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纱罗垂了下来,掩着绮罗床榻。
姜宛姝面朝着里侧,几乎把整个人都捂到毯子里,缩在那里一声不吭。
林照辰走进来,丫鬟们都退下去了。
他端着一碗药:“药熬好了,来,趁热喝了。”
“不要。”姜宛姝的头还躲在毯子里,声音闷闷的。
“这是驱寒的药,里面额外加了许多红枣,甜甜的,一点都不苦,宛宛,别耍小性子,快点起来喝了。”
她还是道:“不要。”
林照辰沉下脸,伸手过去,把姜宛姝的身子扳过来。
却见她眼睛红红肿肿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叹了一口气,心又软了。
但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严厉的:“你还好意思哭,谁让你自己任性,非不让我跟在身边,自己跑出去玩,你看看,被人欺负成这样,自己说,以后还敢不敢?”
姜宛姝的眼泪流得更急了,她翻身坐了起来。她的头发刚刚洗过了,才擦干,微微地还带着一点湿气,宛如流水一般披散下来,笼罩着她单薄的肩膀,楚楚可怜。
她泪汪汪地望着林照辰:“表叔,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能允我吗?”
林照辰把语气放软和了下来:“但凡我能做到,我没有不允你的。”
“我死了以后,你把我和爹娘葬在一起吧,我也无需你给我上香烧纸,只要把我埋进去就好,日后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了,我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你的。”她哽咽着道。
“砰”的一声,林照辰重重地将碗放到案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里面的药都溅了出来。
“你不要做梦,你死了,也是要入我林家的祖坟,将来和我埋在一起,至于你父母,我就不管他们了,任他们做孤魂野鬼,从此后无依无靠。”林照辰的声音饱含了怒意,几乎把姜宛姝吓坏了。
她呆滞了一下,哭了出来:“我都死了你还要欺负我,你这人怎么如此坏心眼。”
“住口!”林照辰忍无可忍,呵斥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平白给自己找什么晦气,再胡说八道,我要打你了。”
姜宛姝抽抽搭搭:“我不想活了,你看看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谁都能踩我一脚,他们、他们那样羞辱我,我还有什么脸面苟且于世,姜家的脸都被我败光了。”
林照辰沉声道:“宛宛,现在你是我林家的脸面,和姜家再无关系了。哼,这世上,没人能够折辱我林家的脸面,我不允许,你等着看吧。还有,如果你再不喝药,就由我来喂你喝,过来。”
姜宛姝听得林照辰要喂她,二话不说,哆哆嗦嗦地捧起了药碗,捏着鼻子喝下去。
药汤确实如林照辰所说,并不苦,喝下去以后肚子里暖烘烘的,姜宛姝的脸蛋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如同桃花瓣上的一抹微红。
看她委委屈屈的模样真是可怜又可爱,林照辰忍不住用手指在她的腮上戳了一下。
姜宛姝今天特别爱生气:“你又对我非礼,我知道了,你原来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是不是觉得我如今身份低贱,而你位高权重,就能对我恣意妄为、百般戏弄。”
“我没有。”林照辰有些头疼,耐着性子解释。
“你有,你囚禁我、轻薄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笼中鸟、掌中玩物罢了,对我没有一丝尊重,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分别?”
