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大家都在关注棋盘和寒亭身上时,却没人发现坐在寒亭对面的沈星月,一脸凝重的神色。
她自四岁时开始便跟着小姑姑学习棋艺,自那之后对棋艺便是十分感兴趣,后来也请教过一些此道大家,只是觉得和小姑姑比起来,那些所谓大家的棋艺却是失了两分灵性。
她的表哥,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谢稹也是此道高手,他曾经对小姑姑棋艺的评价就是,路子太野,匪气十足。
不过这也不奇怪,谢稹的棋道师从宫中的棋艺大家叶学仕,走的是极为严正端谨的路数,进攻性强,稳打稳扎,是极为正统的流派。
只是在遇到小姑姑的时候,总是在看似要赢得局面下输给对方,就是因为小姑姑的打发野性灵气,总让人摸不准她的布局,却又在最后的时候,巧妙地掉到她挖的陷阱里。
因此谢稹嘴上虽然总是极为嫌弃小姑姑的打发,可背地里却还是咬牙在棋道上狠下了些功夫。
而沈星月自己,则是一直都没赢过的。
可是现在,她面临这位姜家姑娘的时候,那种当年与小姑姑对弈时奇怪的不安感,又上来了。
沈星月暗自警惕,每一次的落子不由更加小心了些。
边上的人却都有些看不明白,蒋明华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明明瞧着沈姑娘占尽了上风,她的对手水平照她差了一大截,怎么落子还这么保守谨慎。
一边的左巧云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沈星月莫不是在让着她吧,不然何必拖这么久?”
沈星月听在耳中,有些不悦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下棋对弈最讲究的就是个态度,无论输赢,总要全力以赴才好,她与这姜大姑娘无亲无故,怎么可能给她放水。
被人如此揣测,自然心中不悦。
只是就这一留神的功夫,寒亭的白子已然落在了一个刚刚被她忽略的位置上。
她登时就觉得有些不妙,这颗白子一落下,虽然从大的局面上看不太出来有什么变化,可身在棋局中的沈星月却忽然压力倍增,手中捏着一颗黑子,想了半天,竟不知放在哪里好。
周围的人见她迟迟不落子,都有些疑惑了,甚至左巧云还与身边的几个姑娘小声议论了起来,声音虽低,可嗡嗡之声着实令人烦躁。
蒋明华有些瞧不上这些人的做派,观棋不语真君子,这点修养身为世家女子,难道都没有么。
再加上左巧云刚刚那句评论,她听着也不耐烦,不由淡淡开口。
“即便再弱的对手,再简单的局势,也应该严阵以待,谨慎行事,沈姑娘这般乃是真正爱棋之人。“
她自觉自己这话说的公允又有水平,而且还巧妙的恭维了一番沈星月。
毕竟这位沈家姑娘从辈分上来说是太子的表妹,且太子曾经长居过大长公主府,对大长公主视若亲祖母,对这位表妹的情分也是非同一般。
蒋明华想要坐稳太子妃之位,得到太子谢稹的垂青,自然对太子重视的人也十分想要讨好亲近。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一句话一出口,身边的女孩子们是都闭上了,清净了下来。
可是沈星月抬头看她那眼神,却不是欣喜赞赏,而是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和郁闷。
她顿时有些茫然。
自己这话说的哪里不对么。
沈星月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外界的干扰,而是专心对付眼前的棋局。
她拧着秀气的眉头,思考良久,却还是犹豫再三,迟迟不敢落子,生怕掉入对手设置的陷阱中。
纠结半天,她还是决定先观察一下对手的神情,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只是偷偷抬眼瞧去,却发现对面的女子正嘴角含笑的望着她。
那妆容虽浓重俗艳,可那双眼睛确实清澈至极,微微的弯起时,带着些宠溺的味道。
沈星月一滞,心也跟着有些乱了,总觉这一幕熟悉的很。
她慌忙的低下头,重新看着棋局,脑中再浮现起那个微笑时,却只觉得满局都是破绽,竟是寸步难行。
深吸一口气,她还是落了一子,只是心中已隐隐有种预感,这局棋可能要输了。
果然随着对面接连落下的几颗子,白子的布局以渐渐显现出来。
而这时,站在两人最近位置的蒋明华,脸色也渐渐变了。
这白子的布局竟然如此隐蔽细致,此时浮出水面却又显得匪气十足,不留半点情面。
沈星月瞧着那精妙的布局,处处的陷阱,捏着棋子沉思良久。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无路可走了,无论走哪一步,都会掉到对手设置的网中。
只待她一落子,对面就会显出獠牙,将她蚕食。
这一局,她已经输的干干净净。
只是在场能瞧出这局势的却不多,很多人还在好奇沈星月下一步会落子在哪里,觉得沈星月离赢下这场对弈已经不远了。
而寒亭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蹙眉沉思的沈星月,对身边的一起一切置若惘闻。
沈星月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将那颗黑子扔回了棋壶里。
“结束了。”
她轻声道。
边上一些不明所以的女孩子顿时议论起来,而有些水平高一些的,则是看出了门道,也陷入了沉思。
而左巧云则是低声讽刺:“你们瞧瞧,这姜函亭棋艺臭的,星月都不忍心下了。”
而一边对围棋不算精通的姜函秀,此时也觉得沈星月是快赢了,不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姐妹情。
“大姐姐,没关系的,你刚会京都没多久,从小也没有好的师傅教导,这种世家闺秀才会钻研的技艺,你就算是输给了沈姑娘,也是正常的,你看沈姑娘还肯让着你呢,你不用难过。”
她柔柔的安慰道。
只是却见沈星月忽然看向她,神色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眼神中更带着三分羞恼。
反而是寒亭没看她,而是淡笑着搓着手上的棋子。
她顿时也茫然了,这是怎么了,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么?
