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完全停止的数秒。
夷承的言行造成的冲击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你……你你干什么?!”花善笑不知从哪找回来的力气, 腾地蹿离夷承。她回头往文姐的方向瞥,从双颊红到耳根。
夷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等他克制住一瞬的慌乱, 花善笑已经一溜烟地逃远了。
他懊悔地揉了揉眉心, 跟着她走回桌子附近。
“大部分哨兵根本没法仅凭感应长距离锁定搭档, 但你竟然在短时间内提高那么多,你做得真的很好。你们肯定会是一对优秀的搭档。”文姐并没有吝啬称赞。
花善笑低下头支支吾吾。
夷承没说话。
“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之后我就把更详细的训练安排发给你们, 注意查收。”
花善笑点点头:“好的。”
文姐想了想,又对夷承道:“今天的训练消耗很大,可能会对哨兵造成负担, 以防万一,之后你可以给她略微疏导一下。”
善笑头皮有点发麻。不要说接受疏导, 现在她连直视夷承的脸都困难。
夷承应道:“好。”
“今天的训练目标已经达成了, 剩下的时间你们就回地面休息吧。”
离开训练场,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尴尬。抵达电梯口为止, 一路无言。
轿厢门关上,花善笑盯着跳动着上升的数字屏,大气不敢喘。
这个时机,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实在是煎熬。
夷承站在她斜后方,也保持沉默。
乳白色磨砂玻璃的四壁映出模糊的人影, 善笑看不清夷承是什么表情。
但她的所有感官、乃至每根头发都仿佛注视着他。
夷承也有些紧张。她的五感全都往他的身上靠拢,他的吐息变得异常明显。好几次,他似乎想要深呼吸, 却按捺住了。
刚刚经过训练的身体对向导素气息分外敏感,花善笑费劲地将注意力从上面挪开。但淡淡的、即便依靠哨兵敏锐嗅觉也只能捕捉到丝缕的皂香又钻入鼻端。若有似无的,反而更加令人抓耳挠心。她立刻回想起他亲她额头的时候,靠近又远离的同一种气味,因为被体温熏染过,显得更干燥。那个时刻,他还唤她笑笑。那么多人都那么叫她,但他这么叫她就变得有哪里不一样。而那个不是梦但又现实感淡薄的梦里,他伏身用力时,是怎么叫她的?究竟有没有叫她的名字?……
不不不不,停下,停!不能再这么想入非非了。
嗅着(正常社交距离下根本无法闻到的)异性身上的味道胡思乱想和变态有什么区别?!这要命的哨兵的知觉。
花善笑在心中哀嚎。
就在这时,夷承抬手。
善笑惊得几乎跳起来,却发现他只是捋了捋头发。她愈发尴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头也没回,只殷切盼着屏幕上的楼层数字快些抵达表示底楼的G层。
叮--
花善笑逃难似地从开启一半的轿厢门里迅速溜了出去:
“我忽然想起明天的情报分析课还有个小报告没写完,就先--”
夷承追上来,错步挡在她面前。
花善笑不知该往哪里看好,别扭地盯着地面。
夷承诚恳地低头:“对不起。刚才的……还有昨天的也是,我不应该对你动手动脚的。这几天我有点疲劳,容易做出误判。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不会有下次了。”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道歉,花善笑反而不好继续回避或敷衍。
但做出误判是什么意思……想问,又难以启齿,她决定先忽略不计。
“嗯……别的没什么,就是吓一跳。”她小心地打量着夷承的表情。不知道刚才电梯里她剧烈的情绪波动有没有传递到他那里。判断不出来。
“在休息区找个地方,我替你疏导一下你再回去。”略作停顿,夷承补上小心翼翼的半句,“行不行?”
花善笑不禁莞尔:“嗯。”
圣所休息区多的是人。吵吵闹闹的人群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教花善笑安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位,她和夷承面对面坐下,不太确定地将手搁在桌面上,向对方送了一点点:“我就……这样?”
