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候府正院中。
鸢紫色的锦被微微隆起,里面传来女子阵阵的啜泣声。
路氏心疼的拍着被子,轻声劝道:“秀秀,你先出来,你这哭身子受不了的。”
姜函秀缩在锦被里,声音嘶哑哽咽道:“娘,我不想活了,相熟的小姐妹们都以为要入宫的是我,结果却成了姜函亭那个土包子,那群面甜心黑的,还不知要怎么讽刺我呢!”
路氏连连安慰:“你别急,便是她姜函亭入了宫,也不过就是个侧妃,娘再与你寻一门好亲事,定不比她差的!秀秀乖,先出来吃点东西啊。”
姜函秀猛地把被子掀开,露出一张哭的苍白的脸,眼睛红肿的眯成一条细缝,实在不见往日清秀模样。
“什么亲事能比得上太子侧妃,也就国公夫人了,可就连定国公府也想娶姜函亭,她凭什么,凭什么!”
她说的,狠狠撕扯着手里的锦被,柔软精贵的绸缎背面被□□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痕。
路氏见女儿这样,心疼的不行,连忙将她抱在怀里。
“秀秀不哭,不哭啊,娘想办法,娘的秀秀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娘一定不会让那姜函亭如愿的。”
姜函秀从路氏怀里抬起头,哽咽着不解问:“可是圣旨已下,爹也乐得如此,娘您还有什么法子?”
路氏抱着她,轻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发丝,冷笑道:“只要姜函亭失了贞,便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宫了。”
姜函秀猛地捂住嘴,半晌才道:“可是母亲,这,这,这怎么才能——”
路氏悠悠问道:“还记得,接旨那日,你父亲说了一句什么吗?”
姜函秀一脸茫然,皱眉思索了好半天才道:“没说什么啊,好像是让姜函亭收收心,多想想怎么笼络太子殿下,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说道这,她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娘你是说,姜函亭喜欢沈将军,我们可以利用!”
路氏请戳了女儿一个指头,嗔道:“还行,没哭成傻子!”
“可是,沈将军怎么可能听我们的啊?”
“所以我们要找人帮忙啊!”
姜函秀更疑惑了:“这事谁能帮我们?”
路氏意味深长的笑着道:“你要知道,姜函亭入东宫与你可不一样,你只是个侯府的女儿,而姜函亭她还是太子的表妹。”
礼部尚书蒋府。
蒋明华正对着一方棋局闭目沉思,忽的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姑娘,刚刚外面有人送了一封信到门房,说是给姑娘的,一定要姑娘亲自拆开。”
蒋明华眉头微挑,曼声问了一句:“是谁送来的?”
婢女摇摇头,道:“不知道,门房说那人不愿说,直说要姑娘亲自将信打开。”
“拿进来吧。”
蒋明华将手中棋子轻巧的扔进棋篓里,这盘棋她这两天一直在复盘,细细揣摩,方觉得那位姜大姑娘着实厉害的紧。
那婢女恭敬的站在珠帘外回话,朦朦胧胧间,只瞧见蒋明华白净脸上的莫名笑意。
听到吩咐,这才赶紧拿着信进了屋中。
蒋明华接过信,拆看扫了两眼,嘴角慢慢勾起。
那婢女瞧着有些好奇,不禁问道:“姑娘,到底什么人啊,还神神秘秘的。”
蒋明华将信纸对折,扔到了屋中取暖的炭盆里,十月的天气,京中已然是凉的很了,讲究些的人家也都已经用上了炭火。
她盯着那信纸燃尽,才道:“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要送我一程的人。”
火苗跳跃,蒋明华又将目光移到了棋盘上,笑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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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来后不久,宫中便来了负责教导礼仪规矩的人。
寒亭前世在宫中待过不少时日,这些礼仪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宫中的嬷嬷要求十分严苛,每日练习也是疲惫的很。
每到这时,她就更是心中咬牙,恨不得将谢稹千刀万剐个百八十遍。
被这人害死一次还不够,重活一回还要受这人折磨,她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他好大一笔债吧!
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只好低头眯着做人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眼看着入宫日子临近,必要的一些准备还是要做的。
例如寒亭要带入东宫的嫁妆。
“这就是我娘当年所有的嫁妆?”
