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天月亮好亮啊

    鸦雀无声。

    不知道是周围真的突然安静下来,还是花善笑变得什么都听不见。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之后。

    “嗯,”夷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然后呢?”

    花善笑有点无措。

    他的叹息跨越了周日夜晚的距离,变得失真,分辨不出是烦躁还是无奈多一些:

    “你又在搞什么?喝多了?”

    善笑老实交代:“真心话大冒险……”

    又是数拍的寂静。随后,夷承以很冷淡的口气说:“哦。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嗯,那么我先挂了。”

    “嗯。”

    通话结束。

    花善笑尴尬地摸着鼻尖:“看吧……被训了。”

    “没劲……至少配合一下嘛。”

    “平时在课上远远看到他也不苟言笑的,就是这种性格吧。”

    原好将牌收起来:“好了好了,也快十点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花善笑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临走时原好送到门口。善笑慢吞吞地穿鞋,等其他人走了才回头:“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了,但是恭喜你,小原。”

    原好面上掠过歉疚的神色:“早知道今天玩这么疯,就不硬要你来了。”

    “真的没事,这样说开了我也爽快很多,”花善笑起身,“再给我一点点时间,那之后就算再和他见面我也不会觉得别扭了。但是可能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原好涩然垂眸。

    善笑捉住她的手晃了晃:“你什么错都没有,别这副表情。也不是天大的事,过一阵我就忘了。”

    “但你和夷承--”

    “他之前问过我要不要当普通搭档,我拒绝了。就是这样。”

    原好欲言又止,似乎觉得由她来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笑笑……”

    “你也知道的,我……不知道怎么维持尴尬的人际关系。如果出了什么事,或者大家觉得不舒服了,就闹开,就断掉,然后向前走。我不会放弃你,但是……”花善笑感觉自己更像在努力说服自己。她笑了笑:“这么一说,我和蜥蜴还真挺像的,万策尽就断尾求生。”

    “那么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原好停顿一下,强调,“不然我会生气的。”

    善笑做了个鬼脸:“知道了,我可不敢惹你生气。”

    “那么晚安。”

    “嗯,好梦。”

    花善笑走出宿舍楼,二月中接近深夜的空气很冷,用力吸气就呛得肺疼。她往自己宿舍所在的区域走了两步,转身往反方向,也不知道究竟想去哪。

    可能只是想在外面再独自待一会儿。

    哆哆嗦嗦地摸出终端,花善笑发送了一张刚刚女孩子聚会乱七八糟摆满食物饮料的茶几照片,好像想凭借它证明什么清白。

    「真的抱歉,就是玩嗨了。你别放在心上~」

    波浪线像谎言的钩子。她基本没和夷承用过这个符号。

    按下发送,关掉屏幕。

    但几乎立刻,终端屏再次亮起来。

    花善笑吓了一跳。一看是来电,心头更是重重地震颤了一个来回。

    她将听筒凑到耳畔,几乎有些胆怯地说:“喂。”

    “已经回宿舍了?”夷承省略掉寒暄。

    “还没。”

    “你在哪?”

    “外面,”顿了顿,她不小心说了实话,“还不是很想回去。”

    夷承又问了一遍:“你在哪?”

    花善笑不回答:“你先听我说。今天是庆祝小原找到搭档的聚会。”

    “嗯。”

    “我……应该已经想开了。但是,”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但是还是有一点点难过。”

    在夷承应答之前,她抢着继续说下去:“但是又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感觉我应该再难过一点的。毕竟是喜欢了快两年的人。就觉得……我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他,或者说,是不是我其实是个特别薄情的人。”

    “是你想太多了。”夷承不留情面。

    花善笑不禁微笑了一下:“嗯,可能是吧。”

    她朝着更开阔的方向走了两步。

    圣所近旁的高楼错落切割的天空中,陡然现身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

    花善笑捏紧终端,指节因为寒意有些僵硬,她换了一边耳朵贴在听筒上,因为瞬间变得冰冷的屏幕而打了个寒颤。她清清嗓子:“一不小心又和你抱怨起来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为什么?”

    她一瞬不太明白,他究竟在问哪个为什么。

    夷承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困惑,重新组织语句:“为什么你觉得不可以再向我抱怨?向朋友倒苦水也没什么。”

    “我和你……跟普通的朋友还是有点不一样吧。如果不说他们的事情,就感觉有点怪怪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这和你不愿意和我搭档是同一个原因?”

    “应该是的。”

    “……”夷承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像是准备说什么。

    花善笑有点心慌,怕他又追究下去,便主动问:“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小原……还有另外那个人,你想清楚了?”

    “我想过,干脆不要再多想,直接表白,但是--”夷承难得犹豫不决。

    “那你就去啊,说不定对方就答应了呢?就算被拒绝了,也很爽快。”

    夷承似乎在另一端笑了一下:“拖了快两年才表白的人没资格那么说我。”

    “嗯,”花善笑也勾了勾唇角,“我明白的。”

    这种患得患失,害怕连最浅薄的联系都一并失去的心情,她当然明白。

    对方轻轻叹了口气。

    就好像在耳畔吐息。

    花善笑感到,她大概今天晚上就会受不了,会忍不住把夷承从联系人里删掉--必须赶在她这份混杂了太多别的东西的眷恋变质之前。因为无法如愿以偿,两天都没到,就扯住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利用对方纯粹的好意将就着填补内心的空洞。这么做也太卑鄙了,也太可悲了。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单相思了。

    差不多应该就此挂断,但最后,她又没话找话:“夷承,你从窗口看得到月亮吗?今天月亮好亮。”

    拉开窗帘的声音。

    月亮在眼泪的池塘里开始形变。即便在氤氲的雾气里打着转,那光辉依旧无垢、高洁,亮得刺目,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冒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季礼侑认识夷承就好了。那样事情会变得简单好多。像成串空虚的气泡,飘飘摇摇地升空,这个想法在膨胀到最大的瞬间破灭。花善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哽咽,又觉得有点好笑。

    最离奇的思潮也会被月亮勾起来。

    大诗人和没多少墨水的酸秀才看着月亮都会忍不住作诗,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你在哭吗?”

    “没有。”

    “花善笑,你现在在哪?”

    “我……还在外面,现在就回宿舍了。”她低哑地说,转过身,茫茫然地辨认方向。

    “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你别管我了。”

    一架夜间巡航的直升机掠过玻璃与钢筋的森林,螺旋桨与引擎发出轰鸣。

    夷承那一头慢了半拍,也传来同样的噪音。

    通话挂断。

    花善笑呆呆看着屏幕。

    直升机已经飞远。

    她往宿舍的方向走,可能内心胀满了,知觉的信息流便变得稀薄而混沌。冰冷的风刮在脸上的触感,空气中松树的味道,哪扇窗户后传来的争吵,洒落在地上的月光,五感时而灵敏时而麻木。

    离得很近了,她才察觉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追来。

    在全速逃跑和转身之间,花善笑选择了后者。

    夷承在一步开外站定,疾奔过后大口喘息着。

    他跑着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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