“嗯,”夷承搭上她的手背,停顿一下,又说,“你放松一点。”
意识过剩到因为碰个手就神经绷紧的确挺丢人的。花善笑深呼吸,闭上眼。
她不知道从向导的视角看来,为哨兵疏导精神压力和疲劳是什么样子。至少从她的角度而言,疏导在安抚情绪上的效果比香薰或是疯狂观看小动物视频都强力。
犹如布满褶皱的桌布被捋平,打结的丝线被逐一分开抚顺,翻着浪涛的水面变得平缓如镜,再多的烦躁和惊慌都消融不见。
呼吸节奏逐渐放慢,她睁开眼:“感觉好多了,谢谢……”
夷承笑了笑。
心跳略微加快,但并不难受,整个人像泡在徐徐淌过的暖流中,晕眩也是恰到好处舒适的晕眩。花善笑不禁在桌面上趴下,脸枕在单边臂弯里。
夷承没有刻意握紧她的手,但她过了一会儿才收回去。
“你强化过精神屏障了?”他突然问。
略微心虚地停顿一下,她老实答道:“嗯,整天溢出到你那里也不好。”
夷承问得很直接:“你讨厌我对你的情绪状况有所把握?”
花善笑没有抬头,她组织着语言,尽可能回报同等的坦诚:“感觉很不习惯,然后有时候……的确有点讨厌。毕竟是我单方面地被你看透了,感觉不自在。而且我心里有那么多说不出口的情绪,如果被发现了,总觉得会……招人厌。”
她从眼睫下偷瞄夷承的表情,补充说:
“但有的时候……也蛮安心的,感觉我不是一个人。”
夷承怔了怔。
她偏头:“换个角度想想,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情绪也挺辛苦的。”
按照基本通识理论课上的说法,将精神屏障交给搭档之后的哨兵也能察觉向导的情绪波动。真难以想象夷承这张难勘破的扑克脸藏住的是什么样的情绪。但也并非完全无法想象。在发生渗透时,花善笑确确实实短暂地被夷承的感受淹没。另一个人的想法和情绪超乎寻常地沉重。但那时她也没能知道他对她是什么看法。
更何况现在。
夷承竟然顺着善笑的话说下去:“嗯,说实话,是负担。”
花善笑被一噎。
“尤其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我只能大致分辨出你情绪的种类,但不清楚具体性质。况且,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说……我不明白引发你情绪变化的源头,只能猜测。”他笔直地看着她,态度并不强硬,“但比起猜测,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和我说。我不想和你互相误会。”
这一点他此前已经提过。
“嗯……”
夷承小心地推进问题:“比如,你刚才那么露骨地回避我,是我让你讨厌了吗?”
花善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讨厌是撒谎,说不讨厌又像在暗示什么。
“……”
见她苦恼地沉默,夷承无奈地叹息一声,又退让了一步:“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又实在没法立刻开口,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你一定要和我说。”
他似乎只是在向她征求一个日后相处方针的承诺。
但花善笑无端觉得,他不止在说宽泛的事。夷承重申此前早就说过的话,意在含蓄地催促她。但他偏偏又不说清楚他自己得出了怎样的结论,不给她一个随波逐流顺着他的想法走的机会。
他在温柔而严厉地逼她自己得出结论。
“有疑问也一定先问我,不要从别人那里打听。”
花善笑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夷承向她伸出手:“你想知道?”
她犹豫了一下。
他就把手收回去:“还是不告诉你了。”
花善笑不由瞪他。
夷承摸出终端看了一眼:“调整过的训练计划发来了。”他浏览片刻,忽地抬眸睨她,柔和的口气像在开玩笑:“训练时倒是有不少你感受我心情的机会。”
“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
如夷承所言。
次日,又是地下训练场,只不过这次的场地只有普通咨询室大小。
“今天的训练主要目标是帮助哨兵熟悉搭档的情绪模式。”文姐在花善笑和夷承面前个放置了一台平板终端。屏幕上显示着单词卡一般的程序界面,滑动一下就会切换下一个词,都是名词:夏天,苹果,蚯蚓,汽油味……
“名词和与之关联的印象会引发非常本能的情绪反应,虽然人的情绪远远比粗糙的类别要复杂,但在训练中,大致把反应分为正面、负面、中立三种。而你要做的,就是分辨夷承对某个词的反应是哪一种。”
“为了防止先入为主的印象,只有夷承能看到词语。等你做出判断之后,再由他告诉你那个词是什么。我们先用第一个词试一下,夷承,请你对搭档开放精神屏障。”
夷承平静地颔首。
花善笑不禁咽了口唾沫。
在心里按照心跳数着等了十秒,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夷承垂眸看向出现的词语。
非常轻微,但又确确实实地,花善笑感觉到了变化。那感觉实在奇妙。并非她自己的心境忽然被强行改变,也不是置身事外地看着写着情绪名称的屏幕。一定要用语言形容的话,她好似用触觉尝到了抚摸着的果实的味道。
理性的一线提醒着这样的感知不符合常理,感性虽然因为这波动属于他人略微迟钝,依旧能大致辨认出轮廓。
“有点讨厌……的感觉?”善笑没什么底气地下判断。
“嗯。阴天。”
花善笑颇为意外:“你讨厌阴天啊?”
