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琅在佛堂中默默地诵着心经, 白玉佛珠一粒一粒地从指尖拨过去,她的心神却安宁不下来, 似乎檀香的味道也显得粘稠起来,绕在鼻尖,沉郁而冰冷。
“太夫人!”嬷嬷突然推开门, 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国公爷回来了,受了重伤, 您快去看看。”
“啪嗒”一下, 佛珠链子断开了, 珠子滚落了一地。
赵琳琅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嬷嬷赶紧扶住了她:“太夫人,您保重。”
赵琳琅觉得一阵眩晕, 这一幕场景是如此熟悉,当年的燕国公是林如晦,下人们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和她说, 而她竟来不及见林如晦最后一面。
如今, 竟轮到她儿子了吗?
“太夫人, 二爷已经带着大夫赶过去了, 国公爷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别慌。”嬷嬷急急地道。
赵琳琅脸色惨白,扶着嬷嬷的手,慢慢地从座上起身:“过去看看。”
她匆匆地赶到了林照辰的院子。
刚刚迈进院门,就听见林照时的声音在吼叫:“把这女人拖出去, 杀了她!你们听见了没有!”
然后是姜宛姝的声音,凄厉而哀婉:“不要,我不离开表叔,你们别过来!我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赵琳琅踏进了房门,厉声道:“你们在吵什么!都给我闭嘴!”
众人见了赵琳琅进来,都躬身退开,为她让出了地方。
只有姜宛姝还趴在床边,死死地抓着林照辰的袖子,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和脸上都是血迹和尘土,狼狈又可怜,但神情倔强,凶巴巴地瞪着林照时,一点不肯示弱。
赵琳琅无瑕顾及其他,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儿子躺在床上,脸色惨淡如枯灰、嘴唇几乎是白色。
她的儿子,向来如天神一般威武凛冽的儿子,从来没有过这般模样,赵琳琅眼前发黑,但她咬牙忍住了,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
床边围着一群大夫,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为林照辰施针,其他几个头凑着头,在商议着什么。
赵琳琅冷静地道:“照辰如今情况怎样?”
一个大夫被推出来回话,他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隐瞒:“启禀太夫人,国公爷这情形颇为凶险,他流了太多血,没有及时救治,如今昏迷着,我等只能尽力开些提气的药物给他灌下去,如果两天之内能醒过来就好,如果不能……”
大夫不敢再说了。
赵琳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醒过来的可能有多大?”
那个白发老大夫拔出了针,此时闻言回道:“一切都在五五之数,老实说,能不能扛得过去,端的要看他的体魄和神思了,若有造化,或许过两天就自己醒过了也未定。”
林照时上前了一步,指着姜宛姝,怒道:“若不是因为她,大哥怎会孤身涉险,以至于性命垂危。大哥一人身系燕云十六州百万军民,是何等金贵,他平日向来沉稳谨慎,如今这样,都是这个女人害的,她不知道给大哥下了什么迷魂汤,惹得大哥失了理智,这样的祸患,就当及早铲除!”
“我不是!我没有!”姜宛姝流着泪,嘶声叫道,“我没有想害他,没有!”
