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赏菊宴也已近尾声。
在皇后与太子皆离席后,夫人闺秀们也都顺着內监宫女们的引领出宫了。
姜函秀清秀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水润,掩不住兴奋的光芒。
想到今日宴上太子的询问自己闺名时的目光,黑沉沉的迫人,她就觉得脸上又有热气上涌。
当时肯定也有其他人瞧见了那一幕的,可真是有些羞人。
后来殿下不再瞧她,应该是怕影响了她的名声。
自己还觉得失落来着,现在事后想来,才能领会了殿下的体贴之意。
路氏瞧见女儿的羞红脸颊的娇态,心中也是惊喜交加。
今天进宫之前,她确实有过女儿会得贵人青睐的奢望,可是到了殿上一看,满目俱是身份不下于自家的贵女,再加之太子迟迟没有出现,她也有些淡了心思。
却没想到,自家姑娘真有这个福气,在这大殿上的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一眼就被太子殿下相中了。
想到皇后和气的对自己和女儿说的话,路氏的心跳也加快了起来。
秀秀这次估计有望入东宫伴太子左右了。
且还是太子殿下亲自选中的,这是多大的殊荣,倒时一定会备受宠爱。
这一刻的路氏和姜函秀都沉浸在无尽的幸福喜悦之中,完全没意识自己二人好像忽视了些什么。
“娘,你说太子殿下怎么就一眼看中我了呢?”
姜函秀本不想让人瞧出来自己此时的兴奋,可在亲娘面前到底有些遮不住,还是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路氏微微一笑,拉住了女儿柔嫩的手,两人随着带路的宫女走在狭长的宫道上。
夕阳的余晖下,姜函秀的侧颜显得更加小巧清秀。
“秀秀你要自信些,太子殿下能在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瞧中你,自是有你的过人之处。”
路氏这时候露出了一个与平常的温和谦逊截然不同的傲然神色。
“你是娘的女儿,身上自然是有娘的影子的。想当年,你爹也是在一众贵女中一眼便选中了你娘我,便是那周氏比我身份高贵,容貌美丽,那又如何,最后陪在你爹身边,做了承安候夫人的,还是我。”
姜函秀略有吃惊的侧首看着母亲。
“娘,你和爹早在之前就相识了么?”
路氏随手扶了扶头上精巧华贵点翠簪子,轻叹了一声。
“是啊,我是与周氏一同认识你爹的,你爹却更中意我,若不是当时周家势大,你爹被你祖母逼着,也不会就娶了周氏。”
“不过事实证明,我就是比那周氏强,就连我的女儿,将来也会是宫中的贵人,而她周氏的女儿,就算顶着一个太子表妹的身份,也不过是你的陪衬罢了。”
路氏笑着道,显然是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满意极了。
姜函秀听了这话却微微一愣。
“娘,好像有件事不太对?”
路氏疑惑:“怎么了?”
姜函秀顿住脚步,脸色古怪:“姜函亭呢,好像从出来就没见她?”
经女儿这么一提醒,路氏也是一愣。
“是啊,她人哪去了,可别在宫中惹出什么祸来!”
两人这会儿都是吓了一跳,姜函亭那脑子她们可都是了解的,没个人看着在宫中折腾出什么事来蝌蚪不一定。
只是到了这会儿,谁也不知道姜函亭在哪了。
问了前方领路的宫女,能不能带她们回去找找,却只得到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夫人,这怕是不方便,宫中规矩森严,二位都不是宫中的主子,不能随意走动的。”
听宫女这么说,母女俩也没有别的法子,毕竟这是在宫中,由不得她们想去哪就去哪,也只能先出宫去再想办法了。
只是原本的好心情,这一下被破坏了大半,两人都是提着一颗心往外走。
直到被宫女领出了西华门,上了自家的马车,才发现,那让她们担心了一路的姜函亭竟然就坐在马车上。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候了,马车厢里光线晦暗。
姜函秀一撩开车帘,就只见一个面色惨白嘴唇鲜红,好似神鬼志怪传说中的僵尸一般的人坐在里面,登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后退一步,撞得后面要跟着上马车的路氏差点跌倒在地上。
“咦,你们回来啦?”
那人竟然还开口讲了话,声音清脆,是个少女。
姜函秀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姜函亭那家伙,当时就气急笑了出来。
“大姐姐,你可叫我和娘好找!”
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寒亭破坏了好心情导致的,她这会儿火气有些大了,不似平时故意做出来的温柔亲近。
寒亭一手掩唇打了个哈欠:“你们可算出来了,我也等了你们好久呢!”
