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战马奔了过来, 马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突厥将领看见了姜宛姝,他的眼睛骤然亮了。
他不再顾及其他, 径直策马而来,一探手,如老鹰抓鸡子一般把姜宛姝提了起来。
斯琴惊惧万分, 扑过去试图阻拦, 那胡人手中长刀一挥,寒光迎面而来, 斯琴急急一缩头, 一大绺头发被削了下来, 她披散着头发倒在地上。
姜宛姝又惊又怒,握着拳头,拼命地推搡那个胡人, 却被人捏着手臂别到了背后,肩膀剧痛,她差点晕了过去, 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小姑娘, 别乱动, 不然, 我会把你的手和脚都打断,那样你就不值钱了。”那个胡人嘿嘿地笑了两声,他的目光如同凶残的豺狼。
他说的是突厥语,斯琴听懂了,心下大急, 尖叫道:“放开她,你别碰她。”
那突厥将领目中凶光毕露,举起了长刀,就要砍下。
就在这时,一个突厥士兵奔过来,扯着嗓子急切地对那个将领叫喊:“大人,前方来报,燕国公的人马朝我们过来了,离这里不到二十里地,很快就到,将军有令,不要管这些室韦人了,马上列阵准备迎战。”
那将领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怒道:“迎什么战,上去送死吗?蠢货,不要管他们了,我们先撤,快!叫上我们的人马,快撤!”
此人亦是突厥军中一员猛将,怎奈他曾经在邕城关的峡谷中与燕国公的军队有过一战,惨败而逃,从此后就落下了阴影,此时一听燕国公军队来袭,哪里敢迎上去,当下也顾不上掠夺室韦人的财物,急急点了自己的一队人马,从相反的方向逃走了。
姜宛姝还被他牢牢地抓着不放,毕竟,如此美貌的汉人女子,实在乃生平罕见,如果将她贩卖与皇室贵族,必定身价不菲,也不枉他走这一趟了。
那突厥将领逃窜而去,斯琴在马后追赶,凄厉地呼叫:“阿姜!阿姜!”
但转眼间,那些突厥人跑得只看得见几点黑影了。
斯琴差点急哭了。
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黑色的战马如同旋风一般冲到斯琴的面前,刹住了步子。
马上一员武将,黑甲银枪、身形挺拔如剑刃、气势巍峨如山岳,容颜俊美又如同天上骄阳,正是林照辰。
此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勒住了马,喝问斯琴:“宛宛呢,我听你在叫她,她在哪里?”
斯琴万万没有想到林照辰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呆了一下。
林照辰的银枪横了过来,枪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厉声道:“她在哪里?”
斯琴回过神来,赶紧指了指远处的那个方向:“她被突厥人抓走了,在那边,你快去救她!”
林照辰狠狠地抽了一下马,那黑马一声长鸣,又窜了出去。
风越来越大了,卷着雪花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风声猎猎,辽阔的草原是一片苍茫的白色。
天很冷,林照辰觉得一阵眩晕感袭了上来。
他在莫干达沙漠与黑水靺鞨的首领大祚荣殊死一战,固然将大祚荣斩于马下,自己亦身负重伤。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同时得到了两个讯息。
一个是从燕州方面传来的,禀告姜宛姝在火场中失踪,另一个是来自室韦人的,说救下了他曾经带去的那个姑娘。
林照辰顾不得追究缘由,当机立断,率部从莫干达沙漠直奔乌兰草原。但昨日在半路上,又得到了军报,道是突厥人派兵追杀室韦部落,林照辰担心姜宛姝的安危,命令麾下人马全速行军,而他心急等不得,不顾伤势,骑着那匹神骏无双的黑色血汗宝马,先行奔驰而去。
及至到时,偏偏又迟了一步,姜宛姝几乎就在他眼皮下面被人掳走。
林照辰心中怒意大盛,强行压下了那股眩晕感,咬了咬牙,加速催马奔驰。
渐渐地和前方的突厥人越来越接近了。
奔逃中的突厥将领听得背后的动静,见有一人追来,本来满不在乎,但当他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燕国公亲至,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地叫了起来,呼喊着手下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林照辰那匹战马本是万中无一的良骏,但它已经经过了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跑,难免有了一些疲倦,突厥人拼命逃窜之下,双方又拉开一些距离。
就这样,一前一后奔驰着,越跑越远,大半日后,已经靠近了乌兰草原的边缘地带,前方出现了山峦和林地的影子,看过去,已经不适合战马肆意奔驰了。
逃跑的突厥人无奈,被追得急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脆勒住了马,准备拼死一战。
就这一停顿的工夫,林照辰已经追了上来。
突厥人望了过去,其中一个眼尖的,看见林照辰脸色灰白,握着银枪的手上有血在滴落。
原来是剧烈的策马奔驰,令林照辰的身上的伤口再度迸裂开来。
突厥人大喜,这才知道燕国公已经有伤在身,看样子,伤得还不轻,却不知为何,竟单枪匹马追赶他们而来。这几个突厥人心中又起了贪念,互相使了个眼色,大喝一声,催马围了上去。
姜宛姝被人横放在马上,颠簸了一路,差点就要昏过去了,这会儿,那个突厥人忽然又把她扔到了马下。
她打了几个滚,凭着本能避开了马蹄,滚到了边上去。
一阵头晕眼花,她伏在地上,喘了半天才勉强抬起头来。
