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暖乎乎的, 好像从冰窟中被人拉上来,到了火炉子边, 四肢百骸都从僵硬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姜宛姝睁开了眼睛,她躺在厚厚的被窝里, 两个火盆子摆在她的床边, 里面的炭火烧得很旺,帐篷里的空气都带着烟熏的味道, 那是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斯琴看见她醒了, 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感谢真神, 终于没事了。”
她凑了过来,“阿姜,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吗?”
姜宛姝看见斯琴艳丽活泼的笑脸,仿佛做梦一样,她喃喃地道:“我这是在哪里呢?斯琴, 是你救了我吗?”
斯琴又蹲回去拨拉炭火, 一边应道:“你可真够大胆的, 这种季节一个人在草原上走, 也不怕狼把你叼走,幸好你的那匹马原来在我们部落养过一段时间,估计它是朝着回家的路走过来了,萨仁出去巡逻,半路把你捡了回来。”
她顿了顿, 道:“记得萨仁吗,就是上回祭牲节向你求爱、后来被你男人打了那个。”
姜宛姝的关注点又歪了,她很认真地纠正道:“说过很多次了,那个不是我男人。”
“哦。”斯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完全不相信。
“是真的。”姜宛姝低声道,“他娶了别的女人做妻子,他的妻子容不下我,我只好逃出来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姜宛姝自己忽然难过了起来,吸了一下鼻子,“男人都是骗子,原来说过的甜言蜜语都不作数,自己拔腿走了,就把我扔下被人欺负,我讨厌他。”
她的眼角微微地红了,泪光盈盈的样子,连斯琴这个女人看了也觉得心疼。
斯琴义愤填膺:“啊,居然这样啊,真没想到,林大郎看过去那么一本正经的人,竟这样坏。阿姜你放心,既然来了,以后就跟着我们好了,不要管他了,我们部落的男人多的是,个顶个的好,到时候,你随便挑。”
姜宛姝被斯琴的话呛住了,吓得咳了起来:“不不不,多谢你了,男人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你肯收容我就感激不尽了,其他的很不必了。”
斯琴又宽慰了姜宛姝几句,给她喝了奶茶,嘱咐了一个年老的阿嬷照顾她,自己就出去了。
斯琴去了祖父的帐篷里。
穆特尔刚刚写好了信,封了口,叫萨仁出去送信。萨仁出门的时候,还和斯琴碰了个正着。
斯琴进去,对着穆特尔道:“阿爷,你给林大郎送信了吗?若没有,就别去了,把阿姜留在我们部落吧,她生得那么美,会有人喜欢她的,将来可以给我们部落生几个漂亮娃娃,多好。”
穆特尔骇笑:“你胡说什么呢,那是燕国公的女人,谁敢对她有非份的想法,还要不要命了?”
“可是她说林大郎不要她了,她才跑了出来,多可怜呢。”斯琴悻悻地道。
“这个你别管了,斯琴,无论燕国公是何意思,为稳妥起见,我们都要完整地把她交还回去。”穆特尔正色道,“你这段日子多看着她,别出什么差池。”
穆特尔说着,有些忧愁地皱起了眉头,“你们别贪玩,别往部落外头跑,我最近已经加派人手出去巡逻了,突厥人随时会过来,务必小心谨慎。”
说起突厥人,斯琴也沮丧了起来:“这群豺狼,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不放?太可恨了,我们是草原上自由奔驰的苍狼白鹿,绝对不会回去给他们做奴隶的。”
穆特尔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眯起了眼睛:“所以,幸好这回萨仁把燕国公的女人带回来了,我已经给燕国公送信了,叫他来接人,希望他到时候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低头看了看案几上摆着的羊皮地图,又叹气,“听说他现在在莫干达沙漠一带,离这里有些远,希望来得及吧。”
斯琴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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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下得很大,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呼的风声隐约传进来。
这几天一直在下着雪,姜宛姝也不能出去,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敖包里面,斯琴陪着她说话解闷,有时候老阿嬷会在旁边拉着马头琴,琴声悠扬清远,这样的日子宁静而沉默。
帐篷里,一口小锅子吊在那里,斯琴在煮着奶茶,茶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混合浓郁的奶香,让人感觉还是暖乎乎的。
姜宛姝裹着羊皮袄子盘腿坐在那里,神色郁郁。
斯琴舀了一碗奶茶递过来:“别不开心了,来,喝一点。”
姜宛姝接过来,喝了一口:“味道和我原来喝过的不一样呢。”
斯琴笑道:“那次给你喝的,是林大郎特别吩咐过的,加了他带过来的蜜蜂,味道格外甜一些,现在这个,就是我们日常喝的,你别嫌弃。”
姜宛姝脸红了:“我没嫌弃,也好喝呢。”
其实并不合她的口味,茶的味道有点儿苦涩。她慢慢地喝着,想起了一些心思,神情有些忡怔。
斯琴过来,用胳膊捅了姜宛姝一下:“你又在发呆了,想什么呢?在想林大郎吗?”