林照辰想起了当日姜不敏时时被这个女儿气得跳脚,经常前脚揍她一顿,后脚又心肝肉儿地哄她,如今林照辰终于体会到了姜不敏的心情。
他板起脸,声音冰冷而严厉:“你说错了,我自然和那些人是有分别的,我比他们还要坏,我不但囚禁你、轻薄你,我还要娶你、把你一辈子关在我身边。”
姜宛姝怔了一下,这下是真的难过了,她反而收住了哭声,狠狠地咬着嘴唇,把脸扭转开去,再也不看林照辰。
林照辰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地叹息,然后出去了。
外头的阳光浓烈,如金子般洒了一地。
林照辰却觉得心中烦躁,他自从十四岁起随着父亲征伐沙场,向来冷静沉稳,极少被这样的情绪所左右。想起了姜宛姝,他还是气恼,又有些心疼,终于硬生生地按捺下回去哄她的念头。
到了前面大厅,林照辰坐下了。
侍卫将四个丫鬟拖了上来。她们被鞭子打得血淋淋的,连路都走不动,见了林照辰,还要跪了下来,把头伏到地上,直打哆嗦。
“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林照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身上自然有一股骇人的威压,这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吓得静若寒蝉。
那叫做眠春的丫鬟挣扎着叩头:“奴婢知错,奴婢没有保护好姑娘,让姑娘受惊,奴婢死罪。”
林照辰冷冷地道:“我本该赐你们一死,但宛宛心软,若她知道了,又要难过,故而饶恕你们性命,只把你们逐出府去。”
四个丫鬟闻言,面若死灰,比方才挨了鞭子还痛苦,但却不敢吭声。
林照辰抬起眼睛,用威严的目光环顾厅中众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宛宛将来是我的夫人,你们当视她如视我,护她甚于护我,若谁再有闪失,让她伤了一根头发丝,定斩不饶,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诺!”大厅中的侍卫仆妇等人齐声应是。
“好了。”林照辰的目光又转了回来,望着跪伏在地上的丫鬟,慢慢地道,“你们现在说说,今日是何情形,一样一样说给我,不得有半点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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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晴好,金水河宛如镀了金一般,名副其实。岸边的柳枝垂到水中,偶尔有一尾鱼从河中跃起,去咬那柳叶,引得刺啦一声水响,碎金四溅。
临仙阁上面那层,今天被人包了下来,十分清静。
正中的那一间栏杆处围上了一层软纱帷幕,如白雾一般遮住了房间内的景象,外头的人看不到里头,里头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外头。
栏杆上铺了小羊皮垫子,上面搁着金丝引枕,姜宛姝斜靠着引枕,倚在栏杆上,神色还是闷闷的,不高兴。
林照辰端过来一个水晶盘子,放着各色精致的小糖果子:“来,吃糖。”
姜宛姝把脸别开:“不吃,牙疼。”
林照辰摸了摸她的头发:“还在生气,心眼儿真小。”
姜宛姝把头避开一边,用水汪汪的眼睛瞪他:“男女授受不亲,不要总摸我头。”
林照辰微微地笑了起来:“好了,别生气了,快看,龙舟要划过来了。”
锣鼓声慢慢的从下游方向靠近过来,船手吆喝的声音格外响亮有力。
百姓们渐渐地靠拢到岸边来了,一边踮起脚看着,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怎么,端午都过了,还有龙舟赛事?可真稀罕。”
临仙阁下层跑堂的小厮消息特别灵通,把头从窗户里面探出来,大声道:“合着你们有热闹看,有个大老爷,说他昨天没看到龙舟,今天花了大价钱,把龙舟队又拉出来走一遭,喏喏、那老爷出的赏钱可真高,你们看看,今天的船比昨天还多。”
果不其然,龙舟破水而来,争相竞渡,放眼望去,不下七八十艘,比昨天多了足足一倍。
精装的汉子赤着上身,站在龙首处,敲着鼓,汗流了满身。船手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胳膊上的肌肉鼓起,狠命划桨,溅起的水花几乎把船都遮住了。
恰逢其事的百姓们都欢呼了起来。
林照辰设的头名赏金是五十两黄金,这个数目对那些船手来说,简直令他们疯狂,他们一个个下了死命地挥动船桨,就想赶到前头去。
划到临仙阁前面的河面上,知道那金主老爷就在上头看着,船手们更加激动起来。有两艘龙舟靠得近了,双方的船桨忽然碰到一起,然后就见两边的汉子打了起来,互相撕扯推搡着,龙舟摇摇摆摆了半天,“噗通”一下,一起翻了下去。
岸上的百姓乐不可支,大笑了起来。
亭廊上方,姜宛姝虽然心里还生气着,但目光也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见那船翻了,她有些儿担心,撩开了软纱帷幕,把头稍稍地探出去。
那些落到水中的汉子们像鸭子一样,不一会儿工夫就纷纷浮了上来,合力把船身又翻了回去,居然再爬上去,大声嚷嚷着,打算继续划船。
百姓们笑得更大声了。
姜宛姝也不禁莞尔。
忽然间,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在那岸边的柳树下,站着一个青衫男子,眉目俊朗、气度清贵,风吹过,柳枝拂青衫,公子人如玉。
那是薛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在喧闹的人群之外,抬起头来,望着姜宛姝。
那么遥远的距离,其实他的神色看不太真切,但他的目光是炙热的,一直望到了姜宛姝的心里去。
姜宛姝的心狠狠地抽痛了,她颤抖了一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林照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宛宛,怎么了,又不舒服吗?你脸色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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