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寒风还凛然, 春的气息已经逐渐醒来。不用再穿着大棉衣裳, 河里的冰块逐渐融化, 草丛冒出一点新绿。
不过还没到能脱下冬装的季节,春闱先来了。定在二月,寒意未脱时。
“阿嚏!”曾湖庭打个喷嚏, 捂住口鼻,“莫不是着凉了?”
陶兴闷闷的回答,“是灰尘,谁在打扫屋子?”老大的灰尘,闷的没法住人。
听到屋外声音的卫言讪讪,他不过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结果不得其法, 反而给人惹麻烦。
“放着放着,都要考试了,伤着手怎么办?”曾湖庭进门就看到他, 连忙招呼道,“屋子都是请了人打扫的, 可别抢人的活儿啊。”
卫言这才放手,“我准备好了,考试。”
“准备好了看点闲书消遣啊, 这种时候要是出点什么问题,岂不是功亏一篑?因为伤了手不能考试,想想都生气。”曾湖庭接过他的帕子,让他休息。同时感叹, 这么个大宝贝,谁让放他出门啊?
想必在家中也是不沾阳春水,才会笨笨的连风寒感冒都不知道。
“坐着吧,还有几天考试,检查过考牌了?”
“都好好放着。”
宛如操心的老妈子,陶兴年岁居长,细细查问他需要准备的衣衫户籍。会试照样要脱衣检查,但二月的寒风可不是吹的,举子们于是只能层层叠叠穿上夹衣抵御,免得自己还没考中先风寒。
这些小细节都需要提前打听,如果不是陶兴人缘好,可没人专门提醒。正是细节决定成败。
这些杂事暂且不提,总之在众人期待而紧张的心情中,会试揭开面纱,正式露出来。秉持着小心为上的原则,他们提前去探过考场,清晨还起早出发,顺利赶到。天色还黝黑,贡院的大门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众人鸦雀无声,静静等候。
曾湖庭左右四顾,入目的都是陌生的脸庞,衣着华贵的贵家公子和身批麻布的贫寒子弟混迹一起,他突然明白了科举的意义。人生来就有许多不平等,家世,天赋,容貌,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平等站在一起,共同接受朝廷的考验。
带着这样莫名的思考,他进了考场,一看手里的考牌,黄字号三十六棚,跟陶兴隔的很远。他进棚之后先检查屋顶,没办法,当年考试中考棚塌陷留下的阴影。所幸虽然考棚不怎么挡风,屋顶倒是没问题。
他伸手感受一下,寒风能顺着帘子进来,这倒是个问题,炭火有限,只能熬过去。苦中作乐的想,至少他比养尊处优的富家子更能顶过寒风。
会试的内容和乡试基本类似,发卷看卷,到手后一看题目,他居然觉得十分简单,大概是被孟老先生折腾多了吧?上手的毛笔也是,他很有经验的只蘸了一点墨。他侧面的考生手忙脚乱抢救被沾污的白纸。
侧面?居然是个熟人!斜对面的三十五号考棚,居然是叶仲昌!他把报废的白纸揉成一团,想想又展开。考场提供的白纸不能损毁不能遗失,他刚才是下意识动作。
身边有个熟人的感觉还挺不错,不如来比比,谁能夺得第一?难得被激起好胜心,曾湖庭开始回答四书题。
因为临考前孟先生的临时突击,他答过的四书题写满一筐,现在写这手到擒来。他先在心里组织一边腹稿,然后写上,在按照他之前悟到的波折法重新修改填补。有句话叫文似看山不喜平,运用到考题上就是先提出假设再一一解答。
倾尽全部心力在做题上,晨昏颠倒,时间过的特别快,再把草稿一一誊抄到正式考卷上,第一场就算是考完了。
曾湖庭写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暖手,毕竟手冻的没知觉,炭火一天只有一盆,白天用晚上就没有,他硬生生忍下来。毕竟白天还能活动取暖,晚上睡着后可能会冻风寒。
第一场出门时,不少人都吸着鼻涕,冻的一抖一抖,甚至有考生半途晕过去,作为考官只能把人暂时抬到一边请大夫看看,考生挣扎着一醒就要继续考试。
毕竟三年一次,不是谁都等得起。
“让我考,让我考,我爹还等着我回去!”考生挣扎磕头请求考官,“不论考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抱怨,至少让我把题写完!”
考官们对视一眼,只能向上头请示。最后主考官拍板,让他继续考,同时派个军士专门盯着他,要是再晕就不能继续。
毕竟是条人命。
曾湖庭已经在检查考卷,听完主考官的处置倒觉得他们很人性化。他记得旧时书籍看过一个火烧考场案,因为不到时候不能打开考场门,火灾起烧死不少的举子。虽然此后改动了规矩,逝去的生命却不会再来。
第一场考过,考生们鱼贯而出,纷纷回自家烤火取暖,曾湖庭在后追到叶仲昌,“叶兄,正巧咱们排在一起。”
叶仲昌低低咳嗽一声,“真巧啊。”他本来就十分瘦弱,弯腰咳嗽就十分狼狈。
“怎么受了风寒?请大夫没有?”
