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剧本围读

    转眼间费雯丽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卡赞的额上隐隐有汗珠,他朝着两人伸出了手:“欢迎来到纽约。我是伊利亚·卡赞,这是我的助理,凡妮莎·克鲁斯。”

    他握住费雯丽的指尖,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古典的气质,她微微一笑,声音有一点沙哑:“我是奥利弗夫人,这是我的丈夫,奥利弗爵士。”

    凡妮莎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费雯丽,她敏锐地捕捉到费雯丽的自我介绍,她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奥利弗夫人自称——和她在八卦杂志上看到的消息一样,费雯丽极其深情地爱着自己的丈夫。

    他们夫妇是英国演艺界最传奇的伉俪,据传他们是在拍摄《英格兰战火》时期相恋,奥利弗出身于英国贵族,15岁就登上舞台出演莎士比亚的戏剧,他一直是费雯丽最欣赏的男演员。

    金霜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当时他们各有婚配,这样的爱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他们决定为爱私奔离开英国,一起来到好莱坞闯荡,费雯丽首先成名,凭借《乱世佳人》闪耀好莱坞。1940年两人正式结婚。奥利弗的职业生涯被妻子的光芒所遮盖,但凭借自己的努力,他最终也进入自己梦想中的殿堂。

    奥利弗一生的成就和莎士比亚密不可分,早年在英国戏剧舞台的时候,他就是凭借莎士比亚的戏剧才声名鹊起,后来他进军大银幕后,努力推动莎士比亚的戏剧改编成电影,可以说,他是莎翁戏剧电影化最大的功臣之一。

    奥利弗的气质非常端正,是好莱坞默片时代最常见的男演员,典雅,绅士,和费雯丽一样宛如古典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他们乘着车来到酒店。其他剧组人员都已经来到纽约进行准备工作,一周后正式开拍。

    剧本围读是电影开拍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演员们要聚集在一起,将整个剧本通读一遍,互相交流自己对角色的态度和看法,编剧和导演也会根据他们的表现对台词和部分情节加以修改。

    凡妮莎注意到马龙的眼下隐隐有乌青,担心他的状态会影响到剧组的工作,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小声问了他一句:“你最近没睡好吗?”

    马龙抬起头看着她,有些委屈地说:“是呀,自从上次在纽约分别后,我一直没有睡好呢。”

    他把凡妮莎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来:“阿莎,坐在这里可以吗?”

    凡妮莎拒绝道:“不行。我得坐在导演旁边,他会有些突然的灵感需要我记下来。”马龙把她强行按在凳子上,走到卡赞身边和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卡赞对凡妮莎说:“你坐在那里吧。我找其他人帮我做记录。”

    凡妮莎觉得很惊讶,毕竟卡赞在工作的时候极为严苛和吹毛求疵,之前在拍摄《围歼街头》的时候,暴脾气的他和道格拉斯多次争吵,他绝不退让,最后道格拉斯只能按照卡赞的想法来。

    但对于马龙,卡赞却很包容。

    费雯丽此刻正专心致志地读着剧本,她的神情极为专注,她的嗓音低沉而优雅。

    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之中,破碎而悲惨的布兰奇。布兰奇这个角色和郝思嘉形成了奇妙的对照,都是出身于美国南方奴隶主贵族家庭的大小姐,都在南北战争后失去曾经的尊荣和奢侈豪华的生活,两人的感情生活都很坎坷,但是两人的结局却完全不同,郝思嘉执着、倔强,永不服输,永远充满热情和追求,而布兰奇的灵魂是不独立的,她贪婪而脆弱,无法顺应变迁的时代,最终在残缺中走向彻底的毁灭。

    郝思嘉是对生命的理想,而布兰奇更像悲惨的现实,从郝思嘉到布兰奇,有种悲剧的宿命感。

    费雯丽此时的精神状况已十分微妙,她表演方式是全心全意将自己融入角色中,这种以献祭灵魂为方式的演出,会给她的精神带来更多的伤痕。凡妮莎看到她逐渐随着台词而癫狂的神情,心里有些担忧。

    马龙的光芒丝毫没有被费雯丽盖住,他完美诠释出斯坦利这个底层工人的形象,粗鄙庸俗,但又带着天然的性/张力。两个人的互动极为微妙,费雯丽厌恶斯坦利的粗俗,但又对着斯坦利卖弄自己不再年轻的容颜,而斯坦利厌恶她的虚伪和谎言,却又对她产生了毁灭的欲望。

    他们的对手戏显得火花四溅。

    围读结束后,凡妮莎扭捏了一会儿,去找费雯丽要了签名和合照。凡妮莎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喜欢你十多年了。”她飞快地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费雯丽点点头,凡妮莎走上前来,伸手抱住了费雯丽。凡妮莎的脸变得绯红,这是她喜欢了十年的女演员,她的头埋在费雯丽的肩上,甚至能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马龙就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略带着酸意地说:“你这么喜欢费雯丽吗?”

