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文儿身子骨断然没弱到摔一跤就受不住的地步……”
薛琴一面将陆渊文放倒地上,一面嘟囔道。
陆渊文立刻跑到院子中,继续自得其乐地一个人玩起来,一会儿摆弄摆弄花草,一会儿搬搬院子里的陈设。
“奶奶您瞧……文哥儿力气可真大,这身子骨可真是结实……”
正在这时,玉锁指着陆渊文,对薛琴说道。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陆渊文将一个对小孩子而言,已是很重的花盆抱了起来,又稳稳当当放下。
“确实很结实。”
严氏点点头。
赖氏却是灰着脸,一言不发。
那边,陆渊文看似在玩耍,却将所有动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用说,刚刚搬起花盆的举动,也是他故意做给众人,尤其是奶奶严氏看的。
总算没有枉费之前的自我锻炼。刚刚的那个沉甸甸的花盆,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子弟,哪怕是从小摸爬滚打的茁壮村童,搬起来也得费一番力气。
一行人眼见陆渊文无碍,于是单留下玉锁带着他,而后回屋去了。
“依我今日所见,文儿的身子骨,竟是好得很……”
严氏一边洗漱,一边感慨道。
在一旁伺候着的赖氏今早刚灰头土脸一回,心中老大的不服气,忍不住嘀咕道:“表面健壮,未必就是真的结实……”
“啪!”
严氏将手中象牙梳,往洗漱池边重重一拍,一脸恼怒:“你这老货,成心咒我孙子?”
赖氏被唬得连称不敢,不敢再说一言一语。
严氏却是不罢休:“赖妈妈,你就是树叶掉了,也怕砸破脑袋。没有的事,也能说得跟真的一般。就比如文儿哥进学这事,你老说他读书会读坏身子,难道他就那么弱不禁风不成?”
院子里,陆渊文忽觉耳朵一阵发热,禁不住自言自语:“难道背后有人在议论我不成?”
他前世就听过一种民间说法,认为人耳朵发热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
照方才所见,如果自己接下来提出去读书,奶奶赞同的可能性很高。
午饭开始,今天的菜是烧鲈鱼,韭黄炒蛋,梅菜扣肉,外加几样时蔬。
相对于一般平民人家,这自然算是十二分的好菜,但据陆渊文的记忆,却是远不如当年。
当然,他没有半分抱怨的意思,实际上鸡蛋猪肉之类,营养远比鱼翅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丰富。
只是,这背后折射出来的家道衰败,却时不时让他忧心。
“奶奶,你听没听爷爷说过,他是几岁进学的呀?”
陆渊文咽下嘴里的一大块鸡蛋后问道。
陆家对于食不语这一套还是比较恪守的。所谓的食不语,指的是嘴里嚼着东西时不能说话,而不是整个吃饭过程中都不能说话。
严氏认真思索了一会后回答道:“他是六岁进的学。”
“文儿今年已经七岁了哎……”
陆渊文说完后,眨巴着眼对严氏说道,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严氏放下手中碗,认真思索了半天后回答道:“早该进学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读书具体方案和费用的事。
家中钱财,一向由严氏、薛琴、赖氏三人共同筹划。
严氏轻轻咳了两声,玉锁知趣地端碗退出。
陆渊文、陆雪雁、陆成君三人因为是小孩子,所以留在桌上。
“县城中目前开馆授徒的先生,共有三位,一位是刘秀才,一位是白秀才,还有一位没有功名的张先生。”
薛琴看来早就对这方面作了了解。
“这几位先生具体情状如何?”
严氏追问道。
“刘秀才年纪最长,开馆授徒已有十六年,在县城中口碑十分不错,学生中曾出过几个举人。白秀才今年才二十五,刚开的馆。张先生四十上下,因他没有功名,所以就没仔细问了。”
薛琴细细介绍道,同时暗示张先生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也是,自己没有功名,怕是难教好学生。”严氏显然赞同儿媳的看法,“至于那位白秀才,年纪还轻,怕是心思不全在学生身上。”
一般而言,年轻的秀才很少有把教书当成终身职业的,只是想在继续科举的同时,赚几个钱贴补一下而已。
他们主要的目标还是考取更高的功名,很难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学生身上。
“刘秀才的费用怎样?”
