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想见你(4)

小说:再冬 作者:金丙
    从沙发到门口也就没几步距离, 蔡晋同走出沙发的时候腿撞到茶几,疼得他皱起脸。

    茶几脚擦地的声音不小,在夜深人静的酒店客房里显得很突兀。但那两人仿佛在这时空之外, 他们仍在望着彼此, 望着过去。

    蔡晋同似乎在他们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

    他受不了自己这会儿的感性, 脚步略微凌乱地快速往门口逃,想把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他们。但刚打开房门,他就听到一声“你也走吧。”

    蔡晋同回头,看到喻见在说话。

    喻见看着孟冬道“话已经说清楚了, 你也走吧。”

    孟冬没有动, 他眼中布满红血丝。

    喻见的视线其实还模糊着,但水光仍只是含在眼中,“我困了,想休息。”她说。

    孟冬依旧不动。

    喻见最后收回目光,下真正的逐客令“出去。”

    孟冬又坐了几秒,始终没发出声。门开着,外面人走动的声响传进屋, 他这才站起来,喉结滚动地艰难, 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他转身大步往外。

    蔡晋同不得不让开。不远处有住客即将经过,他怕人瞄到屋里, 在孟冬踏出大门后,他立刻把门阖上。

    一扇门将内外隔绝, 蔡晋同有些懊恼,他开口“孟冬,你”

    孟冬问他“烟呢”

    “啊”蔡晋同赶紧掏烟, 总共还剩一支,他把一盒都塞了过去,连带打火机。

    “回吧。”孟冬拿上烟,打开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没再多说一个字。

    蔡晋同站在两道门的中间,左边是喻见,右边是孟冬,他在想他不该没忍住说要抽根烟。

    他又站了一会儿,最后朝孟冬的房门看了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坐电梯下楼。

    孟冬进屋后,往门边墙一靠。

    他把烟取出,烟盒揉扁随手一扔。手指夹着烟,没有点燃,他望着对面的墙壁。

    他第一次抽烟是在从北京回到英国之后。他爸的烟盒扔在茶几上,已经拆封,他盯着看了许久,从里面抽出一支。但四周没打火机,他懒得找,就去厨房打开了燃气灶,把这支烟点着了。

    第一口差点呛出眼泪,他没停,第二口第三口吸得更加凶猛。

    烟很快只剩半截,他爸这时回到家,走进了厨房。

    他没理会,又吸一口,然后对着水池弹了弹烟灰。

    他爸没惊讶,也没教训他不能抽烟,只是对他说“既然回来了,明天就去上课,好好把书念完。公司应该快撑不下去了,但是就算再难,我也会让你安心读完剩下的书。”

    他手撑在水池边,烟灰扑簌簌往下落,眼前烟雾缭绕,她的笑容仿佛若隐若现。

    他轻轻地“嗯”了声,夹起烟,继续抽完剩下的半截。

    两间客房只隔着一堵墙,喻见站在门背后,慢慢将门反锁,她看向左边墙壁。

    刚才隔着房门,她听见那人问“烟呢”。

    她至今都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因为他从没在她面前抽过,但后来的那些见面,她总能在他身上闻到烟味。

    有时浓,有时淡,有时出现在他的羽绒衣上,有时出现在他的t恤上,后来就出现在了他的羊绒外套上,还有他的西装衬衫上。

    她断得决绝,头也不回地走上自己的路,她在学习让自己以后的生活中没有那个人,可那个人却始终都没真正离开。

    后来两年,她除了工作就是在治疗耳朵。植入的导管没能提高她的听力,医生还是建议她动手术,但这种手术风险太大,她始终没点头。

    父母那里她没能瞒到最后,但幸运的是,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过去了,所以父母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也能光明正大的寻求各种治疗手段。

