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is抬起头。信号弹的亮光在他脸上投下了明明暗暗的阴影。
拿玫“信号弹的动静太大。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个位置。我们要赶快离开。”
她收拾东西, 背起巨大的黑包。三个人匆匆从顶楼下来。
但在离开这座大厦时,万祺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头顶。
信号弹的光已经散去了。
只剩下浓烈的、灰白的烟雾笼罩着天幕, 仿佛一张硕大的舞台布。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上面会有一个电子屏”她边走边问,“还有你说的观众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许冥冥之中她早已经知道答案。但她的潜意识依然想要欺骗自己。人总是叫不醒装睡的人。
而拿玫沉沉地看了万祺一眼。她眼中有某种淡淡的悲哀。
“我们依然在坎梅斯。”她说,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坎梅斯这是一座虚拟的城市。”
“虚拟的城市。”万祺无意识地重复道。
拿玫“你不觉得奇怪吗除了这一百个玩家以外,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整座城市, 都会变成一个空旷的游乐场”
“游乐场”万祺重复着这个词,“因为他们都死了, 就像、就像高斯公司里的那些人”
拿玫摇了摇头“确实死了很多人,但那些人也都是玩家。其他人呢这个城市有几百万人,不可能人人都是玩家。”
万祺“所以”
拿玫“这不是真正的坎梅斯。”
万祺“你的意思是, 我们还在游戏里吗我们其实还躺在游戏舱里,但游戏想要让我们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拿玫摇了摇头。
“不。”她说, “这的确是真实的。我们确实在用自己的身体进行厮杀。只是这里并不是坎梅斯,而是某个更可控的虚拟空间。”
万祺“你怎么知道”
拿玫“因为他。”
她转头看向vais。
“因为我在高斯公司里, 亲眼看到他们重塑了vais的身体。如果我们依然在游戏舱里,并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大概一直截止到那个时刻, 我们都还在真实的坎梅斯里。”
“那是猎杀计划的第一步。他们将玩家聚在一起,在城市里的某个小范围内进行游戏, 角逐出胜利者;然后将剩下的一百人投放到他们的虚拟城市里。”
万祺“我的头都要听痛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
拿玫“虚拟的坎梅斯, 这很好理解。将游戏背景设定在坎梅斯, 这更加有沉浸感, 更好玩;但不可能是真实的坎梅斯, 那太难以控制了。真正的问题是,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真人来进行游戏”
万祺“什么为什么”
拿玫“在游戏舱里的aien里, 游戏失败同样是有惩罚的,玩家也会死。”
万祺“你说得对对于我们来说,游戏里外都是死。没有区别。”
拿玫“我记得你问过颂蓝,他们是否可以监控到aien里发生的事情。颂蓝否定了,他说那都是玩家的隐私,高斯公司没有权限获取。我想,他们缺少的不是权限,而是技术。对不对”
她转头去看vais。
英俊的仿生人轻轻颔首。
“高斯公司的技术,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实时监控虚拟游戏舱里发生的一切。”
“游戏里发生的一切都直接作用于玩家的大脑,是你们的「记忆」,意识与梦境。而游戏外的技术人员,只能监控你们的脑电波与心跳,却无法获取画面和声音。”
他顿了顿“这是我诞生的原因。作为ai,我可以直接参与游戏,掌握游戏发展的进程,防止游戏走向失控。”
万祺恍然大悟“难道你总是在游戏里扮演一些奇奇怪怪的角色”
拿玫抬起头,仰望着阴沉的天空。
“但是这场游戏却不同。”她说,“之所以让我们以真人的身份参与游戏,是因为高斯公司需要「看到」这一切。观众就在外面。”
万祺“在外面”
拿玫“我想,因颜丹露而起的那场暴动,此时大概已经平息了。”
万祺“为、为什么”
拿玫“因为他们有了新的焦点。”
“这是他们的解决办法。政府没有能力解决城市的暴动,但他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来宣泄他们的情绪。用更多的血腥、暴力和杀戮。于是他们与高斯公司合作,直播这场「最后的游戏」。”
“这场民愤因一个人的死而起,那么,现在就让一百个人的死,来填满他们的愤怒。”
“这不仅仅是一场游戏,这是一场表演。”
拿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而他们也如愿以偿,用这种方式,彻底获得了对这座城市的控制权。我们快走吧。”
他们坐上皮卡,离开了这座承载着罪恶与真相的大楼。
