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不愿意和解, 择日就要上衙门理论明白。
福城县的县衙也不算太远,早起会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这里的布置比镇上的衙门大许多,建筑虽然陈旧, 也能看出昔日的辉煌。
知县三年一任, 为了避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历任官员都不愿意整修。况且这也能突出自己的清廉无余财。
陈知县一早就接到这桩案子,心里不情不愿。他当初愿意调到这偏僻的地方当知县, 只求一个虚混度日, 能和稀泥的案子铁定和。所以他问了三遍, 真的不和解吗。
“又是那些刁民,无事都要生出三分是非,辛苦大人了!”胡县丞先谄媚的奉承着,好话不要钱的丢出来。
陈知县拿起状纸,冷笑了一下:“好熟悉的名字!胡县丞的小舅子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被揭穿之后,胡县丞反而笑了,“大人明鉴, 我那小舅子的确来告诉过我, 他可是守着规矩签了契约买下东西, ”至于背后用的手段暂且不提,“现在买家反悔,他自然不干。”
“买的什么?”
“不过是些小食的秘方,多试几次总会做出来。我那小舅子讲道理,担心别人的生计还花了钱。但那方子是两方共有的,估计是另外一方没商量好怎么分钱。”胡县丞撇了嘴角, “这就讹上了呗。”
“喔。”陈知县答应了一声,他可是知道,胡县丞的话只能信三分,“先上堂吧。”
能和就和,反正一推二五六,他作为长官,只需要稳坐钓鱼台。
所以陈知县端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张守业抢先一步,“草民张守业,大人治下福城县青平镇人,一直以来遵纪守法本本分分做生意。不久之前刚刚买下几个小食秘方,也是按照规矩付足了银钱。但是,”他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原告自称是秘方的拥有者,现在反过来告我,大人,你可要给我主持公道啊!”他说完深深鞠躬,一副良善小民被欺压的模样。
这些都是他姐夫教的,先声夺人,装惨卖乖,只求青天大老爷做主。这招他用过好几次,所向披靡,加上姐夫的帮助,无往不利。
陈知县没点头也没摇头,摸着胸前的长须,“行了,原告说话。”虽然他几句话捧的他心里很舒服,但,不能做的太明显不是。
这时阳光斜斜的照在侧面的柱子上,穿着青色儒衫的人上前一步,阳光仿佛给他披上一层外衣,他行了个儒生礼,“学生见过大人,大人几月不见,风采依旧啊。”
一来就套近乎!还套的比他高明!张守业更有兴趣了,对手果然不是白给的。
这人当然是曾湖庭,为了这次登场他还特意换了衣衫,力求塑造一个不谙世事的书生形象。果然效果不错,陈知县饶有兴致的探出来,“你是?”
一个县城的学子那么多,他记不得每一个。
“大人忘了,学生刚刚参加过县试。说起来,大人还是我的恩师。”主考官和考生就是这么能拉关系,官场上密密麻麻的关系就是这么来的。
“学生家境贫寒,自来就靠着几个小食配方供养读书,才从府城归来。也幸好孔大人慧眼,满载而回。学生还没探到家门,就先被告知合伙人卷着财物跑了,后来几经打听才知道,合伙人私下卖了配方,大人这是我跟合伙人签的契约,上面说好是我以配方入股,但配方归我所有。”他手一抖亮出契约,官差上前来取走契约。
契约写的明明白白,根本没有疑义。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怎么敢来做?
张守业见势不妙,对方来势汹汹啊!不过他也不是白给的,摆出迷茫的表情:“那,岂不是草民也被骗了?”
“大人,先把骗子找到啊!”
“不用找了,就在堂下!传证人!”官差们喊一声,老钱和芳姐就被带上来。两人的状态截然不同,芳姐是颓废和憔悴,老钱是带着不正常的亢奋。
这些日子,他们一想到原本有一大批金元宝在他们面前,他们当垃圾扔掉,就气的睡不着。
老钱夜里做梦都是这件事,此刻,现在看到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张守业,眼睛里瞪出红血丝,嘶吼一声,“你赔我银子!”就想当堂给张守业一拳。
张守业年轻力壮当然能躲过,为了塑造自己无辜的形象,左闪右避还按下黑手,老钱人没打到,自己还挨了好几下,等被拉开时,他气喘吁吁地划拉手脚。
“你混蛋!你骗子!”
张守业嘴边漏出隐秘的微笑,老钱越是刁钻,他也是开心。
“肃静!肃静!咆哮公堂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陈知县忍无可忍的一拍惊堂木,“都给我好好说话。”当他这里是菜市场吗?
