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宣照又急又不能问, 憋在心头,曾丰年在进客栈时拦着他:“真的考差了,难受的是孩子, 千万别说重话。且不讲还有下一场要考,明年还能再来。伤了孩子的信心,十年都救不回来。”
“好,我听你的。”曾宣照深深吸气,“让湖庭劝劝他,一定别往心里去。”
“两孩子走在后头,放心吧。”曾丰年示意他看着后面。
曾湖庭什么都没说, 一直跟在曾济庭后面, 济庭恍恍惚惚,走路都差点绊一跤。送人到房间里, 让喝水就喝, 让吃东西就吃。
一直熬在天色发黑,他才迟钝醒来, “都天黑了?你不饿啊?怎么不出去吃饭?”
“饿啊,一起吃。”摸摸肚子, 想想今天中午才啃了个馒头, 曾湖庭已经饿的没什么感觉。
幸好后厨人还在,喊了一声,送上来几碟小菜和小米粥,熬的浓浓的一碗粥带着扑面的淀粉想起,米都煮的开花, 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凉拌的小黄瓜清爽可口,咬一口脆生着。
曾湖庭一口气干了两碗,可算觉得活过来了。
大厅里没几个人,济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小黄瓜,突然发问:“我是不是很差劲啊湖庭?”
“问这个做什么?”
“学习时我总是得过且过,耗一天算一天学一点算一点,等到要拼学识,我就完全比不过别人。”济庭的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粥,都快戳烂了。
曾湖庭决定下点猛药,“你才知道?”他淡淡的回答。
济庭一僵,手里的筷子停下,他扭过头,“拜托,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我安慰你,也不能改变什么,能真正做出改变的,不是你自己吗?”曾湖庭话锋一转,“不过嘛,你自己还能想明白,倒也不算太晚。”
“是吗?”济庭转过来,声音嗡嗡的,带着不自觉的泪意。
“当然不晚,你才十七,我就算你活到一百岁,还有八十多年呢!”他夸张比划一个八,“还能考个五六十次院试吧?来来回回总得考过咯!”
济庭扑哧一声笑,脑子里不由自主出现花白老翁柱着拐杖一颤一颤来考试的场景,可真逗。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曾湖庭最后说,“考砸了就考砸了,抓紧明天的考试就行了。”
“我知道了!”想通了什么,曾济庭恢复精神,一口气刨了三碗饭,胃口大开。
“别吃多小心晚上肚子疼。”
济庭含糊的说:“快点吃完,我爹肯定担心着。”
都有心情提他爹,想必是真的恢复了,曾湖庭松一口气。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来了。
驾轻就熟,曾湖庭进了考棚,等着发卷子,才发现这次的策论果然不出所料,题目总量高过往年,如果不加快速度,想必没时间写完。
果然第二关是没那么好过的,他浏览题目,快速在脑子里思考要怎么答题。
前头几道就是老生常谈的教化民众,劝人向善,最后一道简直堪称送命题。
你觉得本地的知府在就任期间合格吗?为什么?
要知道孔知府大人手握着考生的名次权,轻易得罪不得。说他不好?你不怕被穿小鞋?说他好?那是□□的拍马屁,要不得。
曾湖庭仰头长叹一声,果然是压轴大题,名不虚传啊!
这道题在前,什么问水利如何兴修,该不该对外兴兵都是小题目,不出彩也不会出错不是?
他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水利该如何兴修,引进水车,多挖渠道,想了想,他又写上了用七八米长的钢管打井的技术。常见的水井一方面承接雨水,一方面冒出地下水,已经足够人民日常使用。但水井也有个两个缺点,一是到下雨天,井水上泛易脏,不能使用,而是不注意安全很容易掉下去。家中幼童或者老年人,并不能很好的使用水井。
他提到的这种东西叫水井泵,把一根七八米长的钢管打入地下,配合上方的摇筒,就能把水提上来,力气小的孩子都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用于水源丰富的区域。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点,终于卡在最后一题上,不能不写啊,硬着头皮上吧。
想想他跟孔知府唯一一次见面就是上次学子宴,相信不少学子都是如此,所以这个彩虹屁要怎么吹才能动听呢?除了少数几个有私交的,想必大家见孔知府机会也少。
这么多人写同一个事件,想必很有趣,曾湖庭蠢蠢欲动,有点想看别人的彩虹屁。
他停了又停,先打腹稿,落在纸上却写了件小事。当初第一次进城,他搭乘了大爷的牛车,大爷安居乐业,对明天充满希望,从言谈里透了出来,他在呈州里过的很快活,因为他很有安全感。
写完之后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学子宴上的事情,他们画《孔大人春日宴童生》的事情。因为是吹人彩虹屁,他没用一贯的华丽辞藻,转成平淡温馨的基调,从孔知府的细致入微着手,把当日的情景描绘的栩栩如生。上官威严不失慈爱,童生们锐意勃发象征朝廷未来的希望,最后平淡收尾,却让人觉得意犹未尽。
初稿写完,改动字眼,他就算考完这场试了。最后一答虽然没有明确写孔知府是否合格,却点名在他治下,人人心怀希望为未来拼搏,不言而喻他就是合格的。
吹彩虹屁胜在动听,他就不信考官们不喜欢这种吹法。
此刻已经天黑,所有人点着蜡烛照亮考棚,巡逻的军士还让他们注意灯火。
又要在考棚过夜啊,他枕着被子,觉得这次的环境还不算太差,至少没下雨。不过梦里混乱无序,一会儿是考中后所有人欣喜的笑脸,一会儿是他自己失望的叹息。
天色刚亮,他就醒了,拿过试卷开始誊抄。为了注意笔迹速度慢了很多,力求干净整洁。虽然还是用的馆阁体,他最近在练颜体,不自觉带了些进去。
誊抄检查错漏,时间已是中午,照旧是干馒头果腹。
等到下午时分,铜锣三声,考棚散了。元康二十三年的院试,落幕了!
