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礼遇

    “银子我现在就派人去取,至于负荆请罪……过几日我自当前往贵府请罪……”

    魏国魁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气势全没了,黑红面庞上渗出一丝惨白。

    说话间,他的眼睛偷偷瞄着陆渊文,似乎是在乞求宽恕。

    “我要你现在就给我请罪!”

    陆渊文一点都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

    魏国魁眼见央求无效,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赔上一副笑脸说道:“不是魏某不愿履约,只是这眼下,连荆条也没有,如何负荆请罪?”

    “等等,未必没有!”

    陆渊文身后的胡才旺突然喊道。

    说完,他一扭头,往茶肆的烧水房奔去。

    转眼间的功夫,他抱着一捆作柴火的枣树树枝,从里面钻了回来。

    枣树枝上,生了不少长约寸许的尖刺,往人身上一刮,立刻就是一道血痕。

    魏国魁欲哭无泪,只得咬着牙,将褂子汗衫全脱了下来,由胡才旺将枣树枝一根根捆将上去……

    树枝捆好,陆渊文立于茶肆门口,前方泥泞滂沱街道上,跪着被扎得龇牙咧嘴的魏国魁。

    “我魏国魁,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开罪陆公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面喊着话,一面把头重重叩在满是泥水的街道上。

    每一次磕头,都溅起一片泥浆。

    陆渊文俯视着往复运动的魏国魁,面上无喜无悲。

    若只是冲撞他自己,他说不定还能原谅。

    然而魏国魁侮辱的,却是他的亡父,而且是在那么多人面前。

    单凭这一点,罪无可赦。

    “罪……罪该万死……”

    重复无数遍后,磕了无数个头后,魏国魁声音早已嘶哑。

    陆渊文厌恶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过头,收下魏家仆人捧着的八十两银子,揣入衣中,离茶肆而去。

    走在街道上,他捂紧了衣服。

    怀中银子,凉丝丝的;和银子隔着一层肚皮的心,却是暖暖的。

    有这八十两,家中又能置上一些地,两个姐姐嫁妆也能更厚几分。娘亲、奶奶和赖氏玉锁,也能添些吃的用的。

    茶肆中,已没了早间的喧嚷。

    众人看着从泥水中淌回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魏国魁,各有心事。

    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陆家的那个孩子,非同寻常。

    “能让魏国魁如此折伤颜面,他是第一个。”

    一个中年读书人点头感慨道。

    “姓魏的平日里横行霸道,也该有个人治治他,这回算是解了气了。”

    另一人看来平日里受过魏国魁的欺负,满面快意地说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人群中,不知是谁感慨道,引来众人连连附和。

    此刻,有一人游离在人群外,怔怔望着陆渊文逐渐模糊的背影,面色涨成病态的赤红。

    三年前被逐出私塾的屈辱,今日指望魏国魁折辱他的期待落空,对他夺得案首的嫉恨愤怒……

    种种交织在一起,陈启元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天……天煞我也……”

    他大喊一声,口中竟喷出鲜血,猝然倒地。

    县城南郊,陆渊文正坐在一顶滑竿上,接受着抬滑竿众人的夸赞。

    刚刚他离开茶肆不过百步,就撞见了几个族中派来迎接他的小伙子。

    而且……这几个族人居然还抬了一顶滑竿过来……

    不顾陆渊文抗议,几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将他拽上滑竿,摁在座位上,一路直唱着秀才公回来了,打道回府。

    没想到族人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中县试案首的消息,还专程派人接自己……

    陆渊文打心底感谢家族赠与自己的这份礼遇和荣光。

    刚到村口,就有人迎了过来。原来是做牲口生意的陆渊齐在这侯着。

    回到家中,已是雨霁天青,院中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秀才公回来咯……”

    陆渊齐用粗犷的声音,吼得族人们全都看了过来。

    “齐哥,我不过侥幸通过县试而已,还不是秀才……”

    陆渊文下滑竿后,十分窘迫地解释道。

    “嗨,县试能中第一,后面的通过肯定没问题。”

    陆渊齐大大咧咧地说道。

    “大下雨天的,没被淋着吧?”

    薛琴上前关切地摸着儿子的脑袋,同时招呼玉锁把抬滑竿的小伙子们领到家中喝茶。

    陆渊文一面和挤在庭院中的众族人问着好,一面随着娘亲走进家中厅内。

    身后,族人们的称赞、艳羡声汇成一片,无数热切的目光盯得陆渊文背后都要发烫。

    厅堂上,奶奶严氏和须发皆白的族长陆承睿,正分坐八仙桌两侧的太师椅上说着话。

    “晚辈见过叔公。”

    陆渊文见了陆承睿,赶紧行礼。

    “孙子快来坐下,不必如此多礼。”

    陆承睿命他起身,同时有族人搬来一张凳子,放在族长身旁。

    陆渊文再三推辞,方才落座。

    陆承睿自然是一番嘉许勉励,说到动情处,陆承睿竟有些唏嘘:“咱们陆家自从你父亲之后,便再没出过一个有功名的人。而今到你这,终于又有了盼头……”

    随着陆子麟离世,整个陆家已经没了有功名的人,更无出任朝廷命官者。

    身为族长的陆承睿,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族中能再出一个人才,好让陆家的腰杆子重新硬起来。

    只是十年过去了,他也没能遂愿。

    而今,陆渊文小小年纪便高中县试第一,给几乎已经死心的陆承睿,带来了一丝希望。

    这头还在说着话,那头庭院中已堆起一座小山。

    族人们都从家中带了东西过来,有送鸡蛋的,有送腊肉的,也有送鸡鸭的。

    最夸张的是陆渊齐,甚至牵了一匹骡子过来要送出。

    薛琴好说歹说,才让他又把骡子牵回去。

    乡里人不识字,不大懂秀才举人进士之间具体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什么县试府试院试,只是本能地尊敬读书人,对于那些能够通过读书光宗耀祖的人更是崇尚。

    又是一场欢声笑语后,众人前往祠堂,严氏早已命人在那布置好招待众人的酒菜。

    祠堂作为陆氏族中唯一带屋顶的公共场所,除了祭祀外,还时常用来举办宴席。

    欢宴至下午方散。

    陆渊文回到家中,小憩片刻后,拿出书翻看起来。

    十日之后,便是府试,时光半寸不能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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