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世子沈星酌回京的那天,恰好是重阳节。
九月初九的京城,秋高气爽,阳光正好。
定国公嫡女沈星月在京中最好的酒楼望月楼包了隔间,招待一同前来迎接她兄长回京的各府贵女。
姜函秀和寒亭两人带着婢女一出府,便被这汹涌的人潮吓到了。
许是正好与节日撞在一起,今日京城街上的人特别多,马车在这人流中行进的颇为艰难。
小梨掀了帘子瞧了瞧,摇摇头:“姑娘,这么多人,咱们坐马车怕是赶不过去了。”
姜函秀也瞧了两眼,有些不甘心的咬咬唇。
“怪我出门耽搁了,那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了啊。”
寒亭拍了拍裙子,站起身,动作潇洒的跳下马车,引来姜函秀和身边婢女的一阵惊呼。
“那就走着去喽,还能快些。”
“姑娘慢些,等等奴婢!”
小梨慌忙也跳下了马车,跟上自家姑娘。
姜函秀则是焦急的在马车上跺了跺脚,看了看如潮水般的人群,到底是没能狠下心也一起下去。
边上婢女见她有些不快,连忙道了一声:“大姑娘也太没规矩了些,这般身份怎好与这些平民挤在一起。”
姜函秀瞥了她一眼,咬了咬牙,对着马车外车夫道:“回府!”
婢女忙问:“姑娘,咱们真不去了啊?”
只听姜函秀恨声道:“回去换个轿子出来,不然让我也像她一样挤过去么!”
婢女讷讷无言。
寒亭下了马车,悠闲地行在这皇城主街上,人虽多些,却也没有像坐马车那般举步维艰。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既能出来透透气,还能不与姜函秀待在一处,处处防着她,真是舒心多了。
“姑娘你慢些,你走错方向了,望月楼在那边!”
小梨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小脸红润的嗔了一句。
两人随着人流往望月楼的方向走,只是刚刚走到望月楼所在的坊街上,便听见身边行人的欢呼声。
“沈将军入城了!”
“北疆大捷,沈将军班师凯旋!”
“天佑我大梁!”
寒亭愣了一下,顺着人声处望去,远处有殷红的旌旗随风飘扬,上面隐约瞧的见一个“沈”字。
那是沈星酌的将旗。
人潮忽然便的汹涌起来,寒亭和小梨被裹挟着往那将旗的方向而去,不远处就是望月楼。
望月楼三楼的雅间中,竹窗大敞着,视野极好,能一眼便将整条街尽收眼底。
身着粉衣的少女斜倚在栏杆上,回头笑道:“星月,我瞧见你哥哥的将旗了,偌大一个沈字,好威风!”
沈星月则是端正坐在栏杆前,手中捧着一盏热茶,袅袅热气熏的她眼中带了两分水汽。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将旗的方向,直到那旗帜越来越大,越来越鲜明,清晰。
直至露出下面骑着骏马,身着银盔的高大身影。
她嘴角才抿出了一个笑,低喃了一声。
“哥,回来了。”
寒亭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索性也就不再挣扎。
眼见着那将旗越来越近,旗下方立于骏马之上的英武青年渐渐清晰。
离得这般近时,已经能看见那青年冷峻英朗的面容。
身上银盔在阳光下反射的耀眼的光,仿若勾勒的青年如年轻的神祇。
就连那身下的骏马也格外神俊,马首高昂着,颇有不可一世的傲气。
身边人群议论声逐渐变大,尤以女子的娇声居多。
“沈将军生的好俊朗,瞧着这般年轻呢!”
“这可是我们大梁最年轻的战神将军,不仅出身高贵,更是有勇有谋。”
“听说沈将军还与当今太子殿下相交莫逆呢。”
寒亭对这些充耳不闻,她被那银甲的反光刺的微微眯起眼,青年俊挺熟悉的轮廓勾勒在视野里。
小梨在旁边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姑娘,这沈将军果然如她们所说,俊朗的很,只可惜那天姑娘在宫宴上没瞧见太子殿下,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更加俊美。”
这小姑娘年纪小,胆子却不小,那日寒亭从宫宴一回来,她便缠着寒亭问太子殿下到底生的什么模样,可有去年打马游街的新科探花好看。
得知寒亭因迷路错过了见太子殿下的机会,还很有些遗憾和恨铁不成钢。
寒亭被她这一下,弄得倒是少了两分伤感追忆,好笑这小姑娘胆子实在大,什么人都敢拿来打趣说笑。
她转头对着小丫鬟恐吓道:“你这小女子,居然敢调侃太子殿下和国公世子,小心被人听了去,告到府衙定你个大不敬的罪名!”