但拿玫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无声地跟在她们的车后面。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
她有一张妩媚的脸,动作却又轻又快,像只波斯猫一样。
那是axi。
电子屏前,两双充满兴味的眼睛,看着拿玫一行人渐渐离去的身影。
“真是一段很棒的演说。”一个人道,“没想到她这么聪明,凭借几个无关紧要的线索,就猜中了这背后的一切。”
“很可惜,我们两个人是唯一的听众。”
另一个人微微颔首“是。遵照您的吩咐,在她说出第一句话之后,我们就把镜头切走了。”
“你做得很好。这座城市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民众不需要知情,她也不需要。她只要做一个乖巧的真人秀演员就好。”
“刚才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解密了颂蓝的试验档案,调取了拿玫的全部游戏数据记录。她的表现很好,就是有些难以控制。这是一个相当”对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叛逆的玩家。”
“叛逆。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另一个人微笑道,“不服从规则的真人秀演员才是最好的演员。因为她足够真实。这样的人才能让观众产生共鸣,才能让观众全情投入在这表演里。「相信」这一切。她正是我们需要的那类人。当然,正如你所说,我们要学会如何引导她,要为她设计一个足够好的剧本。刚才她说要去哪里医院吗”
“是的。”
“那么,我们美丽的女孩,注定要失望了。”
她们离开后不久,又一辆车停在了大厦前。
但与他们的那辆皮卡相比,这辆车显然要破旧得许多。玻璃碎了,车尾也冒着黑烟,像是已经历过一番酣战。
车门打开。一对双胞胎走了出来。两人直挺挺地牵着手,动作始终整齐划一。
车前灯肆意地亮着,刺眼的光柱穿透了雨雾。她们站在大厦前,审视着死在门前的一男一女。
“信号弹是他们发射的吗”一个人问。
另一个答道“不是。你看他们胸前的名字。他们上一次广播的时候已经死了。”
“那么”
双胞胎姐姐转头去看自己的妹妹。
她睁大了眼睛。
不知哪里来的一支弩箭,无声地射进对方的心脏。
她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中箭
“谁谁在哪里”
她大喊道。
下一秒钟,她掏枪出来,疯狂地对着箭来的方向扫射。
一只巨大的霓虹灯牌,不堪重负地跌落下来。
火星四溅,灯管噼里啪啦地炸裂开了,牵扯着无数根电线一起,狠狠地砸到地面。
但是背后却空无一人。
烟雾散尽。
一个彪形大汉走了出来。他满身是血,却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仅剩的双胞胎姐姐冲了过来。
对方惊骇地抬起枪,却发现子弹已经用光了。
她的眼里出现一丝绝望。
枪声和信号弹吸引了a区大部分的幸存者。大厦前的十字路口很快陷入了极其混乱的交火。
最初开枪的双胞胎姐姐早已经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满身弹孔;而魁梧的壮汉同样早已不知是谁的刀下亡魂。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战斗。
就在此时
另一支箭射了出来。
但它对准的并非任何一个人,而是双胞胎姐妹开来的那辆破车。
不知何时,粘稠的汽油像水滴一样落下来,在地面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湿痕。
而带着一丝火星的箭头,准确地击中了漏油的发动机外壳。
“轰”
一声巨响。
冲天的火光爆裂开来。
空气中飘来被烧焦的味道。
呛鼻的浓烟里,几个人被炸飞了出去。更多人趴在原地,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个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他西装革履,整个人透出一种精英感,手中却握着一把弩弓。看似步态很随意,实则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极紧。
制片人蹲了下来。
他欣赏着眼前之人濒死的惨状,接着十分轻柔地从血泊里那只抽搐的手里,抽出了餐刀。
下一秒钟。
血肉爆裂开来。
餐刀插进了对方的眼球。
制片人餍足地听着这声音,仿佛在听一场盛大的交响会。良久之后,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独自站在爆炸后的现场,站在满目疮痍的人间炼狱里,收割着残余的生命。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焦臭的味道。
突然,他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他警觉地转身,抬起手中的,飞快地射向某个方向。
他隐约听到一声闷哼。
制片人嘴角含笑,正打算过去斩草除根时,却又停下了脚步。
还有人藏在暗处。
