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还有些远,焦岩处,碧水清澈,在夜光下翻滚着。
这个点人并不多,除了几只鸟叽叽喳喳,两人相伴而行的一路上并没有其他声响。
季未燃穿了件粉色大衣,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把文件放在牛皮包里,一并带上,一直攥在手里。
夜里的沙滩太过宁静。
一盏路灯忽闪忽灭。
“霍郁川下个礼拜就结婚。”
“那挺好的。”季未燃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参加,她和顾氾也是以彼此的名义参加。
“他们有孩子了。”
“哦,那我应该多准备一份份子。”
顾氾:难道听不出来我在暗示什么?
顾氾手轻易绕过季未燃纤细的腰肢,试图揽她入怀,然而,季未燃加快了脚步,他这只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僵硬无比。
“霍郁川未婚妻打算找我们做一期专访,不知道未燃你方不方便?”
“我们两?”
“顾氾,你也应该清楚现阶段我们的关系,难道让我们真正关系公之于众,会是什么好事吗?”
季未燃:“我不想满足别人猎奇的想法,更不想在茶余饭后听到我的名字。”
“季未燃,你在拒绝我?”
“对,我就是在拒绝你,”季未燃放缓了呼吸道,“你既然听得明白,也就不必多探讨这个话题了。”
季未燃只要一听见“孩子”那两个字,几乎本能的反感,不是她不喜欢孩子,而是顾氾这种人,也是个奇葩,他们连对彼此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结果他说,要个孩子一切都圆满了……
这根本就不现实。
“如果你觉得这样驳回人家,你很没面子,”季未燃迎着冷风,坦然道,“不如我自己来打电话。”
“季未燃。”
“我也很累了。”
顾氾脚步一滞。
“分明这次旅行是为你而设计,我安排了这么多,难道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语气缓和些和你的丈夫讲话?”
“顾氾,真正在付出的人从来就不会说自己付出了什么,”季未燃不得不回眸去凝眉对视,“而且我对你给予的一切心怀感激。”
“但,这些并不应该束缚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当年醉酒后的肆意,是季未燃唯一一次的任性。
那时她真天真以为,顾氾就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人,斯人若彩虹,结果婚后,半个月没见到他身影,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再次看到他的音容笑貌竟然是八卦小报上他和另一位女星的合影。
结果。
他到最后了,做了那么一些小小的弥补,把所做的挂在嘴边,顺便问她,要不要一个孩子?
她当时讽刺的还不够吗?
孩子是无法退换的,更加令人无语的是,成长在这样分崩离析的家庭之中,孩子又怎会觉得幸福?
顾氾松了松领带,目光恣意妄为起来,“季未燃,你现在和我要求个性,会不会太晚了?是你愿意一直照顾家庭,是你告诉我放心家庭,也是你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你的心意。”
顾氾一脚踩在焦岩上,鞋带散了。
他蹙眉,瞳孔渐渐涣散,又一字一句道:
“季未燃,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了?”
“就算是在采访前,我第一时间不还是尊重你的想法,亲自来问你吗?我在此之前打过多少个电话,你有理睬过我吗?”
顾氾弯腰,仓促地系好鞋带,一脚踩下,清冷面容依旧,神情高不可攀那般,自嘲道:
“得了,咱们过不下去直接离婚。”
“好啊。”
也不必做这个大恶人了,季未燃卡在喉咙口的话也终于发了声。
那个口口声声说“不会再提”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自己的话。
可为什么这一瞬间还是会这么难过……离婚,就像是这个男人的法宝,拖拉拽着,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因为这样的字眼操控在他的手中。
只要他不合心意了,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
不过,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季未燃正准备将她的离婚材料上前走几步递给顾氾,却见顾氾不往沙滩的那方向走去了,而是与她背道而驰。
仿佛她口中这一句“好啊”,完全可以当做听不见。
“顾氾,你刚刚是认真的吗?”
她追上前去问。
忐忑的,又夹杂一些莫名的期许。
一切终将还是都结束了。
顾氾忽然搂住她。
“说好不再谈这个话题的,是我的过错。”
“季未燃,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骄傲得过分,”顾氾就算是深情,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我对你,投入了比任何人都多的精力。”
季未燃艰难地从这个怀抱里抽离。
“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投资,所以要求回报?”