话到一半却已是有些笑意。
只是小梨面色却是古怪了起来,愣愣的看着前方。
“姑,姑娘——”
小梨扯着寒亭的袖子,一只手指着前方。
“沈,沈将军好像停下来了。”
寒亭一愣,转头看去。
阳光下那闪闪发亮的银甲,果然不动了。
不,并非不动,那匹皮毛黑的油亮的骏马正晃着脑袋,似乎在寻着什么。
接着那骏马侧过头,转了个弯儿,竟是朝着人群走了过来。
本来是拥挤的人群,一见沈将军的马过来,有些茫然,但也赶紧让出了通路。
那正在行进的大军也都停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沈星酌治军极严,便是当下也没有半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倒是周围的人群见沈将军的坐骑忽然向这边走来,忍不住小声议论着。
而寒亭则是看见那匹高大漂亮的玄黑色骏马,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唯独马头眉心处,不到拳头大的白色印记。
这匹马的名字,叫玉璃。
骏马缓步往这个方向走着,马上的青年似乎还有些不解,勒了两次缰绳,却见那马不满的晃着脑袋,黑色的鬃毛跟着扬起。
寒亭就这么愣愣的瞧着,那骏马行到了她的跟前。
那一直高傲昂着的马首低了下来,在寒亭身上嗅了嗅,然后冲着边上打了个响鼻。
之后又亲昵的在将那大脑袋顶在寒亭的颈窝处,蹭来蹭去。
而寒亭此时却是有些茫然的望着马上,那身着银甲的俊朗青年,那轮廓在逆光之下有些模糊,却还是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此时是有些迷惑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是遇见了非白那只又奸又滑的懒猫,接着是这只憨憨的蠢马。
怎么这些个非人的家伙,嗅觉就这么灵敏呢,明明换了个身体,这都能认出来?
而坐在马上的沈星酌此时也有些不解,他看着身前被黑马拱的后退了一步的女子,心中竟然浮起一个诡异的想法。
玉璃是他的坐骑,却是那人从小养在身边,后来见他实在喜爱,这才转赠给他的。
这黑马是北疆名种,当世难寻,马性烈且桀骜不驯,便是自己与它战场同生共死三年,一人一马已有了极佳的默契,可这马却也不曾这般亲近的朝自己撒娇。
怎么会当街,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这般?
沈星酌又勒了两下缰绳,却明显感觉身下的黑马极其不耐的刨了两下蹄子,就知道自己这是硬拽不动了。
他只能翻身下马,走到那女子面前。
刚刚在马上离得远,如今这一细瞧,倒把沈星酌看得一愣。
这女子一脸厚重的妆容,惨白的铅粉将五官盖的都有些模糊不清,只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分外显眼。
刚刚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又一次盘旋出来。
他将拽着黑马的缰绳,硬是将它从女子身边扯开。
沈星酌有些歉意的道:“马儿顽劣,惊扰姑娘了。”
寒亭摇摇头,看着那匹被拽住马头,有些不驯的黑马,没有说话。
沈星酌又打量了她两眼,终究还是心中那丝隐隐的奢望占了上风。
“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今日惊扰姑娘却是沈某的过失,改日当登门赔礼。”
周边的人群已经纷纷议论开了,那边等在原地的军队中,也有几位将领模样的人物向这边张望着。
望月楼上,几个世家的姑娘们,此时已纷纷聚在栏杆处,看着楼下这一幕,惊得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淑女形象。
粉衫少女最是个搁不住的,见状连忙问道:“星月,你哥哥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停下来了?”
边上另一个紫衣少女也伸着脖子往楼下瞧,“我瞧着似乎是在与一个女子说话,嗯,那女子看着好像有几分眼熟。”
沈星月这会儿也耐不住了,跟着往下望去。
“那女子是谁,我未曾见过。”
她微皱着眉,细细想着自家哥哥接触过的女子。
她哥他还能不了解,从小到大除了自家人,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女都罕见,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忽然勒马去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说话。
边上的紫衣少女,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盯了半天。
忽然,她猛地的一拍栏杆,脸色涨红的怒道。
“那,那人是姜函亭,就是那个打我的姜函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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