,天花板也很矮。
这产生了一种四面八方的墙面都要朝着人压过来的窒息感。
拿玫“是有点冷,那不是省了空调费吗。”
对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拿玫继续说“而且我一想到租金便宜了至少一半,就感到十分温暖了。”
她话音刚落,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呵呵。”
电梯门再一次开了。
里面站着个西装革履、长得一脸精英范儿的年轻男人。
拿玫不禁虎躯一震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在现实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刚刚说话的人又十分狗腿地说“制、制片人老师,您来了刚才我们还在说这儿场地租金便宜,物超所值。您二位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是吗”对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拿玫。
这眼神滑腻腻的,让拿玫觉得很不舒服。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人也是个玩家。
呕。好像又分配到恶心的直男了。
于是她直接转过身去,拍了拍万祺“走了。”
万祺“去、去哪儿”
拿玫“看看死过人的房子。”
万祺“呜呜,可以不去吗。”
她们穿过了这条低矮的走廊。
灰白的墙面,莫名也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太干净了。干净得很不真实。
某一瞬间,拿玫觉得自己似乎在墙角看到了几个小小的手印,以及某种可疑的湿痕。
但她再一转头,那手印又诡异的消失了。
拿玫呵呵。老套。
她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昏暗而逼仄的玄关。鞋架上满是灰尘,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两个男人站在角落里。
一个人绘声绘色地对另一个人说“你知道这里死过多少人吗”
他转头看见拿玫,又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老师好。”
拿玫矜持地点了点头。
万祺“哼”了一声“都叫你老师,你肯定是这部戏的女主角。”
拿玫却露出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糟了。”
万祺很紧张地说“什么糟了”
拿玫“恐怖片女主,干啥啥不行,尖叫第一名。心疼我的嗓子。”
万祺“”
她们没走两步,另一个人又十分热络地把拿玫拦住了。
那是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像个宅男。
“刚好你来了,正准备找人去叫你呢。”他非常热情地招呼道,“快来见见我们男主角。”
他们几个站在客厅里。
不同于昏暗的玄关,客厅的视野倒很开阔,还有一面落地窗。窗外天气晴朗,能远眺整座城市。
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
他转过身来。
拿玫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他。
在这一瞬间,她鬼使神差地想他的眼睛简直比背后的天空还要蓝。
vais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导演还在背后絮絮叨叨“你俩先熟悉熟悉,今晚就有一场很重头的对手戏。”
拿玫根本没听。
面对着如此迷人的笑容,拿玫却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他在上一个游戏里风华绝代的戏妆。
她很遗憾地想或许再也不会见到vais那样美的一面了。
“爸你回来了。”拿玫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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