他转头,抬手,再次瞄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慢慢从转角里走出来。
他修长的身影倒映在街边的玻璃上。这人容貌端丽,却有一双狭长的双眼。
他是高斯公司的高级游戏设计师,颂蓝。
颂蓝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制片人,却莫名让对方感到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你很聪明。”颂蓝对制片人说,“你设计了这一切。你知道信号弹会引来很多人,但聪明人会埋伏起来,最先出现的人总是最鲁莽。于是你杀死了双胞胎姐妹之一,因为另一个人会崩溃,会让局势失控。你用她们引出了更多人。而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你早就暗中破坏了她们的车,盘算着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制片人无动于衷“你话太多了。”
“我的话多,当然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底牌。”颂蓝说,“我猜你的初始武器并不好,这把弓箭是你从别人的手中抢过来的。可是我就不同了。我的武器是”
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遥控装置。
对准了他脖子上的颈环。
“遥控器。”颂蓝推了推眼镜,“按动这个按钮,你的颈环就会爆炸。”
对方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诈我游戏怎么可能会给玩家这样破坏平衡的武器”
颂蓝笑了笑“玩家当然不可以,但我并不是玩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斯公司的高级游戏设计师,颂蓝我观察你的表现很久了,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玩家,也对你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
在听到“游戏设计师”这几个字的时候,制片人眼神一滞。
颂蓝继续道“当然,你可以赌一把。但我保证,在你的弩箭射穿我的心脏以前,你的颈环已经爆炸了。你想试试吗”
对方迟疑了。
颂蓝笑了笑“你做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只是个观众,舞台是属于你的。”
他转身离去。
背影看起来很悠闲。
但制片人很清楚,他的拇指从未离开过遥控器,而颂蓝也一直在透过玻璃的反射面观察着自己。一旦自己有任何轻举妄动,他就会立刻按动遥控器。
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离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游戏设计师会出现在这里对方的脖子上分明也戴着漆黑的颈环。他不仅是观众,更是「玩家」。
但他只觉得后背冒出冷汗。
这个游戏里的疯子比他想象中更多。
他不再久留,匆匆从地上捡了几个趁手的武器,就离开了这里。
在制片人身后,另一个人发出了同样的评价。
“没想到,这游戏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姗姗来迟的维拉德,恰好听到了颂蓝的最后几句话。
这让他也选择了蛰伏在暗处,目送着眼前僵持的两人各自离开。
毕竟他也无法预测,这个人除了弩箭之外,是否还有更厉害的底牌。
确认两人都离开后,他远远地检视面前的尸体,发现眼前的杀戮场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于是他转身打算离去。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什么微弱的声音。
女人的呻吟。
他微微低头。
绕过巨大的垃圾回收设备,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长靴。
眼前的女人手长腿长,腰肢纤细,严阵以待地穿着军用长裤和工装背心。
漆黑的长发遮挡了她的脸。她半倚靠在墙边,破败的红绿光线,照出她无血色的唇和修长的脖颈线条。
她在流血。
她的右胸上深深地插着一只箭弩。一只纤细的手虚虚握住了箭头。手上满是血,像被浸透了鲜红液体的白瓷器。
她想把箭头拔出来,但是已经力竭。
蒋睫“救我。”
维拉德“为什么”
蒋睫轻声道“因为我有,比那个人更厉害的武器。”
维拉德嘴角含笑“那我大可以杀了你,再夺走你的武器。”
蒋睫“你不会。”
她缓缓转过头来。
维拉德看到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但这并不重要,他早就见惯了美人。美貌在这个游戏里一文不值。
重要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冷的。眼角微微下垂,写满了疲惫、痛苦。但依然有一丝狠厉。
他从这双漆黑的瞳孔里,里看到了求生的欲望。