“嗯。”夷承没多解释,滑向下个词语。
花善笑努力感受了片刻,为难地说:“唔……我不确定。中性?”
“的确不喜欢也不讨厌。是咖啡。”
“啊?你不喜欢咖啡还一直喝?”
“不讨厌而已。而且我需要咖|啡|因。”
“……”
“下一个。”
“……比不讨厌再多一点喜欢的程度?”
“嗯。赛车。”
行吧……夷承好像的确偶尔会打竞速类的游戏。
“下一个。”
“这个绝对是讨厌。”
“嗯,我受不了辣椒。”
“欸--”不知怎么,花善笑开始有点乐在其中了。
文姐这时插话:“这个训练基本不需要我指导,旁边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一组,所以我就先留你们在这继续,半小时之后,你们可以交换一下角色。”
门被轻轻带上。
“那么,我们继续?”
“嗯,下一个。”
“呃,大概是有点讨厌的感觉。”花善笑禁不住探头去看夷承那边的屏幕,“演说?你就那么讨厌说话么。”
“演说大多是充满修辞手法的无意义煽动。”夷承将终端一抬,阻住她窥视的视线,“继续?”
“……这又是什么,没有任何感觉。”
“泥土。”
“……好吧。”
“这个呢?”
“还是无所谓吧……”
“嗯,批评。”
“竟然不讨厌批评,你真是心胸宽广。”
来来往往二十多分钟过去后,花善笑单手支颐:“是我的感觉太迟钝还是你缺乏感情波动啊……怎么感觉要有一半的词语都没什么反应?剩下有反应的也都很淡很淡,我这几乎察觉不到。”
夷承认真想了想,回答:“因为出现的词语我真的觉得无所谓吧,都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
花善笑“哦”了一声,有些失望。虽然的确知道了夷承小部分奇奇怪怪的喜好和雷区,但她原本还以为能借机更深入地窥见夷承内心的面貌呢。相较之下,整天动不动感情溢出的自己是另一个极端。
“还要继续么?”
“再来几个好了……”
“嗯。”
“呃……好复杂的感觉,我说不上来。”
夷承无言地将终端屏幕转向花善笑:
--友情。
“这样啊……”她垂下视线。
“下一个。”
“啊,这个绝对是你喜欢的东西!”
--音乐。
相机。名声。酒精。机遇。生日。这些是无所谓的东西中的一些例子。军队。意外。胡萝卜。这些是明确地讨厌的。喜欢的词语有责任心,云,深夜,还有--
花善笑怔住。
这心情比刚才任何一个都要印象明确、强烈。完全称得上悸动。几乎要以为是她自己的心脏因为什么重重地颤了一下。
她看向夷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这是……什么?”
夷承可疑地沉默了。
花善笑耐不住,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要直接正大光明地偷看谜底。
对方却将终端一翻,屏幕朝下,藏得严严实实。
“喂!到底是什么啦?!遮遮掩--”与夷承对上视线,她抱怨的话语戛然而止。
夷承笑了一下,眼里狡黠又温存的光闪烁着,化作流星跌进她的天幕。
他竟然反问她:“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冰雪璃柒、丹青陈黄、咦竟然可以改名字、试眉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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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词是什么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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