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谢稹手上顺着怀中的黑猫,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今日宴上只有一位与那女子衣着肖似的,是承安候家的二姑娘,但应该不是她。”

    他声音淡漠,不带丝毫情起伏,可一向随侍太子身侧的王安却是真有些惊到了。

    太子那是什么人啊?

    在他还是备受冷落六皇子的时候,王安就作为一个小內监跟着他了。

    这么多年下来,若要说对太子谢稹的了解,恐怕也就是这个外表圆润看似无害的内监总管了。

    对于太子的那脾性,王安再清楚不过。

    在太子殿下眼中,除了和那位有关的,都不叫个事儿。

    就算非白主子真是被哪位不知名的贵女不小心给摔着了,依着太子的性子,最多也就是随便吩咐人去找找那贵女是谁,哪家的姑娘,小惩大诫一番罢了。

    哪里会有闲情逸致还在宴会上挨个姑娘瞧,找一个身影相似的。

    再联想到今日宴会上太子殿下对承安候家那位二姑娘奇怪的态度,王安就更迷糊了。

    这,不过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殿下怎会如此重视。

    以太子殿下这三年来对一切事物都有些漠然的态度来看,简直太过反常了些。

    不过作为一个成功的內监总管,就算主子再怎么反常,不对劲,他需要做的也只是把住自己的嘴巴,尽量顺着主子的心思来而已。

    于是,隐隐察觉了太子殿下态度的王安连忙接道:“殿下,可是要再查一查那个女子的身份?”

    谢稹沉默片刻,才开口吩咐。

    “你亲自找两个嘴严的人,带着他去查,行事低调些,别弄得人尽皆知。”

    听太子这般吩咐,王安心里更是有些笃定。

    他连忙点头应是:“是,殿下,奴才明白。”

    “行了,孤累了,你们下去吧。”

    说着,谢稹拍拍怀中黑猫,那猫极有灵性的向下一跃,两三步就回到了小內监身边。

    许是确实通晓人事,这猫着实有些看人下菜碟。

    明明是能自己跳进人怀里的,可到了那小內监的脚边却是懒洋洋的往地上一趴,就等着人来抱了。

    小內监哪里敢耽搁怠慢,赶紧将猫主子抱起来,小心行了个礼,与王安一同退了出去。

    室内烛火依旧燃着,刚刚被剪过灯芯的烛光明亮稳定。

    谢稹站在桌案前,目光略过那烛火。

    那烛光在昏暗的室内,明亮的有些灼人眼了。

    一如三年前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带走了自己于世间最后一点温情。

    “姑姑,是你么。”

    他于口中轻轻呢喃着,声音发涩,似是卑微的祈求。

    脑中再次闪过今日下午那人纤细灵巧的将黑猫揪在手中,潇洒扔出的姿态。

    与他曾见过的无比熟悉的画面清晰的重合。

    黑猫狡黠灵巧的想往女子头上攀,被女子一次又一次的扔出去,仍旧屡败屡战,毫不气馁。

    他在身后瞧着,没忍住发出闷笑声。

    只见前方那女子回过头来,那是令他三年来魂牵梦萦的容颜,带着独属于那人的灵动飞扬。

    女子眉梢轻挑,颇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似不愿叫他看了笑话去。

    嘴上还是念叨着他的不是:“阿稹,莫要笑了,这猫就是你惯得,每次闯祸了就知道往你院子里躲,你还敢笑?”

    他好似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是独属于少年谢稹的清朗明澈,声音里夹着掩不住的笑意。

    “都是阿稹的不是,姑姑莫气,莫气。”

    女子微扬下巴轻哼一声,似是懒得理他,转回身去。

    纤细挺直的背影继续向前,却不过寥寥几步那背影就已极远。

    他慌了神,少年的谢稹也慌了。

    少年明朗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恐慌:“姑姑,你慢些,等等阿稹!”

    心脏仿佛被巨大的手掌扼住,窒息的感觉直逼到咽喉。

    眼前画面如水波散开,空荡荡的大殿内,依旧只有眼前摇曳着的烛火。

    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与痴妄。

    谢稹对着那盏烛火愣了半晌,随之轻声一笑。

    只是那笑声中听不出一丝愉悦,只有些空洞凉意。

    随手一挥将那烛火熄灭,殿内顿时暗了不少。

    他又耐心的一一将室内所有灯盏熄灭,直至大殿内被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

    谢稹就在一片黑暗里背靠着桌几坐到了地上。

    他不想睡觉,也睡不着。

    三年来一直如此。

    夜凉如水,周遭黑暗如此纯净的包裹着他。

    好似只有如此他才能放肆的任由愧疚和悔恨去啃噬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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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安候府。