不管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统统尘埃落定,作为考生能做的,就是好生休息,等到下一场,或许是乡试,或许是院试。
曾湖庭此刻再出考场,心态又有不同,尽人事知天命,他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事,剩下的全看考官。
他在贡院门口稍候,认识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昨天还沮丧难言的曾济庭,神色一如往昔的范纯,莫名有些激动的陶兴。
他们碰面,异口同声问:“考的怎么样?”
“不是说我,你呢?”又是同声。
“咱们心有灵犀啊。”曾湖庭先说:“考的还行,不行就明年再来。”
范纯点头:“我也是,先生本来也告诉我下场一试,今年不行明年就行了。”
陶兴带着一点自矜:“能有五成把握。”五成已经不算低。
“只有我最差吗?”曾济庭沮丧,“我觉得我凉了,明年再来吧。”他想了一晚上,自己又不是没有后路,急什么?
抛开心结,四人对视一笑,“回去等消息咯!”几日之后,总会晓得的。
回去之后,他便把今日的策论大致默出来交给曾丰年判断,曾丰年叹道:“走了一招险棋啊!”
“这也没办法啊,这种问题,答合格还是不合格都是陷阱,我只能剑走偏锋。”
“没错,这本来就是陷阱,只怕这题还是孔知府自个出的。”曾丰年笑,“别人也没这个胆子。对了,你说的水井泵是什么东西?我未曾见过。”
这时候就需要祭出万能理由了:“我从一本杂书上看到的,那本书保存不好,一翻就稀碎,我就只能先记在脑子里。父亲,我已经另外写下来,让小二去试验了。”小二是术业有专攻,动手能力极强。
“好!不管能不能考中,知府必然会问询于你,你提前准备好奏答。”
“是。”
赶在放榜前,他画出水井泵的图纸,还有齿轮起重杆。呈州靠近码头,扛大包的一堆堆,速度还慢很影响效率,有齿轮起重机至少能提高一半效率。
他相信绝对会派上用场。
心里有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慢,而一心忙碌时,时间就会很快,他还在思考借下来有拿出什么东西,放榜日已经到了。
放榜日照旧人山人海,人间悲喜剧每一刻都在上演,尽管心里做好准备,湖庭还是捏紧了拳头。
他如果中了,能有十五亩免税田,见县官不跪,假假有点排面,不会再被人忽略,哪怕以后混不出来,也能做馆教书育人。
他正想着以后的学堂叫什么名字好,曾济庭撞了他一下,“看!”
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个,闪闪发亮,金粉写成,荣耀加身。
“太棒了!你是第一啊第一!”曾济庭呜呜的在耳边大喊,完全没听进他的耳朵。
曾济庭找了三遍没找到自己名字,虽然没中也放下心头大石,至少他可以准备起下次努力。
湖庭看着济庭双唇一张一合听不清,迷惑了一阵,才突然明白,他中了!中了!
陶兴眼神复杂的拍肩,“恭喜啊!”他县试得了第一,后来的府试院试接连错失第一。陶兴安慰自己,至少第五名也不算太差。
而且,至少他跟他娘,父亲有交代了!陶兴想到了什么 ,逐渐出神。
“恭喜!”有人站在背后,对着曾湖庭说,湖庭回头,原来是许久没见的沈景羽。他们曾经在府试中碰头。
曾湖庭踮起脚看榜单,沈景羽第二。
“同喜同喜!”只要考中,名次有什么打紧?又不是殿试。
“不......”沈景羽有些沮丧。上次没拿到第一,爷爷一直告诉他人外有人,他也发奋读书,一整年没休息过,还是没考过面前的人。
沈景羽保持最后的风度,道谢后匆匆离开。
考中了秀才,曾湖庭回到客栈,掌柜的已经匆匆赶来:“秀才公!您下榻我们客栈是我们的荣幸,这次花销我们全包了!”他把已经交的房费硬退了回来,曾宣照奇怪,曾丰年这才笑着说:“一年多才出一个案首,案首住过的房间明年可会卖出十两银子的高价,安心,他们不会亏本的。”
的确,掌柜正在暗暗得意,合该他们撞大运,五六家客栈偏偏案首选了他家,明年时想沾沾运气的考生,价高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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