“未燃,你理解的片面了,我只是在告诉你,我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毫无戒备过,我不明白,你是不是因为几个公众号的女权文章,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好。”
“不对劲的季未燃想和你好好聊一聊,我们都是心智成熟的人,不至于会因为一篇文章,任何人一句话而有所改变。”
季未燃眼皮微垂:“而是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呢。”
季未燃不愿遮掩,如果他看见她,只能看到贤妻良母的慈爱,隐忍不发的保守,那是因为他从未到过她的世界。
顾氾的手机震动起来。
“顾总,我们这边许女士愿意追加两笔投资,前提是你过来一趟。”
“季未燃,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你先回酒店等我。”
季未燃似笑非笑,“如果我有更重要的事呢?”
“季未燃,别开玩笑了。”
“好。”
就算到最后,她也不想让他为难。
顾氾不再刻意维持愉悦,清高的不近人情的瘦削下巴线条冷意淡淡消去,他拍了拍她的肩。
“刚刚那些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离婚”那两个字眼,季未燃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她没想过,每一次顾氾在此之后,都和没事人一模一样。
——
她眨了眨眼,独自走到海岸的另一侧。
“秦律师,我这边如果协议不成,离婚诉讼的程序大概有多久?”
“季小姐,我这边还是建议你私下解决。”
“我不想再拖了,一刻都不想。”
季未燃没想过,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竟然会有些心酸,任眼中潮湿,她急不可耐道:“我要离婚,回国立刻就离。”
“季小姐,您既然等待和准备那么长的时间了,我劝你再等一周。”
“为什么?”
“金融圈子有人预测,您丈夫名下的Tale即将迎来史上股价最高点,现在买入的人仍然很多。”
“那个时候,你或许可以提出的数字,至少多几个亿。”
想到顾氾焦急不耐烦,别过脸说“离婚”的情形。
不多拿他几个亿季未燃怎么好意思呢?
“好。”
季未燃在冷风中一直抱着个手机。
直到最后彻彻底底冷静下来。
“那就麻烦秦律师再拟一份协议了。”
“当然。”
“还有,季小姐你要是能抓到顾先生的一些错处,或许还会谋求到更大的利益。”
“这就算了吧。”
季未燃不至于心狠如斯,把顾氾踢出除董事会对他打击太大,而自己还没到想要一个公司所有的份上。
“至于那些股份,我或许也不要表决权。”
“季小姐还真是大方。”
“主要我这个人,不愿意和他在来往了。”
打完这个电话,季未燃神清气爽,回来路上打了个车,又有一个新的号码打进来。
对方先是自我介绍,而后季未燃礼貌性答复道——
“周小姐?”
“我想,恐怕不大合适参加您策划的新节目……”
季未燃顿了顿。
她忽而联想这个专断独行的顾氾,真要离婚如果有舆论环境的压力的话,对她是十分有利的。
“不过周小姐,你能方便和我说一下你们的流程吗?”
“大概介绍你们各自经历,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有怎样的故事,这么些年你有什么想要对顾先生说的,我们都可以一一展露。”
季未燃怀揣了一些不那么美好等的心思:“您那边确定是直播?”
“我们就是以直播方式进行的。”
周宜笙又笑道:“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有效的,不是吗?”
季未燃一瞬间下定决心,柔软通透道,“我想参加你们的节目,不过我不能保证节目效果是否如您预期那般。”
“顾太太愿意接受采访,我们自然也做好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各种问题?”
“假如直播中断……您不会怪我吧?”
“顾太太,您说笑了,顾先生设置的网络输送线路,我们放心得过,如果没有意外,直播肯定是以最直观也最真实的方式进行。”
季未燃虽然想利用这个契机行事,但到底心里是抱歉的,用人家的平台,直播离婚,恐怕也真是前所未有:“那周小姐,先恭喜你新婚快乐了。”
“顾太太,等您回来我们可能要去一趟您的私宅,确定一下镜头位置,您看……”
“我基本上一直会呆在家中,所以,你提前联系我一声即可。”
“顾太太?”
“嗯?”季未燃正准备挂掉电话。
“顾太太,我想问您一件私事?”
“因为我现在也面临职场和家庭的选择问题所以十分好奇,想问一下您,您回归家庭以后,做一位家庭主妇,是否感到过后悔?”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答案,让我在镜头前告诉你。”
季未燃微笑地挂断了电话。
——
回到索菲亚灯火通明的酒店。
走进黑暗的酒店客房。
季未燃后仰在沙发上,问侍者要了一瓶红酒,她摇晃着玻璃杯,也等着那个还未归来的丈夫。
“未燃。”
“你还没睡?”