    寒亭猛的睁开眼睛。

    床顶帐幔上是这两天自己有些习惯了的缠枝莲纹,弯弯绕绕亦如人繁复的心绪。

    刚刚她又一次梦到了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夜。

    她还能清晰的记起,那少年用他冷白的手指递过来的那杯酒。

    那酒液微酸,带着梅子的清甜和一丝涩意。

    他离她很近,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说。

    “也许姑姑从未真正识得过我。”

    这句话,在当夜的那场大火中,在那入骨髓般的剧痛中,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是真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这个人。

    相处十余年,她以为自己之于谢稹,亦师,亦友,说是长辈,更似知己。

    她曾逼他练习自己最爱的行书,看他明明稚嫩却硬要老成持重的那张冷脸破功的样子。

    他也曾在她学艺不精,被推翻前浪之时,放肆嘲笑,气的她咬牙暗恨。

    那些日子,仿若在岁月中闪着碎光,美好犹如镜花水月。

    只是在面对权力与人心之时,终究是水中倒影,脆弱的不堪一击。

    今日听到谢稹的声音时,她的身体甚至不受控制的有些战栗。

    那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

    纵然她上天与她这般好运,偷来了这条命,可她依旧惧怕那个痛苦灼热的夜晚。

    她不想复仇,没那个心气,更没那个能耐。

    在她用自己的性命领略了那人的手段,算计和狠辣之后,这段偷来的时光,她只想好好活着。

    看看这河山天下,瞧瞧这俗世人情,最好能再有机会与那些珍爱的人再次交集,那便是此生至乐了。

    只是如今这承安候府嫡出大姑娘的身份,倒是让她有些头疼。

    这个身份,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偏还与谢稹扯上了些关系,身边又尽是不怀好意的人盯着。

    想起姜函秀和路氏一直以来小动作不断,今日在马车上态度又有些奇怪,寒亭总觉得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

    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自己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在承安候府的另一边,正房中。

    路氏正窝在承安候姜旻的怀中,说着今日宴上之事。

    “夫君,依我看太子殿下对咱们秀秀的态度着实是不一般,宴上那么多贵女,唯有咱们秀秀被太子殿下问了年纪闺名,就连皇后娘娘后来的意思,隐隐也是有让秀秀入东宫的意思。”

    姜旻一愣,连忙低头问道。

    “真的?太子当真看上了秀秀?”

    路氏有些不满的白了丈夫一眼道:“当然是真的,瞧你这样子,怎么,难不成是不相信咱们秀秀能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

    姜旻见妻子有些不悦,连忙道:“怎么会,秀秀是我的女儿,我自是也觉得她好的,只是有些没想到罢了。”

    他确实是没想到,赢得太子关注的不是同为周氏女出身的大女儿姜函亭,而是与太子毫无瓜葛的小女儿姜函秀。

    而且据自己夫人形容,太子是在席中一眼就瞧中了自家女儿。

    这可与太子以往一贯的冷淡性子有些不符。

    不过既然皇后都开口透露了这意思,想来是不会有假了。

    “这么说来,秀秀极有可能会入东宫?那可真是太好了!”

    姜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女儿成了太子的身边人,对于承安候府来说好处可不止一点。

    可能是近来太子在朝中行事作风越发强势,令身在其中的臣子都嗅到了一丝紧张,这才令自己有些想多了。

    到底也只是弱冠少年,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之时,自家小女儿灵秀可人,怎么就不能被太子相中了。

    想当年,自己不也是在众多贵女中,一眼便看中了家境清寒的路氏么?

    想到这,他不由低头看了下怀中的女子。

    路氏恰巧也正抬头看姜旻,见他这般看着自己,忍不住羞红了一张脸。

    “夫君何故这般瞧奴家?”

    她虽年过三十,可这般依偎着丈夫之时,仍旧神态娇羞,仿若小女孩儿一般,令人心中怜爱。

    姜旻顿时心头一热,正要翻身压下去,路氏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夫君等等,奴家还有事要说呢!”

    姜旻只好耐着性子问:“还有何事?”

    路氏脑中飞速转着等下要说的事情,面上却是有些担忧道:“我是有些担心大姑娘。”

    姜旻没想到,她竟是忽然提起了大女儿,顿时眉头一皱。

    “函亭?她怎么了,可是又惹了什么祸事?”

    也不怪姜旻这样问,姜函亭自从回京以来,每每外出就要惹是生非,如今在京中已是名声极差。

    路氏连忙道:“大姑娘并没有惹事,只是我想着她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今日之事一出,估计秀秀也快出阁了,总不好她这个做姐姐的比妹妹还晚,她本就非我所出,怕是要惹人闲话,说我不慈了。”

    “是以大姑娘的婚事,还是该早些打算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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