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的双手掐上了路显扬的脖子。
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和肉里。
但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反而产生了一种昏昏沉沉的混沌感。
这是我欠她的。他想。
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湖蓝将自己推回电梯里, 而她却消失在了电梯门外。
这是我欠她的。
我应该死在这里。
这充满悔恨的、恍惚的声音一直在他脑中回响。
直到他听到了一阵惊呼
“不要”
那是万祺。
那声音陡然将他拉回到现实里来。
她的惊呼瞬间覆盖了他脑中无数个充满忏悔的回音。
“你说过要带我通关的”万祺继续喊道, “说到做到”
路显扬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凝视着湖蓝的脸。
她看起来和从前毫无区别。
原来我妹妹变成僵尸也这么好看。他忍不住想。
他艰难地抬起了已经被电到麻木的手。
漆黑的墨斗线抛了出去,在空中织成一张网, 笼罩了湖蓝的面容
湖蓝燃烧了起来。
苍白的皮肤如同瓷器的碎片一般, 从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上一点点脱落。
变成了空气中的灰烬。
路显扬徒劳地伸出手去, 想要接住那一缕灰。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湖蓝死在了他面前。
再一次。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的大脑都停住了转动。
他不明白湖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也再一次失去了她。
他的心脏沉甸甸的, 像是挂着一把秤砣,要将他整个人都拉进无尽的深渊里。
直到他再次听到了万祺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你受伤了”
路显扬回过神来。
他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低下头去,被湖蓝抓挠过的脖子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划痕。
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很平静。
“我好像被感染了。”他说。
万祺的眼眶红了。
“不会的,你可以的, 我们一起出去。”她打了个哭嗝,抽抽噎噎地说, “不、不是说了, 杀了这只老僵尸就能通关吗”
于是他们耐心地站在原地。
但是等待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通关的声音。
万祺“”
路显扬“”
万祺打了个寒噤, 十分怀疑地说“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僵尸”
她环顾四周。
戏院不知何时停止了那一阵地动山摇的崩塌。
他们身在安静的废墟中。
接着她看到台上的一对狗男女依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四目相对,低语呢喃。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那画面无比缱绻。
万祺气死了。
她脸上还挂着愤怒的泪水, 十分生气地说“什么意思, 难道等他们抱完才能通关”
路显扬“那我应该撑不住了。”
他脖子上的伤口明显在恶化。
不过几分钟时间, 两道血痕迅速扩大开来。他脖子上青紫一片, 看起来极为狰狞。
万祺气势汹汹地说“我现在就去把这对狗男女拉开”
她转过头去,作势要上台。
她震惊了。
她石化了。
戏台之上,拿玫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桃木剑。
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女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她脸上的神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认真。
仿佛有一束金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像个真正的天师。
那把剑直直地穿透了vais的胸膛。
空气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接着是一声惊雷炸开般的咆哮
戏院又开始摇晃了。
这一次是更猛烈的山摇地动。
“砰”
“啪”
青瓦碎片像炸开的火星一样掉落下来,伴随着房梁的崩塌,这是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万祺一边扶着受伤的路显扬抱头鼠窜,一边依然忍不住抬头去看戏台上的情形。
vais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他像一只裹着绸缎的蝴蝶,软软地跌落下去,倒在了拿玫的怀里。
万祺“她、她怎么把vais给捅死了”
她震惊得说话都开始哆嗦了。
“这、这不会被游戏倒扣分吧”
路显扬被她紧紧地抓着,又在用力地咳嗽。
被湖蓝抓过的伤口有种打了麻药的迟钝感,但碎了的青瓦碎片溅到他的脸上,又令他在刺痛中清醒。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恭喜通关。」
「请玩家做好准备。」
「游戏世界将在十分钟后结束。」
万祺幽幽地说“系统延迟了吗。”
“不。”路显扬说。
他依然凝视着高高的戏台。
戏台上的两人半跪在地上,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姿势拥抱了一起。
濒死的vais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温柔地擦拭着拿玫的脸。
那的确是非常美的画面。
路显扬突然明白了什么。
“问题是戏院。”他说,“是戏院的怨气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僵尸。毁掉戏院才能通关。”
“而vais是戏班子的台柱。他是这个戏台上的灵魂。
“只有杀了他,戏院才会崩塌。这出戏才不会继续唱下去。”