    她看过中医,试过针灸,有时去大医院,有时跑到小地方寻偏方,经纪人陪她出过几次国,因为听说国外某某地方能够治疗她的耳疾。

    经纪人对她没有隐瞒,每次出门治疗,对方都会告诉她,“这是我老公推荐的医生”,或者,“这是孟冬发来的,他说那个医生曾经治愈过跟你相似的病历”。

    旧手机被她塞进了杂物盒也没用,他的名字时刻都在被人提起。

    喻见垂眸,又拉了拉房门,确定已经反锁紧,她才走回客厅。

    她没叫人上楼收餐具,时间太晚,她也确实疲惫,她回卧室拿上自己的毛巾,想去洗把脸,忽然看到被她扔在床上的两部手机。

    一部是她现在正用的,之前她刚跟表妹通过电话;另一部是被她不经意地一道带了过来。

    她去卫生间洗漱完,又冲了下脚,换上酒店的拖鞋,她回到卧室。

    明明已经很疲惫,可是躺上床,她却毫无睡意。

    她打开灯,望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楼下客房,蔡晋同还没睡。

    他把最后一支烟给了孟冬,手上没烟了,他打了酒店客服电话,让人给他送两包香烟上来。

    烟刚送到,他才抽一口,突然意识到他在那辆倒退的列车上坐了半天,完全把他的目的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还是没能从那两人口中知道“偷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往床上一躺,边抽烟边唉声叹气。思来想去,他到底没忍住,不管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他摸出手机,给喻见的前经纪人发了一条微信“沁姐,你还记不记得孟冬这号人”

    他如今也听懂了,孟冬口中那个“她的朋友”,其实就是喻见的前经纪人,沁姐。

    蔡晋同没指望马上得到回复,他想着几小时后对方起床,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留的信,他好一解此刻的百爪挠心。

    没想到沁姐这么晚了还没睡,秒回了他的微信。

    沁姐“你见到孟冬了”

    蔡晋同立刻翻身从床上坐起,咬住香烟,他两只手打字“岂止是见到他了姐,喻见跟孟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当年那是算分手呢还是算冷战后来孟冬就一直生活在英国,跟喻见分隔两地了”

    蔡晋同三言两语把他刚才听到的从前总结一遍。

    他入行后受过沁姐不少恩惠,他也知恩图报,平常但凡沁姐用得着他,他二话不说就能上阵。

    所以他跟沁姐的关系不错。

    如今喻见的这段过去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秘密,因此沁姐也没有守口如瓶。

    沁姐应该换了一个地方,切成语音说“后来孟冬确实在英国生活,头几年要读书要赚钱帮家里还债,他应该连回国的机票都不够钱买了。”

    打火机拿在手上,孟冬揿出火苗。揿一下,松一下,火苗时燃,下一秒又消失,只留下一丝余温。

    他还没把香烟点燃。

    前几年确实难。

    他家里条件一直不错,主要是他爸能挣钱,他母亲和外婆的积蓄根本不可能支持他出国。

    他从小吃得好穿得好,用的手机也都是最新款。

    像他母亲所说,他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所以当公司结局已定,方柠萱的父母及时抽身躲开危机,留下他爸一个人无能为力地看着一手打拼的事业坍塌,人也一夕颓废后,他不得不一鼓作气地往前冲,没法退后半步。

    他一边读书,一边接手他爸留下的烂摊子。那之后的一年,他只见到她一次,听说她要去马来西亚治疗耳朵,有可能动手术,他飞了一趟大马,跟前跟后三天,最后她没动手术,又回国了,他则目送她登机,他等待下一趟回英国的航班。

    平常他就让沁姐开视频,他能见到那人坐在化妆间化妆,或者在练歌房唱歌的样子。

    她有时候视线会看向镜头,他能和她短暂对视,但她很快又会转开。

    火苗再次消失,孟冬拇指擦过火机头,滚烫,有点灼人。

    他后背离开墙壁,慢慢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沁姐继续说“但喻见也很难,普通人如果听力受损也会接受不了,更何况喻见是歌手,是音乐人。你让那个时候的他们再谈儿女情长现实不是童话故事,成年人的世界,是要先活下来,才有资格再谈其他。”

