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反正是梦啊

    一眼看不到边界的森林。

    花善笑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这个地方,但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她起身走了几步,跨越横倒在地的古木,矮身从低垂的松枝下穿过。

    眼前又是一大片的寂静林木。

    善笑忽然意识到,这片森林太过寂静了。不仅没有鸟叫虫鸣,就连拂动枝桠的微风都没有。像死一样沉寂,比无梦的睡眠更宁静更孤独。

    但她心里竟然没有生出丝毫的恐惧。

    明明没有到过这里的记忆,但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却莫名熟悉。

    花善笑继续向前走。虽然茂密阴翳,这片林子并不难走。唯一的问题是可能这里根本没有出口,往哪里走都一样。

    但不存在停滞不前这个选项。

    她必须找到--什么?

    花善笑步子不禁一顿。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只知道非行动起来不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羽毛与树叶摩擦的轻响,而后是清越的长啸。

    花善笑一震,循声抬头张望。

    从参天树影的缝隙中,她捕捉到了苍鹰翱翔的身姿。

    不假思索地,她跟着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猛禽奔跑起来。

    沙沙沙,树枝擦过她的衣服,发出窸窣的声响。

    细碎的声响开始回荡,激起婆娑树声,寂静的魔咒被骤然打破。

    花善笑回头,惊觉这片森林正在发生巨变。

    远方的树林在倒退。并非因为她向前奔跑,而是林木根植的土地宛如溃塌的悬崖落石,正飞快地向后向下破碎。

    地面也开始倾斜。

    就好像这片森林被拎着一角提了起来。

    花善笑的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她逆着崩塌的方向,循着刚才苍鹰飞过的轨迹,向前全力疾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

    脚下的土地失去实感,花善笑有一瞬间误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模糊成向后移动的绿影的树木突然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塔面前。

    为什么森林的尽头会有一座宛如从都市随手移植来的玻璃钢筋高塔?

    不清楚,来不及去想了。

    花善笑奔进塔内。

    塔外,最后一线土地也陷落了,高塔瞬间立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

    有什么在靠近。她眯着眼,试图从飞扬的烟尘中分辨。

    竟然是一座城市。确切说,是一片布满密仄重叠的废弃建筑物的地块,就像是天外飞来,倾斜着向原本是森林的位置落下。

    花善笑感到有些头晕。

    不能盯着这天降的废弃城看。她莫名这么觉得。转过身,她发现一架直升电梯正敞开着门,仿佛在等候她搭乘。

    即便常识尖叫着绝对不能搭上去,花善笑还是走进轿厢。

    因为这一定是个梦。只有在梦里才会有刚才那样违反了不知道多少物理法则的场景出现,也只有梦境这个答案,才能够解答从她醒来开始那无数不需要回答的疑问。

    门缓缓阖上。

    电梯开始上升。

    玻璃外是塔背侧的风景,尚未被摧毁的大片森林延伸到视野所及的尽头。

    --刚才的废弃城取代了森林的一半。

    这个念头无端在花善笑脑海中冒出来。并且令她深信不疑。

    电梯抵达塔顶停下。

    花善笑走出轿厢,左右张望。这是一个瞭望台,左手边坠落的废弃城、右手边未受侵扰的森林,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

    刚刚的苍鹰停在他肩头,因为善笑的到来而发出一声呼唤,振翅起飞。

    那个人回过头来。

    ※

    把数座城市强行积压在一处产生的迷宫。

    夷承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这个地方,但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他起身走了几步,跨越斗折街道中央突兀地出现的房脊,从悬停半空的石拱桥下穿过。

    拐过一个街角,还是只有令人晕眩的废弃建筑群落。

    夷承忽然意识到,这片城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确切说,没有任何除他以外的生命气息。寂静得异常。犹如在已然被废弃多年的城市之上,又随意地扔了数座命运相似的废墟。

    但他心里竟然没有生出丝毫的恐惧。

    明明没有到过这里的记忆,但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却莫名熟悉。

    夷承继续向前走。乍看怪物般的地势毫无章法,其实很快就能摸出门道。看上去最斗折、最不可能的永远是能前行的通路。唯一的问题是不清楚这条路要通向何方。

    但不存在停滞不前这个选项。

    他必须找到--?

    夷承眯起眼睛。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只知道非行动起来不可。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

    夷承立刻跟上去。蜥蜴细长的尾巴在拐角一闪而逝。

    他追着蜥蜴的影子穿行在不可思议的街区中,一会儿爬上屋顶,一会儿又顺着下水道进入地下。

    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街巷中。

    哒哒哒,回音重叠回音,砖石滚落。

    夷承推开一栋高层公寓楼顶的露台门,却发现自己踏上一条街道。而这条路从中段不可思议地向下弯折,犹如被巨人从下拖拽。电线杆摇摇晃晃,线圈缠住从墙上冒出来的消防栓。本就混乱的地形愈发挤作一团,就好像数张图纸叠在一处,然后被粗暴地揉成团又摊开一半。这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壮丽景色。

    夷承意识到,废弃城的集合体悬浮在空中,并且正在坠落。着陆的目的地是一片森林。

    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多看那片森林,转身向上坡奔跑。

    蜥蜴的长尾巴消失在路旁一段向下的台阶尽头。

    他没有犹豫,立刻冲下去,推开台阶尽头的小门。

    门后竟然是一座废弃的剧场。而舞台布景是摧毁树林降下的悬浮废弃城。

    但夷承只看见坐在舞台边沿的人影。

    鬃狮蜥攀上舞台边沿,挪动到那个人手边。

    那个人抬起头来。

    ※

    电梯门在眼前开启又缓慢滑到严丝密缝地闭合。

    不知道第几次,再次开始上升。

    视野震颤摇晃,横冲直撞之下,轿厢像要脱出轨道。

    记忆出现断层,花善笑不记得为什么事态会变成这样。但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刚开始不太习惯,但不需要太久,就连异样感都消失。仿佛这样理所当然。

    在顶峰开启的门,抓空的指缝在门再次关闭前被填满。

    她不禁别过脸去,侧颈传来微痒的痛意,以为是头发,结果不是。

    梯门紧紧地阖上。

    再次开启时,花善笑又记不太清楚期间发生了什么。

    脑袋晕乎乎的,像要融化,但这感觉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好到她在动静停下之后,忍不住又怪想念的。

    滴落的水,不是从天而降的雨,是汗珠。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和她在一起的人是夷承。

    慌张的同时,花善笑又因为这是个梦而安心下来。

    她甚至主动再一次缠上去。

    反正是梦。她不会被拒绝。

    电梯门再度阖上。

    ※

    舞台幕布升起,像是演出突然开场。

    只不过剧场空无观众,人影在台上。

    重叠的剪影拉长了斜映在浮空城着落森林的布景上,很合适撞击与坠落的主题。

    夷承忽然恢复了一线清醒。随着起起伏伏变得模糊的舞台忽然显得虚假,更像是掩盖在现实上的一层半透明薄纱。思绪开始缓慢艰难地运作,另一个人……是花善笑?

    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猝地慌乱起来,准备就此收场。

    但近在咫尺的面容又让思绪迷蒙起来。

    这……是梦吧?

    废弃的迷宫,坠落的城区,的确是梦。

    否则花善笑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更不会坦率地缠住他的腰,仿佛生怕他会不为所动。

    既然是梦,那么他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吧?

    既然如此。

    幕布再度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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