寒亭捏着那张薄薄的嫁妆单子,斜眼瞥了坐在上方的路氏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
路氏撑起一张完美无瑕的笑脸,和蔼亲切。
“是啊,你娘当年也算是十里红妆,嫁妆着实不少,只是这些年来疏于打理,这许多铺子啊,庄子啊,都因经营不善,产业缩水了不少,也是怪我,这些年,为了避嫌,一直不怎么上心。”
寒亭粗粗捋了一边这张单子上的许多资产,眉头一挑道:“母亲这话说的倒是让我汗颜了,我刚刚还奇怪呢,前几日刚与父亲在书房闲谈时聊起,我娘当年的陪嫁里,光京城东市庆盈坊上的铺面就有三间,西市骆临街的宅子一座,另有淮南坊的宅子两间,更不要提京郊的庄子良田至少千亩。怎的这张单子上,只有西郊铺子一间,良田两百亩,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
路氏脸上的神色路威有些挂不住,她干笑两下,声音有些紧张。
“大姑娘,我虽说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可是你能入东宫我也是真心高兴的,你要知道我这些年职称打理侯府不容易,有所疏忽还请大姑娘多谅解。”
她这话已经是在寒亭面前软了态度,接近服软的意思了。
可惜,对于寒亭来说,这些嫁妆于她意义不大,可对于那个几个月前无辜丢了性命的女孩子,对于十多年前那个绝望处境中难产而亡的女人,对于她们来说,这笔钱,估计宁愿去散了救济难民,也不愿留给这些间接害了她们性命的人吧。
寒亭将那张嫁妆单子折了起来,放到袖中,看向路氏。
“母亲说的我明白,只是这嫁妆到底是我亲娘留下来的,无论多少,我都是要尽数带走的,毕竟这侯府中,有资格拥有这笔嫁妆的,只有我一个。”
她神情平缓,眼神却定定的看着路氏。
路氏的唇角渐渐下滑,形成了一个略显刻薄的弧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亭笑了一下:“母亲,我娘当年的嫁妆单子,在京城府衙中应有存档,您这些年就算再疏于管理,这些铺面庄子的收益,也都应该又账本记录,我入宫前,这些事一定要见到的。”
路氏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她没想到姜函亭一个在京城还没待几个月的野丫头,竟然直接就抓住了这件事情的痛处,若这是将那嫁妆单子的存档找出来,账本拿出来,她根本就经不住查!
那这些东西,势必就要吐出来,这姜函亭还真是狼子野心,够狠的!
寒亭说完也不给路氏再开口的机会,如今局势已定,她想不进宫也不行,而路氏也再没什么拿捏她的机会,索性就将脸皮撕破,她也懒得再装。
她起身向外准备离开,却听路氏略带恨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大姑娘,你要知道,做事不能做绝,把人逼上绝路,往往会反噬自身。”
寒亭听这话险些乐出声来,回头看了路氏一眼,这女人双眼发红,好似一只被侵略了领地的母狮。
“姜夫人,那您也要知道,您不过是承安候的夫人,不是承安候,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要想,这样失去的时候才不至于那么心痛。”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推开了路氏厅中的门。
清晨的阳光洒下,照在她的身上,在冰冷的空气中多了一丝温暖。
她却知道,这不过是战役的开始。
未来,在那深深的宫墙里,在她前世绝望赴死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恶意在潜伏。
房门“嘎吱”关上,姜函秀忍不住红着眼睛从里面冲出来。
“娘,你看她那个张扬样,她这还没进宫,没得宠呢,就已经敢这么和娘你说话了,这将来要是太子登基,还能有我们母女俩的活路吗?”
路氏一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因她太过用力,那茶盏不停抖动着,茶水溅到她都手上,方才感受道那茶水已经冰凉。
她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眼睛通红,神情绝望扭曲的女儿,心中默默下了决心。
威胁了路氏一番,她转身去了姜旻的书房。
“父亲找我?”
姜旻正低头作话,闻声抬首看见她进来,招呼道:“快过来,瞧瞧为父这副墨竹画的如何?”
寒亭凑过去随意看了两眼,笔法粗糙,用墨不恰,流于俗套,便真诚的敷衍道:“女儿是个鲁钝的,不懂画,不过看父亲这画也觉得极好看。”
姜旻顿时满意点点头,又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才对着寒亭道:“函亭啊,你既要入宫,这琴棋书画,多少还是要懂一些,总不能太子与你赏画论意之时,你也这般回答,不免有些太煞风景。”
寒亭谦逊的点头:“父亲教训的是。”
姜旻又道:“听说最近各府贵女都邀你过府小叙?”