    那个时候的她,除却治疗耳朵,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音乐上。

    一年以后,她举办了第一场个人音乐会,场地不大,来的人却很多,那人也来了,穿得是衬衫和牛仔裤。

    她第一次见他穿衬衫。

    她在台上抱着吉他,他只是台下无数观众之一。

    喻见靠在床头,把手机开机,打开微信,点进黑名单。

    其实她当初应该把人删了的,就像她删了方柠萱的微信号一样,删除才算真正了断,放进黑名单,她还能看到。

    时间明明很晚,蔡晋同却精神奕奕。

    他连烟都来不及抽,起来把烟掐进烟灰缸,他问沁姐“那后来孟冬把债还清后,怎么还待在英国他这是要移民”

    沁姐说“移什么民,他那个时候没有了负债,也一无所有。”

    茶几上有一个黑色皮革纹的多功能纸巾盒,盒子里能放遥控器。

    这会遥控器不知道被扔在哪了,格子里插着一张照片。

    烟还是没点着,孟冬咬住烟,拿起照片,翻过面,上头是一个短发小女孩儿撩起裤腿的模样。

    圣诞红的袜子太醒目,第一眼是被红色吸引,第二眼他才看向那张正对人告状的小脸蛋。

    他那时拿着根树枝,坐得离她远远的,但眼总往她那里瞟。

    他以为那时的距离叫远,多年以后,他却连那点距离都够不到了。

    三年前还清负债,他一无所有,两年前从头开始,他的生活不再有昼夜之分。

    从前是她追逐他的脚步,后来换成他追逐她。

    “听起来,喻见其实已经完全放下了”蔡晋同问。

    “放下”沁姐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一回,喻见参加一个商场开幕活动,开幕式上发生踩踏事故,她避到了商场休息室,当时孟冬也来了。”

    蔡晋同记得,这件事发生在前年。

    沁姐说“后来孟冬出去给她买鞋,偏偏记者在这时候找上了门,我带着喻见赶紧走,喻见到了停车场就说再等一会儿,我问等什么她也不响,就说再等一会儿,我没听她的,记者都追到停车场来了,我让司机赶紧撤。”

    蔡晋同咋舌。

    “那都这样了,后来怎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到了现在这地步”蔡晋同问。

    沁姐道“因为时间是往前的,时间不会顾及后面。”

    时间长了,距离就长了。

    喻见手指点在屏幕上,过了一会儿,她取消了黑名单。

    聊天框重回主页。

    最新的聊天记录,是六年前的秋天,她发给那人一段话,后来她就把他拉黑了。

    她把记录往上翻,这上面,是他告知她从柬埔寨飞往北京的航班时间。

    再往前,是他说他的伤腿练习进度,她则告诉他,她的耳朵恢复地一天比一天好。

    更往前,是他们谈日常,一个说着在英国的生活,一个说着在国内的日子。

    最最顶端,是他发给她的第一条微信

    “快铺床”

    她从没舍得删,当年换手机后她把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迁移了过来。

    她以为时过境迁,他们的距离已经远到看不见彼此了,他们从亲密到熟悉,从熟悉到陌生,他身边应该有了她不知道的女人。

    但这几天,他硬拽着她倒走,从陌生走到熟悉,从熟悉走到亲密。

    仿佛他们从没各自天涯,争吵还在昨天。

    她慢慢重看聊天记录,看着看着,看到有一回,她说她想吃水晶饼。

    他说“买好了。”

    他人在英国,在淘宝上买好了,寄到她的公寓。

    她忽然想知道一个答案。

    她退出聊天框,翻找到苟强的微信,可是打开半天,她又迟迟没打出字。

    大约是实在太晚,她疲惫地意识有些不清,她最后还是在这个凌晨两点,发出一条微信。

    她从前也问过苟强这个问题,可对方当年只知道嘻嘻哈哈。

    如今她再问一遍。

    她问苟强“高二前暑假的那个晚上,孟冬到底是怎么去买水晶饼的”