季未燃体贴那般为顾氾挂好大衣。
“在想什么?”
季未燃并没有回首直视顾氾,而是目光游离在木质衣架上,“我刚刚答应了周小姐,你不介意吧?”
“我觉得我们夫妇也应该参加一下公共场合的活动,露一下脸未尝不可。”
“是吗?”
“我也很期待,大概的问题答案,也都准备好了。”
眸光一闪而过的狡黠,顾氾并没有看见。
他反而以为事情发生了回旋。
男人一旦开始伸张自己原有的权利,那么女人或许也就示弱了,丛林法则,在夫妻关系中也不是运用不到。
“季未燃。”
他在静谧的月光下再度抱住她。
“与其埋怨过往,不如我们过好现在。”
想过,不想过了,原来全凭这个男人一人之言。
季未燃心底越发泛起凉意。
她举起酒杯。
“来一杯吗?”
“季未燃,我想起我们初见的情形来了。”
“其实你我酒品都不够好,你总是能喝醉,而我也对酒精没有抵抗力。”
“喝吧。”
“酒开过了就退不了了。”
“这倒也是。”
“季未燃,你不问一下我刚刚去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吗……”
说着说着,顾氾感觉到了困倦。
愈发睁不起眼,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打发一个男人实在太心累,季未燃没想到一杯酒这么有效,终于不用再理睬顾先生了。
季未燃看着流光溢彩的窗外。
整个城市也寂静了下来。
她还是……耐着性子给顾先生盖了次被子,尽管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顾氾”。
很快将和她的名字并排出现在另一本册子上。
未多久,手机震动起来。
“妈,你还没睡?”
“我听亲家说,你和顾氾一起出去了,妈妈这些年全都看在眼里,他若是肯浪子回头……”
季未燃:“顾氾并不是什么浪子。”
“你们要好好的也行,至少妈妈不会多担心你。”
母亲似是无意又提起,“沁珠刚从意大利回来,在百货商店开了家服装设计店,这么些年,你们也一直没联系,但毕竟当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妈,我知道你是个老好人。”
“但我不是。”
说罢,季未燃礼貌性告别两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打开被屏蔽的黑名单里,一条短信静静躺在那里——
“未燃,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回来了。有空见一见。”
季未燃删除得彻底,不留下半分痕迹。
原因太过简单,当最好的朋友非要以为季未燃和她男朋友有过什么关系,季未燃当年是那么不知所措的证明着。
结果,对方把她约在市中心,没有多余一句问候,上来便如对峙般嘲讽道——
“我不知道你给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见了你一个个心全动摇了?”
“这难道不应该是你男朋友的问题吗?”
季未燃当场回问。
两人有了这么个开场,自然是不欢而散。
这件事后,不出一个月,她很快遇到了顾氾,她与顾氾火速结婚。
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她不会也不可能和沁珠前男友一起,她有顾氾,怎么可能看得上莫骅。
沁珠这个人最为讨厌的一点,是她太容易健忘。
分明用最恶毒的话当众伤害过刚毕业的她,转而回国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季未燃也不是个傻子。
她没头没尾的把这短信截图戳了一下方泽美,前因后果她之前也细细讲过,那边反应极其不克制——
“就算沁珠条件不错,算得上中产以上,能在百货商店租下一年百万的门店,她一旦收益不好,就得撤了。今天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融入你的圈子中,顾太太,你就放心吧。”
“我只是在想有些人泼了脏水以后,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样一笔带过?”季未燃有一瞬间竟真的怀疑是否是自己心胸太过狭隘。
方泽美那里秒回:“你别想太多,像你这么佛系的人还有吗?”
季未燃抿唇而笑。
想下定决心那般又回了个电话给母亲,又思前想后觉得没那个必要。
“顾氾呢?”
“还在睡。”
季未燃一不小心点开了方泽美的语音,也不知默认的音量竟然可以这么响:“顾氾竟然能在你那曼妙身材前毫无负担的入睡,就一点也没有年轻男人的激情?”
季未燃本想说声:害,我们这不是都快结束了吗?
结果,身后的顾氾又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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