寒亭愣了一下,没想到姜旻还关心这事。
“是,是有不少,不过最近女儿备嫁,事务繁忙,就都推了。”
姜旻摇摇头道:“别的人推也就推了,可这蒋家姑娘的邀约,你不应该推。”
“父亲是说,我需要与蒋家姑娘交好?”
姜旻道:“正是,她即将为太子正妃,于情于理,你都不应回绝她。”
寒亭想了想,觉得姜旻说的有道理。
她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那个无拘无束的永乐郡主的时代,如今她眼看要入宫做人家的小妾了,想活得自在些,与这太子妃搞好关系还是必须的。
于是,没两日,当寒亭再次受到蒋明华的请柬,邀她出席诗会时,她便没有再拒绝。
十月末的京城,下了隆盛二十八年的第一场雪。
今日的诗会在京中有名的南山别院举行,南山别院本是皇家别院,后被赏赐给了璟王,成为了璟王女儿景平郡主的别院。
景平郡主在京中是出名了的喜好交友玩乐,最喜在别院举办各种诗会雅宴,邀请各位青年才俊,世家贵女前来参加。
“今年的雪下的有些早啊,不过倒是让我们赶上了,也算是巧的很。”
蒋明华看着寒亭,如与亲密姐妹一般闲话。
寒亭目光从白皑皑的雪上移到蒋明华白净的笑脸上。
“进宫之日临近,蒋姑娘怎么会有心思来赴这样的诗会?”
蒋明华笑着道:“你初来京城不知道,这诗会每月一次是惯例,本就是我少时与景平姐姐,和另两位闺中好友一同撺掇出来的,如今我要入宫了,以后怕是再难有什么机会再来参加了。”
她笑里带着两分怅然,倒是让寒亭感受到了她的一丝无奈。
“蒋姑娘也十分贪恋少女时光?”
蒋明华回眸问道:“姜大姑娘,你有什么贪恋的事情么?”
寒亭看着远处作诗玩闹的少年少女们,道:“也有吧,无论什么,都比入那宫墙内要好。”
蒋明华愣了一下,没想到寒亭突如其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姜大姑娘,你是个有趣的人。”
她眸光闪动,笑着说,“可惜了。”
最后一句意味不明,寒亭总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
没一会儿,景平郡主带着一种闺阁姑娘们过来,缠着蒋明华和寒亭喝酒。
“你们今日定要多喝两杯,尤其明华,以后再见你一面怕是难了。”
姜函秀也在一边笑着起哄:“大姐姐,你以后要入宫了,我们姐妹怕是没有在这般聚的机会,妹妹我在这要敬你一杯。”
一群人起着哄,寒亭也就顺着喝了两杯,蒋明华倒是来着不拒,很快白净的脸颊就熏上了微红。
她摇晃了两下,挥手示意自己实在不胜酒力,众人这才放过她,让她与婢女一同下去休息了。
景平郡主看着寒亭笑道:“姜大姑娘瞧着还行,要不再来两杯?”
寒亭连忙也跟着摆手,“我也有些醉意,实在不能再饮了。”
景平郡主也没为难她,只对着婢女吩咐道:“你送姜大姑娘去客房休息吧。”
接着便与其他的一众贵女接着行起了酒令,笑闹着饮乐起来。
“大姐姐,可需要我陪你一起?”
姜函秀担忧的问了一句,寒亭连忙示意不用,这才跟着那婢女出了屋子。
进了后院厢房,那婢女恭敬的取了醒酒茶递给寒亭喝了,这才退了出去。
寒亭今日喝的不多,但着身体明显酒量不怎么样,喝了醒酒茶,倒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她总觉得这困意来的有些太快了些,心中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对。
困意阵阵上涌,她强挺着从发髻上拽下一只发簪握在手中。
这才倒在了床上。
过了不知多久,大概一盏茶,大概一柱香,房门“嘎吱”一声轻响。
脚步声传来,不轻不重,渐渐来到了她床前。
寒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她觉得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不再犹豫,迅速起身逼上,将那只簪子顶在了那人的咽喉处。
只是看见那人眼睛之时,她才惊疑的问了一句。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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