    “可人会把时间往回拉。”蔡晋同说。

    沁姐没理解“什么”

    蔡晋同道“你不知道孟冬干了什么。”

    他把孟冬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沁姐。

    孟冬拇指擦了擦照片上的那张小脸。

    她长大后的样子跟小时候一个样,只是她如今留了长发,少了从前的几分乖张任性。

    她现在性子也更稳更安静。

    他的变化比她大,不论是模样还是性格。

    他记得有一回他和合伙人一道坐车前往某地,他们都坐后面,他系上了安全带。

    合伙人和他同学多年,读书的时候没见他坐后座系过安全带,诧异地问了他一句。

    他答不上来,大约是觉得她在他耳边唠叨。

    以前他从不听她的。

    他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变化太大,轮廓更明显,眉眼更锋利,工作需要,他的穿着也渐渐变得成熟稳重,他会抽烟会喝酒,会和人谈笑风生,会拍桌大骂下属,会在独处时听着她的歌,看落地窗外的伦敦夜景。

    他变化太多,怕她觉得陌生,怕她不爱了。

    孟冬放下照片,把烟从嘴里摘下,扔到一边,这支烟始终没点燃。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点开除了新添的蔡晋同外,从前唯一的那个联络人。

    聊天记录是空的,这是新机。

    他看了一会儿,打字“睡了吗”

    点击发送。

    发送成功。

    他一愣。

    沁姐听完蔡晋同的叙述,叹了口气。

    蔡晋同觉得疑惑解得差不多了,已经凌晨两点多,不能再打扰人,他正要说晚安,忽然又想起他最初的目的。

    “对了姐,喻见偷歌的这事儿现在越闹越大,她自己完全不着急,你要不给我出个注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沁姐说“这不急。”

    蔡晋同诧异“你怎么也不着急”

    “因为当初这事儿媒体一爆,半小时后我就收到了几段视频。”

    “什么视频”

    “喻见高中期间,录下歌曲的过程。”

    蔡晋同一愣,这回他直接站了起来,光脚踩地上“怎么回事儿你有证据还藏着掖着”

    合着就他一个跳梁小丑,这段时间忙里忙外,跳上跳下,差点秃头

    沁姐说“受尽了委屈,她最后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蔡晋同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沁姐出的主意,也够绝

    但他虽然和喻见接触时间短,可就现在他对喻见的了解,他觉得喻见不像是会同意干这事的性格,她喜欢光明正大。

    他把他的疑惑问了出来。

    沁姐道“是啊,所以你说,她为什么会同意我这个馊主意”

    楼上客房,床头灯还亮着。

    喻见握着手机,看着自己发出的那个问题。

    也许苟强在睡觉,看不到。

    也许苟强看到,会莫名其妙。

    很快收到一条回复语音。

    苟强声音沙哑,显然半睡半醒。

    “喻见你是喻见”

    喻见正要回复,苟强又来一条。

    “当然是游泳过去买的,三更半夜他一来一回哪来得及坐车,他是游过黄河去给你买的”

    喻见听完这段话,手不知不觉用了下力,屏幕不小心被她上了锁,黑色的手机屏上忽然跳出一条微信。

    “睡了吗”

    喻见看着人名,愣了一下。

    这部手机的铃声随即响起,紧接着,有人大力拍打她的房门。

    她坐在卧室床上没动,房门外的人锲而不舍,拍门一声比一声响。

    手机铃声也没断,在她耳朵边不停追着她。

    门外始终不出声,拳头砸门,焦躁又迫切,越来越急促。

    她走下床,朝门口走去。大门的剧烈震动似乎传到了她的脚底板,她霍一下把门拉开。

    孟冬捏着手机,拳还捶在门边,他死死盯着门里的人。

    喻见一巴掌拍向他捶门的拳头。

    孟冬放下手,将人推进去,他挤进门,把大门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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