刀剑交鸣之声从那边传了过来,凛冽的杀气撕开了风与雪。
当中一个武将,黑马黑甲,舞动银枪如风雷,以锐不可当的气势与数十突厥骑士战成一团,如狼群中的猛虎,枪刃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天阴沉沉的,雪很大,视野都有些模糊了,但姜宛姝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表叔……”她喃喃地叫了一声,旋即又捂住了嘴。
血迹越来越多,在白雪地上扩开了一大片殷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石交错之声和愤怒的呼喝声慢慢地都低了下去。
那个突厥将领发出了最后的嗥叫,被林照辰当胸一枪从马上挑了起来,跌落在地上,扭曲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突厥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四散逃开了。
姜宛姝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仰起脸,远远地望着林照辰。
他的眉目间带着血痕,天光暗沉,他的轮廓带着浓郁的阴影,唯有枪尖的寒光一闪而过,他宛如混沌中的鬼刹一般,端坐于高马之上。
隔着飘零的白雪,两个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他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模糊而轻微,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在叫她:“宛宛……”
可是姜宛姝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身子晃了晃,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表叔!”姜宛姝失声惊叫,撩起裙裾向那边跑了过去。
但是,跑了两步,她又刹住了脚。
林照辰躺在地上,雪地里很冷,他几乎要冻僵了,血流了太多,即使强悍如他,也有点支撑不住。
他吃力地转过头去,望着姜宛姝。
她站在雪中,风拂动她的裙摆和长发,她的影子映在雪地里,有一点飘忽的感觉。
他看着她跑来,又看着她停住了不动。
她是不是要弃他而去了?林照辰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手脚冰冷,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林照辰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有了片刻的恍惚,然后耳朵边传来沙沙的声响,很轻微的。
她的手指碰触到了他的脸,轻轻地摸了一下,如同蝴蝶的翅膀扫过。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软软的、怯生生的:“表叔,你怎么了,伤得很重吗?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说“我们”,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词,却让林照辰的心神荡漾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看见姜宛姝蹲在他身边,她的眼眸柔软如同春水,这冬天的雪也要融化在她的眼中。
林照辰微微地笑了起来,低声叫她的名字:“宛宛。”
姜宛姝又紧张了:“先说好了,我是偷偷地燕州跑出来了,但是,你、你不能责怪我,不然我现在又要逃跑了。”
林照辰叹气:“好,我现在不怪你。”
等回去以后慢慢算账,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他所有的担惊受怕都要讨回来,把她狠狠地教训一顿,欺负到她哭,让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么想着,他却轻轻地道:“宛宛,抓住我的手。”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带着从来没有过的虚弱,姜宛姝一下迷惑住了,犹豫着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她的手冰冷而柔滑,仿佛和这雪一般,快要融化在他的掌心。
林照辰一点一点地把手指拢起来,把那只柔软而纤细的手握住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宛宛,你没事就好。”
不知怎的,好像有人在胸口戳了一下,戳得姜宛姝的的心里有了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怪难受的。
她嘟嘟哝哝地道:“你平日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今天这么笨,竟会被这些人打伤成这样,要紧吗?很疼吗?”
她埋怨着,却俯下身,用忧愁的眼神望着他,她的眼中有盈盈的水光,仿佛就要流下。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着,林照辰头晕目眩的感觉更加严重了,如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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