万祺震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vais在这个游戏里居然扮演的是这样一个悲惨的角色。
但接着她又很生气地说“这破游戏有毒吧谁会想到啊僵尸都杀不过来,怎么可能去杀一个根本没有变成僵尸的人”
路显扬“这正是这个游戏的狡猾之处。vais永远不会变成僵尸,他也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但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万祺“呸呸呸呸”
路显扬却抬起了头。
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拿玫。
她在哭。
她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像个失魂落魄的洋娃娃。
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鲜血和眼泪混合成难以形容的色彩,在这张美丽的脸上晕染开来。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就像从来没有人见过vais的笑容。
“也许你应该问拿玫。”他说,“她为什么会想到要杀死vais”
万祺悻悻地说“才没有人能t到她的脑回路。”
“所以你不觉得吗”路显扬继续说道,“她才是为这个游戏而生的。”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万祺呆呆地望着他的伤口。
“你的伤口恶化了。”她说。
路显扬低下头。
被划破的血痕变成了狰狞的、腐烂的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血痂,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下面翻涌的血肉。他既痛又痒,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处破碎的皮肤上。
他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被感染了。也许出不去了。”
万祺;“不、不会的都听到游戏提示了,你、你一定会通关的对不对”她语无伦次地说。
路显扬“没关系。也许留在这里,我还能再次看到湖蓝。”
他的语气有种难以形容的温和,这让万祺说不出话来。
她用力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止不住眼泪滑落到脸颊上。
而在同一时间,在台上的vais也终于彻底断了气。
他的血染红了拿玫的脸。
她跪倒在戏台上,仿佛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画皮。
拿玫睁开了眼睛。
她再次回到了现实。
她犹如一个实验体,躺在透明的水晶棺里,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连接着粗大的、黑色的电缆线。
水晶棺之外,她身处在地下室里,四面墙都被涂成了超现实的银白色。万祺躺在她的身边。
拿玫无比确信,在进入游戏时,自己见到的游戏舱并不是这样。
透过又一层透明的天花板,她能看到头顶的情形。上面是一个繁忙的实验室,无数穿白大褂的人在走来走去,对着巨大的电子屏研究着什么。
她又看到了颂蓝的脸。
反光的眼镜片下,那双狭长而端丽的双眼,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她们醒了。”
他的口型如是说。
游戏舱在瞬间变为实体,阻隔了她的视线。紧贴着她身体的电缆线都飞快地收回舱内。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仿佛在坐升降机,感受着游戏舱平缓上升,回到地面。
舱门打开了。
对面是另一个游戏舱,里面站着万祺。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脸都哭得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惨。
拿玫开始思考万祺为什么也哭了。
难道是被她和vais的父女情感动了吗
一张纸巾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诧异地抬起头,撞上了一双无比关切的眼。
拿玫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脸上还残留些某种湿湿的、很不舒服的感觉。那是泪痕。
原来她也哭了。
“你还好吗”颂蓝轻言细语地说。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拿玫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万祺抢白过去
“很不好”她大声说,“游戏里好像发生了很、很糟糕的事情。”
万祺边说边自动自觉地将颂蓝手中的纸巾接了过去。
“奇怪,我为什么哭了”她边擦眼泪边自言自语道。
颂蓝笑了笑,很耐心地接过她的话头“是啊,你怎么哭了是游戏里发生了什么吗”
万祺正在擦眼泪的手却是一顿,她抬起头来,瞳孔涣散“我、我好像忘了。”
拿玫糟糕,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在颂蓝转身以前之前,她已经全副武装,进入了战时状态。
她一只手扶着额头,一边十分娇弱地说“是啊,我也忘了。可是游戏好好玩哦,好想再来一次。”
此时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
我呸
垃圾狗游戏
颂蓝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小年轻,大概是他的助理或者什么人。
他抱着一个光脑,正飞快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拿玫一边假哭一边偷偷瞄他,并且在心里大骂这个破游戏和游戏公司。
难道她们真的是来做小白鼠的吗
突然那个小助理怯生生地走到了她面前。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让拿玫又想起她在那个游戏里的小徒弟。她十分慈爱地望着他。
小助理将光脑递了过来。
“可以请您帮忙填个问卷吗”他小声说。
拿玫“”
她随手往下一滑。
没滑完。
看起来起码有一千个问题。
“抱歉,我不识字。”她很真诚地说。
小助理皿
他卡住了。
这题超纲了。