严氏问道。
薛琴面露愁色:“初次拜师时,束脩之礼是八两银子,而后每年还需奉上三两。”
听到这陆渊文虽有心理准备,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还真不是一笔小费用。
要知道进学后,除了学费,自己还得多出许多其他开支,对这个经济上正在走下坡路的家庭而言,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哪知严氏倒是十分干脆:“八两就八两,能觅得一个好先生来教文儿,比什么都要紧。”
陆渊文心头默默对奶奶涌起一阵感激:自己的父亲能高中进士,看来和奶奶的明事理是分不开的。
当然,决心归决心,账还是要算的。
“原先家中每年开支七十两上下,收租子收得五十七两,孩儿每年做针线伙计,能得六两。文儿进学,每年束脩,纸笔点心各项开支,少说得预备上六两。孩儿还有些首饰,可以典当应付不足的花费……”
帐算到这,薛琴突然住了口,让儿子赶紧出去。
陆渊文明白,这是她担心自己停进去后,会有心理负担。
身后,严氏与薛琴低声争论,都争着要把自己,而不是对方的首饰典当出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呵。
想到这陆渊文就一阵酸楚:这几年来,母亲头上手上的首饰,是一件件变少,全交到典当行里头了,当然一件都没能赎回来。
偶尔遇到嘴上刻薄的,还会拿这事儿笑话薛琴一两句,每当这时,她都淡淡一笑,说自己讨厌那些金的银的。
有几个女子会讨厌首饰呢?更何况是常年所戴的心爱之物。
这次必须想个法子,不能让母亲再为这个家庭牺牲。
打定主意,陆渊文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身边,恨不得从地面上,梁柱间刮出钱来。
庭院中种的,都是些寻常花草,全连根拔了,怕是都值不到一两;
屋内摆的,都是寻常陈设,其中值钱的古董,早就全卖掉拿来发送父亲了;
况且他也断然不敢拿家中的显眼物件前去典当:那样被发现后,怕不是要被打死。
再说那样也没有意义,将古董卖了,无非是将家中的钱财,换了一种形式去拥有而已。
他想要做的,是把身边原本无人注意的物件,拿出来,卖出个好价钱。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创造财富。
四下观察许久,在家中走了一圈又一圈,他都一无所获。
无计可施的陆渊文对玉锁说:“姐姐,带我去书房吧。”
只剩下书房没去看过了。
陆家的书房常年锁着,钥匙在玉锁那里,陆渊文之前时常央着她带自己进去。
走进书房,一股陈旧物件特有的气息扑鼻而来。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格子中透出,将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映得清清楚楚。
正对着书房大门的是一座雕花的大橱柜,陆渊文依稀记得里头存着陆家祖上传下来的砚台。
陆渊文踮起脚,打开橱柜最下面的一格,映入眼帘的是百来个砚台。
将这些砚台挨个取出,在地上一字排开后,陆渊文蹲在地上,拿起其中一个,仔细端详起来。
“并非名砚,做工也略显粗糙,只是有些年头而已,怕是半两都值不到。”
他叹息着放下第一个砚台。
接着,是第二个砚台。
“这个倒是能值上半两,但也远不足应付眼前的开销。”
将第二个砚台放下,陆渊文拿起第三个,第四个砚台……
他清点这些砚台,其实就是想看看其中有没有被埋没的珍品。
只要能在其中找出一方价值不菲的名砚,那么不仅薛琴这回不需要出卖首饰,以前当出去的,说不定还能赎回一些。
陆渊文看得无比仔细,无比认真,唯恐看走了眼,埋没掉有价值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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