路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臂,示意她冷静一下。
姜函秀这才缓了口气,坐到一边,撇过头不说话了。
“你妹妹刚发现你不见了,可是担心坏了,你怎么提前出来了,也不与我们说一声。”
路氏语气关心的埋怨着,似是真的极为担心寒亭一般。
“哦,这不是被二妹妹洒了一身的酒去换了身衣裳么,出来的时候本想在宫中转转开开眼界,没想到竟迷了路,等找回来的时候已是散席了,我就顺着人流出来了。”
寒亭很是无辜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解释道。
姜函秀嘴角轻轻一撇,有些不屑,又带着两分恼怒。
虽说自己从来没把这人当做姐姐看,但就算只是名义上的,有这么个蠢笨出奇的原配嫡出的姐姐,也是够给自己丢人的。
将来自己入了东宫,以姜函亭的名声,怕不是要成了那些嫉妒自己的人攻击自己的靶子。
路氏也是有些无语,但想到今日她没出现在宴席上也算是件好事。
不然若是皇后召见的时候,她也在,还不一定怎么收场呢。
想到这,她还是笑着安慰道:“不妨事,你妹妹也是担心你罢了,怕你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既然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就好。”
接着马车厢里就安静下来,只有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的辘辘声。
东宫,毓正殿。
夜色昏暗,桌上油蜡烛心“啪”的爆开,发出一声轻响。
“殿下,亥时了。”
身材圆滚的东宫內监总管王安,亲自剪去蜡烛上的灯芯,站在桌旁小声提醒道。
昏黄的烛光里,太子谢稹站在桌案前,躬身提笔写着什么。
王安的余光中,只瞧见桌上厚厚的一沓布满太子字迹的上好泾县六吉宣。
直到运笔将最后一个字写完,谢稹才将笔搁下,就着灯火仔细看了一遍,才将那最后一张纸与其他的都叠在一起,又亲自理好。
他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纸张,动作很是轻柔。
片刻后,才将这一叠纸递给了王安。
“同往常的一样,好生收起来。”
“是,殿下。”
王安嘴上应着,双手接过小心的接过宣纸,捧在手中。
不用看他也知道这纸上写了什么,那是《圣教序》全篇。
这三年来殿下几乎每日都会写上一遍,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写了这么多遍。
谢稹接过身侧宫人呈上的温热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上沾染的一点墨迹,随口问道。
“北疆的事商议的怎么样了。”
“回禀殿下,下午您离开之后,程太傅,周尚书与定国公争论不休,最终还是没个定论。”
谢稹冷嗤一声,语调讥嘲。
“他们就这么怕沈星酌回来?”
王安低下头去,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不敢随意插嘴多言的。
“明日传孤的诏令下去,命定国公世子沈星酌率大军班师回朝,准备受赏,既然已经大胜,又有何故拖着不让他回来?”
王安有些愕然,想要开口劝些什么。
却只见谢稹将手中棉帕往旁边宫人手持的铜盆中一丢,轻哼一声。
“他们怕什么,怕他真敢率军闯进宫来杀了孤?”
王安脸色一变再不敢多言。
他正准备告退,就听太子又唤了一声。
“将非白带来。”
王安连忙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小內监便将翠瞳黑猫抱了过来。
黑猫一见谢稹,便跳到了他的怀里,颇有些委屈的用猫脸在他怀里蹭了两下,瞬间那雪白的丝绸中衣上就多了几根黑色细软的毛。
谢稹却并不介意,任由黑猫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
他只是抬手顺了顺黑猫脊背上柔软的毛发,冷白的手指穿过黑色油亮的毛发间,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王安对这一幕倒是见怪不怪了。
太子殿下是个极好洁净之人,平日里衣服上沾了一星半点的灰尘都会皱起眉头,吓得东宫一种伺候的人心惊胆战。
却唯独面对这只黑猫时,总是格外纵容宠溺。
被谢稹安慰了一会儿,黑猫非白总算不那么委屈了,舒适的赖在太子殿下的怀里,撒起娇来。
谢稹见它这模样,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低声自语了一句。
“好像重了不少,怕是要被嫌弃了。”
黑猫似是听见了,耳朵竖起,伸爪轻拍了一下这人的手臂。
谢稹随即笑道:“好,好,不说你便是。”
又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你啊,也就对着我这点能耐。”
王安见太子殿下今日难得的心情不错,竟有心思说笑了,也连忙跟着打趣。
“非白主子可真是聪明,好像能听懂殿下说话似的,就是这脾气可还真不小。”
谢稹随手挠了挠黑猫的下巴,却半晌没说话。
殿中一阵沉默,王安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自己这别不是说错什么了吧。
过了片刻,才听到太子那熟悉的沉冷声音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
“是啊,这副脾气,随了谁呢?”
王安低着头,不敢吭声,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果然就是嘴贱,早知道只要是有关那位的不论是人,事,物,最好都别吭声的,结果在只猫身上犯了糊涂。
那位是自己能随便置喙的么,便是她养过的猫,自己也没资格说啊。
谢稹瞧见他脸色不好,也没说什么,只是叫那抱猫的小內监上前来。
小內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今日你也是瞧见了那女子背影的?”
小內监连忙点头:“启禀太子殿下,小的瞧的清楚,是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姑娘,瞧着背影打扮应该是今日参加宫中宴会的世家贵女。”
王安一愣,他当时走在后面,并没瞧见那女子的身影,回来也没见太子再问起,以为太子不想追究了,谁想这时候竟又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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