拿玫握紧了方向盘。
一张地图摊在她面前。
“转过去就是医院了。”她转头对vais说,“你再撑一下。”
转过街角。
他们看到了繁华旖旎的摩天大楼。
但这里面并没有医院。
“草这破游戏玩我”
拿玫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如果不是害怕引人关注,她气得简直要狂按喇叭。愤怒充斥着她的内心。
“这是我们找的第五座医院了。”万祺说。
她们循着地图和拿玫的记忆,沿途想要找到一座医院。但始终一无所获。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所有的医疗设备,都从这座城市里直接抹去。
万祺越来越相信拿玫的推理这并非真实的「坎梅斯」。他们以徒劳的肉身,被困在了看不见的虚拟城市里。
“冷静下来。”vais说,“我没事。我们快离开。”
拿玫转过头“不行,你这样根本撑不到游戏结束。”
vais神情如常,对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但他的脸色分明已经发白,眼神里也有一丝隐忍的痛苦。
拿玫见过他的伤口。如果放任下去的话,很快就会感染。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一具人类的身体,这是游戏公司临时制造出的仿生人的躯壳。谁也不知道受伤之后,是否会有什么排斥反应。
拿玫“我们至少要找个急救箱”
但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爆炸的巨响。
沉闷的声浪掀起巨大的回响,整座城市仿佛都为之震荡。霓虹灯都被揉碎了,散成满地烟尘。
浓浓的黑烟缓缓从他们身后的城市上空飘荡起来。
像大地震一般。
万祺惊骇地说“卧槽发生什么了”
vais缓缓回头“是刚才那座大楼。”
拿玫“这些人太疯了。这下a区大概没几个活人了。”
vais“我们不能再留在街上。太明显了。”
拿玫“可是你”
下半句话再次被吞了。
因为vais不由分说地错身过去,虚虚握住了方向盘,让车调转方向
急转的轮胎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皮卡从街头转过去,弯弯绕绕地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又骤然停了下来。他踩了刹车。
穷街陋巷。空无一人。
屋檐上的的硕大雨滴,砸在车顶上。
雨刷飞快地左右移动着。
车里却弥漫着某种暧昧难言的气氛。雨化成了玫瑰色的雾。
vais以一种微妙的姿势,半压在拿玫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皮肤贴着皮肤,鼻尖几乎都可以碰到。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心跳仿佛也变得潮湿而黏腻。
拿玫“你的伤”
vais“我没事。相信我。”
拿玫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死吗你会忘记我吗”
vais没有回答。
他沉默片刻,突然说“你还记得吗,在某一个游戏里,我失去了记忆。”
拿玫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记得你,男妈妈嘛,你穿女装还蛮好看的。”
vais微微皱眉,似乎想要问“男妈妈”是什么,但他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在遇到你之前,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ai。”他说,“我在不同的游戏里扮演各种角色,监控游戏进程,并且学习人类的反应。”
“而在那个游戏里,你所见到的我,正是初始状态的我。”
拿玫真诚地说“那样的你也很可爱。真的。”
vais轻轻捧起了她的脸。他的掌心温热。他的目光澄澈得毫无杂质,如此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拿玫在他眼中的倒影,就是世界的全部。
这渐渐唤起了拿玫对那个游戏的记忆。
僵尸,戏院,还有戏台上的美人。
拿玫“我还记得那个游戏里的旦角。他很可怜。明明该是主角,但也被戏院所操纵着,不过是一抹被囚禁的游魂。”
vais“对,他一直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不知自己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直到你杀死了他,你释放了他。他自由了。”
他低下头去吻她。
这是一个坦率的吻。
这时拿玫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唇是这样干涸。她像一朵风干的枯花,在渴望清晨的露珠,渴望暗夜的雨水,渴望另一个人温柔的唇瓣,去描绘出她的形状,让她从此变得完整。
她感到晕眩而幸福。
幽暗的花朵在雨夜里绽放。
“是你定义了我。”唇齿之间,她听到了他的低语,“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