沈星月耐下性子,开口道:“并非是姜姑娘输了,而是我输了。”
姜函秀愣了一下,茫然的看向棋盘,只是凭借她对围棋不多的认识,这明明是黑子占优势啊!
这时,刚刚一直在拧着眉头思索的蒋明华忽然一拍手,道:“原来是这样,好精妙的布局!”
她声音顿时将众人吸引过去。
因为身份特殊,蒋明华在众人中的低位也是非同一般,再加上她本也是公认才女,大家便都安静下来看向她。
蒋明华冲着寒亭道:“姑娘棋艺不拘一格自成一派,这一局恕我眼拙,竟然到此时才看出这等用心的布局来,看来沈姑娘输的着实不冤枉。”
她之前确实没想到,寒亭的棋艺如此高超,这下棋的路数也十分清奇,险些让她再众人面前露了和姜函秀一样的笑话。
接着又转向沈星月,“沈姑娘也是兰心蕙质,竟然能如此早的就觉察出这布局的凶险之处,明华佩服之至。”
沈星月听了这话才略微好受一些,总算有人瞧出自己的不容易了,她刚刚被那姜函秀的一句气的差点憋屈死。
而寒亭则是觉得这位蒋姑娘果然是皇后的外甥女,说话滴水不漏,虽然沈星月是输家,可叫她这么不经意似的一捧,倒显得也是棋逢对手,让人心中舒坦许多,还真是会做人。
这时身边的女孩子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沈星月输给了这个姜家的土包子。
左巧云第一个就不信,立刻上前一步细细的看了起来。
她虽然嘴有些损,但实际在棋艺上造诣还是有些的,再加上蒋明华在旁略微点了两句,便清楚了此中的关节,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姜函秀此时也是脸色涨红,羞窘不已。
她此时终于是听出来自己在众人面前闹了一个大笑话。
刚刚她竟然还以为是姜函亭棋艺太差,是沈星月在让着她,怪不得沈星月一脸羞恼的看着自己,自己这话让她更下不来台了。
她看向坐在沈星月对面,面色平静的寒亭,咬了咬下唇。
姜函亭不是什么都不会么,不是一直举止粗鲁无礼令人厌恶么,不是个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么?
怎么突然就能下棋这么厉害,自己连看都看不懂了,让她再众人面前如此丢脸?
这令她心中原本被压抑的不安浮上来,和眼下被打脸的羞窘混合在一起,一点点的恨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蒋明华看着眼前的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着圆场。
正巧门外一个婢女进来,对着屋子里的众人行礼。
“各位姑娘,寿宴要开始了,国公夫人命婢子带姑娘们到前厅赴宴。”
蒋明华顿时送了一口气,看向沈星月。
沈星月这会儿也已经恢复了情绪,动作优雅的轻抚了裙子上的褶皱,才缓缓站起身。
她转头看向寒亭,忽然笑着道:“姜姑娘,不介意的话,与我走一起吧。”
蒋明华微微一愣,身边的如左巧云一般的姑娘们也都是怔了一些,接着微微变了脸色。
沈星月的性子大家都清楚,对看不上的人基本不屑一顾,颇有些傲气。
如今竟然会主动邀请人与她一同走,显然是认可了姜函亭进入了她的圈子,成为她的朋友了。
而已沈星月的身份,能入她的眼,就意味着一只脚迈进了京城最顶级的闺秀圈子。
这不由得让众人有些红了眼,心中既不屑又嫉妒不已。
而站在最后面的姜函秀,此时已经将手紧握成拳,却丝毫觉不出痛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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