“那、那这”他很尴尬地小声说,一边说一边回头,向颂蓝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颂蓝却很好脾气地笑了笑。
“没关系。”他说,“还是非常感谢你的参与,拿玫小姐。”
“对了。”他话锋一转,“既然你也喜欢aien,我送你一个游戏舱如何”
拿玫“”
她回忆起硬邦邦的水晶棺,以及上面无数根黑色电缆线。
干嘛要玩触手y吗
“不了谢谢。”拿玫继续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我不吃嗟来之食。”
万祺都震惊了“”
“好吧,其实是我家放不下。”拿玫又嘻嘻一笑,改口道。
万祺“呵,我就说。”
颂蓝被拒绝三连,但依然完全没有生气。他面带笑容地说“那实在是很遗憾。不过,如有需要的话,我代表高斯公司,随时欢迎你来使用我们的特制游戏舱。”
他转过身去吩咐助理“去给拿玫小姐办一张出入证。”
小助理“好的,颂老师。”
拿玫皿
什么鬼,这是铁了心要跟她玩触手y吗
她无法说出口的是在颂蓝转身背对她的一瞬间,某个审视的、令人不舒服的眼神也随之消失了。
他在怀疑她。
因为她刚才的拒绝。
这让她再次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个长相阴柔、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游戏设计师,确实知道些什么。
她又同情地看了一眼万祺
显然万祺并不知道自己被“朋友”推进了火坑。
唉。又是一个被朋友坑了的富二代。
真是太傻白甜了。
在回oeen的路上,拿玫坐在车后座,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薄薄的黑色卡片。
这是高斯公司的出入证,角落里印着一个金色的s。
意思是来自颂蓝。
拿玫并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张实体卡片。
在这个高度虚拟化的时代,“卡片”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于复古了。
万祺忿忿不平地抱怨道“颂蓝真是个狗男人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也不说给我办一张”
“你们认识很多年”拿玫意味深长地说。
万祺“是啊,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
“哇哦,青梅竹马啊。”
“那倒也不是。”万祺很实诚地说,“他家里后来出了点事,他就搬走了。其实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上个月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了我,主动邀请我来坎梅斯玩aien,我们才重新联系上的。”
拿玫毫无灵魂地夸奖道“厉害了。”
没想到万祺当真了。
她转过头来说“干嘛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其实他小时候更漂亮,他妈妈还老给他穿女装。”
拿玫“那倒没有。”
毕竟她已经见过了全世界最美的女装大佬,嘻嘻。
想到这里,她心念一动,突然鬼使神差地对万祺说“我们能不能换条路走”
万祺“ok啊,你自己跟司机说。”
于是拿玫说“麻烦走a区的尤比克广场。”
万祺“那是哪里”
拿玫“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五分钟后,她们来到了尤比克广场。
漆黑的天幕之下,这辆车行驶在半空中的磁悬浮轨道,得以俯瞰这座夜雾中的城市。
尤比克广场有全市最大的广告屏。
它高达八十层楼,由无数个微小的屏幕拼接在一起,比城市中的许多高楼,更接近于一座庞然大物。
饶是见多识广的万祺,也忍不住咋舌道“这也太”
“太美了。”拿玫接道。
广告上的人依然是vais。
那张英俊的脸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的瞳孔都足以倒映出整个世界。他的皮肤上涂抹着细密而璀璨的金粉,照亮了这迷离的夜。
他是唯一的光。
拿玫凝视着这张脸。
她自己都并不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有多么热切。
在上一个游戏里的经历像被拼接的碎片,渐渐也重回到她的脑海里。
桃木剑,春闺梦,还有他的温度。
拿玫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像有一把火烧进了她的骨头里。
她陡然间有一种在那个黑暗的戏院里,怎么也走不出来的错觉。
vais如同一个戏台上的幻影。
但他的一颦一笑又是如此地摄人心魄。
这让她又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智能终端,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了“旱魃”二字。
她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旱魃最早以天女的形象出现,其形象特征为身着青衣的女子。
她带有神怪两重的身份。
原来如此。
那个游戏里的他,亦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他是鬼魂,又是神明;他俯瞰众生,却又身不由己。
拿玫再次抬起了头。
但这时广告屏上的画面却变了。
vais的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可爱的圆脸女孩,对着镜头露出了充满亲和力的笑容。
拿玫依然觉得这张脸很眼熟。
“不对。”她说,“我还见过她。”
万祺漫不经心地说“是啊,这不是你隔壁死了的邻居颜丹露吗”
拿玫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光是这样。”她说,“我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她绞尽脑汁地搜寻自己的回忆。
拿玫突然发现,即使是她,在试图去想起第一个游戏的时候,那些画面也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是梦境的碎片一样,它们渐渐在她的大脑中融化。
直到现在。
尘封的记忆终于冲破迷雾来到她的眼前。
她想起来了。
这个广告屏上的女孩。
是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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