林照时脸色铁青,当下一挥手:“我不和你废话,来人……”
“二郎,够了,不得胡闹!”赵琳琅终于一声断喝。
林照时面上尤有不甘之色,但嫡母发话,他也不敢违逆,只能恨恨地低了头。
赵琳琅神情冷漠,看了姜宛姝一眼:“你先下去歇息吧,你放心,照辰当日曾经嘱托过我,将来无论如何,我会照顾你,只要我在,林家总会有你容身之地,你不用担心。”
姜宛姝含着眼泪,却微微地笑了起来,她摇着头:“多谢太夫人的美意。但是,我和表叔已经说好了,若他死了,我就陪他一起死,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赵琳琅闻言似乎怔了一下,旋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终究没有辜负了他。”
“母亲……”
林照时还待再说些什么,赵琳琅抬手止住了他。
“二郎,你先下去,我自有主张,不管是什么事情,一切都等你大哥醒来再说。”赵琳琅的语气淡淡的,但她和林照辰一样,言辞和神情总是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意味。
但若是大哥再也醒不过来呢,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冒了上来,林照时心中一怵,出了一身冷汗,他犹豫了一下,告退出去了。
姜宛姝跪在床边,抓着林照辰的袖子一直没放手,她紧张地看着赵琳琅:“太夫人,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陪着表叔。”
赵琳琅望着儿子沉睡的脸庞,虽然憔悴,但依旧带着一种冷肃刚毅的神态,他的容貌和气质都像她,但有些时候看过去,恍惚又觉得他和林如晦在骨子里有些类似。
赵琳琅走到床边,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她的面上无喜无悲,沉默了良久,道:“好,你留下来陪他,只希望他看在你的份上,能够早点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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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案上的红烛爆开一朵灯花,烛光摇曳了一下。
姜宛姝惊醒了过来,她原本倚着床柱子,这会儿差点滑了下去,急忙坐正了身子,拢了拢身上披的大氅。
屋子的角落里烧着银丝松花炭,但窗外还下着雪,木炭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还有雪落下来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在一起,这个夜晚显得那么安静。
姜宛姝看了看身边的林照辰,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不再那么冰冷,微微地有了一点暖意。
姜宛姝偷偷地看了看四周,丫鬟和大夫守在外间,隔着帘子,可以看到他们影影绰绰的影子,似乎并没有人注意这边。
姜宛姝俯下身,在林照辰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咕咕哝哝的,就像往日里和他撒娇一样:“你都睡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醒呢,你再不醒,我就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停了好久,他还是没反应。烛影朦胧,照在他的脸上,抹去了那轮廓间的刚烈之意,此时的他,看过去竟显得有些柔和。
姜宛姝叹了一口气:“你说过要带着我骑马去放风筝、还有打猎,你还说过要给我抓一只小兔子,再过一个多月就开春了,我还等着呢,从前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表叔,我信你,肯定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他还是没有回答。
姜宛姝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是那么宽大,她低下头,把脸埋了进去,喃喃地道:“我只有你了,表叔……”
蜡烛无声地燃烧着,烛泪一滴一滴地淌下来,慢慢地凝固在那里。长夜未央,直到烛火熄灭。
月光透过窗纱落进来,带着雪的影子,清冷如水。
姜宛姝枕着月光和他的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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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有点痒。姜宛姝咕哝着,把脸贴在那里蹭了两下,继续睡。
又被挠了一下。
姜宛姝生气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谁这么讨厌呀,天还没亮呢,吵我……”
“天亮了,宛宛。”林照辰的声音很微弱,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丫鬟听见动静,挑开帘子看了一下,惊呼了起来:“国公爷醒了!醒了!快来人啊!”
下人马上奔走忙碌起来。
“大夫、大夫,快来!”、“快过去告诉太夫人,菩萨保佑,国公爷醒了!醒了!”
姜宛姝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睛望着她,明亮如星辰,就如同曾经在春天的紫藤花下、以及在那一夜的雪中,他的眼神,从来未曾改变过。
长夜已尽,天将破晓,一切半明未明,朦胧的光影中,有什么东西仿佛一下子迸发出来,刺得人眼睛发疼,姜宛姝的眼泪哗啦地流了下来。
大夫们围冲了进来,把林照辰团团围住了。
过不了片刻,赵琳琅和林照时匆忙地赶了过来。
赵琳琅进来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林照时赶紧扶住了她。赵琳琅扶着林照时的胳膊,踉跄着到了床前。
林照辰的脸色还是苍白的,但目光已经清明如昔,他看着赵琳琅一眼,慢慢地道:“幸不辱命,我已将大祚荣斩于剑下,庶可以祭奠父亲在天之灵。”
赵琳琅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她极力想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她的声音却泄露了她,哽咽几乎不能言语:“好,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林照辰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赵琳琅不愿在下人面前失态,以袖掩面,身体几乎颤抖,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放下袖子时,眼睛红得厉害,不复平日的冷清,她看着儿子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醒来就好,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慢慢说。”
林照辰的眼睛又转到林照时身上。
林照时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大哥,你没事就好,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几天,外头人心浮动,说什么的都有,我、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照辰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
“二郎。”赵琳琅断然喝止,“先别和你大哥说这些。”
“是,母亲。”林照时赶紧低下了头。
林照辰也不再追究,他似乎有些疲倦,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好了,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
赵琳琅领着众人依次退出。
姜宛姝犹犹豫豫地看了林照辰一眼。
“宛宛。”林照辰闭着眼睛叫她,“你别走,留下来陪我。”
“嗯。”姜宛姝有些害羞地应了一声,偷偷地看了看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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