老钱安静了,在下面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交代了,在他的描述里,自然是张守业威逼利诱,想尽了一切办法来给他下圈套。
张守业又是一连声的喊冤,称他是正常的买卖,也把他的契约呈了上来。那契约上也是无懈可击,工工整整,还请了有名的老人做见证。
这案子,好像陷入了死局。两边都是无辜,两边都被骗,只有最可恶的老钱和芳姐,要退出自己的所得。
陈知县正要判决,让张守业归还秘方,张守业突然喊一声,“等等!”
“等什么?!”
张守业犹犹豫豫的说,“知县大老爷,草民为了做生意,熟读过本朝律法,我记得律法的第三百七十八条,第三人不了解买卖双方关系的情况下,契约已经完成转移,这是算作成立的吧?”
陈知县皱眉,“有这么一条吗?”他怎么记得不太清楚。
胡县丞适时的呈上律法书,翻到三百七十八条,还果真写着这么一条。
在房产,地产转移时,并不占有物权的人如果做了买卖契约,如果接受人出于善意且毫不知情,则视为契约成立。
早年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比如房屋买卖,善意的买房人的通常都能获得房屋的所有权,损失则需要去找转让人赔偿。这一条在几百年后,也叫做善意第三人。
换句话说,曾湖庭只能去找老钱赔偿损失。
这么偏门的律条,要说张守业能找到,陈知县妥妥的不信,他看胡县丞那架势,那送上律法书的速度,早有准备啊。
陈知县叹口气,他还很欣赏这学生,但律法所在,他不得不按律执行。刚刚要宣布判决,曾湖庭又喊一声,“等等!”
已经听了两次等等的陈知县好脾气的说,“又等什么?”
“我跟张少爷说两句话。”曾湖庭蹲下,脸上带着笑容,悄声说:“谢谢。”
谢什么?张守业心生不妙,他可是完全按照姐夫说的做,姐夫熟悉律法,难道还会被坑?
“我举证,张少爷可不是善意人,他是出于抢夺的目的,先是恶意唆使芳姐的弟弟赌博欠下巨款,然后让芳姐的寡居表妹雪梅在老钱耳边吹风,让老钱拿着钱后跟她双宿双飞。他们对于做下的事情很愧疚,愿意上堂来作证。”
曾湖庭拍拍手,曾小二和曾小三就笑嘻嘻的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刚才他们还没在后台,现在神出鬼没,带着一个妇人,一个打手模样的人出现。
养了几年,他们从瘦小的豆芽菜抽条成了少年,把人推上来后,乖乖站在曾湖庭背后,喊了声大哥。
曾湖庭回他们一个笑,让他们稍等。
人被推上来的一刻,张守业心里就喊着要完,他之前做这事不太隐秘,因为本来就没把老钱和芳姐看在眼里,给钱他们不卖,他自然照着老招数背后搞鬼,甚至因为驾轻就熟,连管家都没用,都是他自己上阵。
打手和表妹乖乖的交代着,时辰,地点,每一句话,甚至他当天的衣着都说的清清楚楚,由不得人不信。
“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我是冤枉的!”张守业面对事实自然不会承认,连声喊冤。
“那我们看到的都是鬼吗?”表妹大声说,“那天所有客栈的人,都能作证。”
“我身边的朋友也能作证,”打手补充。
“好了,事实如何,我自会判断。”
陈知县听着摸着下巴,瞥了胡县丞一眼。胡县丞纵横福城县多年,总算是踢到铁板了,他跟胡县丞也不至于不睦,不过胡县丞经常仗着老资格教训他,见他吃瘪,陈知县暗爽。
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张守业见利起意,私底下谋划了抢夺秘方,面对事实还意图狡辩。最后的判决是张守业退还秘方并且不得使用秘方中的小食,老钱交还五百两,并且罚银二十两。
张守业看到姐夫不停对他摇头,只能暗地里忍下这口气,他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他不利,只能等到日后翻身的机会。
不过,这书生还是太年轻了!他早就看过秘方,手下的厨师也学会,只要不在福城县做这些,别人谁也管不到。
这就是非实物类交易的坏处了,就像武功秘籍,被人复制也没地说理去。
张守业决定回家之后立刻派管家到隔壁县城,隔壁镇子上,开满小食铺!一定要冲击地对手没生意可做!
“大人,学生在学问上还颇有些不解,倒不知能不能请教大人?”曾湖庭对着要退堂的陈知县说。
“喔?这个我当然欢迎,去后堂吧。”指点后学末进,陈知县很有兴趣。
张守业看着曾湖庭真的去了后堂,他压下心里的不安,总觉得曾湖庭还有后招。
作者有话要说:文里说的善意取得是现代律法的一条,就当那时候已经先进到哪个程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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