叶仲昌低低说,“请了,大夫只说让养着,老毛病了。”
曾湖庭也只能叹息,临到关头好巧生病,这就是命了,不过看叶仲昌还能继续考试,应该也就是咳嗽,如果不再受寒,问题不大。
“明天好好休息,养一天应该能撑过去。”曾湖庭便送到门口,看着叶仲昌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他则步行回家,顺便活动筋骨。
陶兴跟他一起走的满头是汗,回家不敢沐浴,便用热水擦身。因为保暖不好,冬天洗澡反而容易风寒。
曾湖庭觉得改造淋浴系统的计划需要尽快。京城的冬天比呈州更冷,但是人不洗澡浑身难受,淋浴系统至少热天还能洗个干净。他带的草木灰皂也要用光。
用这些琐事平静大脑,他调整好状态后便去了第二场。
第二场考的是五经,这是他的弱项,虽然经过孟先生突击补课,也只是从七分提到到八分。他一边答题一边想起孟先生的叮嘱,分数的高低是由最低板决定的,而最低板也是补起来最快效果最显著。考场上举子千千万,谁也不是全才,如果能尽力提高最低板就是赢了。
不过,他运气好,这次碰到的题目都是沾边的,增增减减也能挨到题目的边。
第三场,时政题,这些他在拿手不过,每次都是高分。曾湖庭发挥了实干的特质,对每个问题都详细的写出解说的办法,即使有不会的,也实打实说出思路。
对于时政题,他一向是这个思路。
不过,搁笔之时,他正在等墨迹干,听到隔壁棚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心头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是叶仲昌那处。
叶仲昌咳嗽的无法自抑,手一直在抖,只能勉强搁下笔,用袖子捂住口鼻。
曾湖庭用眼神示意他喝点水压一压,都最后一天了,可不能功败垂成啊!叶仲昌轻微摇摇头,示意水已经喝完。
军士也能给考生填水,只要轻轻的把瓦罐放在考棚角落,路过看到的军士自然会添水。无法比划手势或者告知信息的他只能喝了半罐,然后把瓦罐放在外面。
叶仲昌楞了一下,照做。
巡逻的军士提溜着巨大的铜壶,路过时便添水,叶仲昌借着温水咽下喉咙上的痒,闭目静待,等到喉咙舒服些再来写字。
时间有些来不及,字迹潦草也得先全部誊抄完。叶仲昌想着,再次动手。
日光已经黯淡,他点起唯一一只蜡烛,借着最后的火光抄写,写下最后一字时,铜锣刚刚敲响三声。
三声锣,考场散,所有举子停笔。他们都知道,考不过还能三年后再来,如果强行动笔被判定作弊才是真的失误。
军士挨个挨个的来封查试卷,不知道为什么,曾湖庭觉得这次的题目变的容易。以前他做题全凭直觉,这次在直觉后又多加了三分技巧。以前考完就是考完,他一点多余想法没有,此时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叶仲昌的文章不能力压他一头,他就是整场的魁首!
摇摇头甩掉这种直觉,曾湖庭自嘲,这可真是烤糊了。
他这种想法如果被孟从文听到,必会让老头子暴跳如雷,老先生苦心专研科举诀窍二十年,第一次实战,如果亲传弟子没能考好,他都能气的以头抢地。
考完之后,叶仲昌匆匆离开,他在门口等着陶兴和卫言。陶兴有些沮丧,自觉考的不好,卫言则是无忧无虑,对他来说考试结果不算太重要。
三人一起最近同进同出,已经考完可以互相对答案。三人还记得自己写过的文章,捡核心点说了出来,在一对照,陶兴彻底爬在桌上,“完了完了,我看我是没戏。”
他自个心里有数,这次成绩只能是中等,因为有道大题他居然理解错了意思。一道错,就得被多少人刷下去。整场乡试可是只取两百名啊!
“你犯错别人也会犯啊,别担心这个,再说,考完了不该放松吗?”曾湖庭伸个懒腰,“考场的环境啊真是不想让人回忆第二遍。”
“对,我挨着臭号,熏死个人。”陶兴嗅嗅衣袖,“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臭了。”
“有吗?”卫言跟着抬手,“我闻着没有。”他一抬手,一股股的异味就朝外面冒。
曾湖庭额头暴起青筋,“快去洗澡!臭死先人!”
“那我要用草木皂,那个下灰!”陶兴还不忘谈判。
“用!你们不用我都得逼着你们用,我抽空再做。”至少先拯救自己的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再次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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