“没有,你乱说。”姜宛姝差点呛着了。
斯琴笑了起来:“阿姜,你太害羞了,想他就想他吧,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姜宛姝抱着碗,眉头蹙了起来,似乎是很苦恼的模样。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是有一点想,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我有点害怕,不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生气。”
那肯定是会的,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真吓人,不过她也看不到了。
姜宛姝叹了一口气:“可我不后悔,哪怕是死在外面也不后悔,表叔他对我好,可是他却不懂得,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或许是我不识好歹吧。”
斯琴想起了前几天祖父已经给燕国公去送信了,阿姜还不知道呢,或许燕国公很快就要来接她了,斯琴不由心虚起来,赶紧低下了头,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别想这些了,反正你都已经出来了,权且当作散散心吧,在我们部落玩耍几天。”
姜宛姝又沉默了,小口地喝着奶茶,那味道香醇浓郁,却带着微苦。
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斯琴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尖锐的号角声。然后是族人惊怒的喊叫:“敌袭、有敌袭,是突厥人来了,快迎战!”
斯琴的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真糟糕。”
姜宛姝从榻上下来,惊慌地问道:“怎么了?”
“是突厥人来追杀我们了。”斯琴匆匆地说道,“别担心,我们部落有很多战士,还是能和敌人一战的。阿姜,你好好待在里面,千万别乱跑。”
斯琴说完,摘下壁上挂的长弓,跑了出去。
外头部落里的士兵们已经飞奔着集结起来了。
穆特尔虽然年纪大了,威风不减当年,他持刀跨上了战马,对族里的士兵们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乌兰草原一片开阔,无险可据,只有和突厥人硬碰了。室韦人的老幼妇孺以及他们的牛羊都在这里,他们也不能逃避,每个男人的脸上都带着悲壮的表情,握紧了他们的刀和弓箭。
远方的大雪中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影子,黑压压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倏然间,冲锋的号角再次吹起,穆特尔一声怒喝,率着骑士们冲杀了出去。
他们都是草原的子民,每一个男人都是天生的骑士,室韦人的战马是最壮最快的,他们的弓箭划破了雪幕,射向敌人。
两股人马冲撞在一起,战马的嘶鸣,血肉劈开的声音、还有士兵们愤怒的呐喊,混乱地交错在一起。
室韦的老人领着孩子们惊恐地躲在敖包里面,一些和斯琴一般的年轻女人擅于骑射,也拿着弓箭冲了出来。
一群突厥的士兵绕开了战场的前线,从侧方抄了过来,部族里响起了尖锐的惊叫和哭喊声。
斯琴拉开弓,羽箭嗖嗖地射出,两个突厥士兵应声倒下,其他的士兵发现了她,勃然大怒,策马撞破了帐篷,冲了过来。
斯琴无法抵挡,掉头就跑。
周围乱哄哄的,突厥的士兵纵马肆意踩踏,老人和孩子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哭喊奔逃。
羊群受到了惊吓,从羊圈里跑了出来,四处乱窜,和突厥人的战马撞到了一起。
斯琴跑了几步,猛然听见姜宛姝的声音在叫她,声音又尖又急。
“斯琴!”
斯琴还没来得及抬头,姜宛姝扑了过来,把她按倒了。
一支利箭擦着斯琴的头发掠了过去。
斯琴和姜宛姝一起摔在地上,出了一身冷汗。她着急地叫喊:“阿姜,你出来做什么,不是叫你躲好吗?”
姜宛姝脸色煞白:“那边帐篷着火了!”
斯琴抬头望去,心下一沉,有一些敖包已经烧起来了。
幸而天还下着小雪,火势扩张得并不那么快,黑烟被风卷着,和纷飞的雪花交杂在一起,天都变得混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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