    “那可是郝思嘉呀!”凡妮莎说,“如果你看过《乱世佳人》,你肯定也会喜欢她。”

    马龙口齿含混地咕哝了一句话,凡妮莎没听清,马龙说:“我饿了。”拉着凡妮莎去吃晚饭。

    凡妮莎犹豫一下,说:“你自己去吃饭吧,我还有工作。”剧本围读后,卡赞必然会产生新的灵感和火花,她需要为卡赞做记录,而且,她还要帮助卡赞整理分镜头。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放任自己和马龙这样发展下去,在纽约的那个晚上她的心动被酒精催化,但心动和爱情毕竟相隔太远。当酒醒之后,理智复位,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和马龙的爱情观并不相称。安东尼奥的提醒,马龙的霸道偏执,以及他身边围绕的美丽的红颜知己,让凡妮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保持适当的距离,才应该是两人最好的选择。

    她不能在顺其发展下去,她要趁现在结束两人的纠葛。

    但马龙却似乎听不出来她的拒绝,继续兴致盎然地说道:“你真是个工作狂,这样吧,我帮你一起处理,等工作结束了之后我们再去吃饭吧。你去过曼哈顿的oriole吗那一家店做甜点特别好吃,他们的主厨是法国的大师。这家店开到晚上两点,吃完后我送你回去。”

    马龙兴高采烈地介绍着那家店的菜品,凡妮莎插嘴道:“谢谢你,马龙。但是我的工作应该我自己完成,不应该麻烦你。而且我希望晚上能早点回酒店休息。我最近工作太忙了,每天都睡不醒,我需要休息。”

    马龙停了一下,眼睛里露出落寞的神色,他强颜欢笑地继续说:“那我们不去那一家了,确实有点远,周六你休息的时候再去吧。酒店附近有个叫carbone的饭店也不错,是意大利菜肴,上菜也很快,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凡妮莎摇了摇头,说:“我确实是没有时间,我随便在便利店买点面包吃就行。你邀请别人一起去吧,真的是不好意思了。”

    马龙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说:“阿莎,你是在拒绝我吗?”

    凡妮莎沉默了一会儿,她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最终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她不擅长说出拒绝的话,也害怕伤害到对方的情感,她尽量说得委婉含蓄:“马龙,我知道你可能有一点喜欢我,我们认识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你对我的这点喜欢,可能是源于我们童年相处的经历。但是太多年过去了,马龙,十四年了,这些年我经历过太多事情,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不再是你记忆里的凡妮莎。你并不了解现在的我,你的喜欢源于童年的执念,但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感情。”

    凡妮莎咽了口唾沫,马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凡妮莎诚恳地说道:“我无意评价任何人的生活方式,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由。但纽约就这么大,我知道你是比较风流多情的人,但我不一样,我对感情很严肃很认真,我要的是专一而成熟的爱,是能互相理解和互相支持,以及能够相守走过一生的情感。而不是成为某个浪子的风流史。马龙,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我们的爱情观并不一样。”

    “而且,你现在已经有其他很好的朋友了,美丽的玛丽莲小姐,以及很多其他的女孩。不要在我身上寻找你需要的幻觉了。到此为止吧,马龙。”

    说完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场错误的心动就应该及早结束。她还有自己想要追求的未来,好莱坞的这一段经历,更多算是她人生的插曲。名利场的纸醉金迷令人好奇,但她内心的宁静却指向远离好莱坞的未知。

    她望着马龙的脸庞发呆,忽然就想起阿列克谢的那颗纽扣,他的指尖在她手心留下的温热。战火纷飞最终被和平生活取代,她并没有应激创伤障碍的记忆闪回和麻木回避等症状,但那些经历却终于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如今她只想永远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她不会因为心动就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爱情对现在的她过于沉重,她无力承受。

    尽管她不曾对阿列克谢心动,但那场以死亡终结的单恋却潜移默化中变成一道屏障,将她的心和周围的一切横亘。马龙的魅力的确在一瞬间触动了她,但心动归心动,她不愿意再度承受别人的单恋,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压力,而不是美好。

    何况,人生漫长,她现在只想去体验更多有趣的生活。也许未来,等她厌烦了好莱坞,她会去非洲、拉丁美洲,去沙漠做流浪舞者,或者在柬埔寨或者印度学习异域民族的舞蹈,这样的未知令她向往。

    无论如何,对马龙的一丢丢的心动绝不足以支撑她的选择,好莱坞明星的风流史更令她敬而远之。

    凡妮莎继续说:“马龙,你经历过战争吗?你的朋友随时可能去世,昨日和你言笑晏晏的人明天就变成一堆尸骨,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明天。生命随时可能凋零,炮弹随时可能落到你的身上,你会目睹无数人在你面前去世。从这样的经历走出来,你就会明白,人生很多事情并不重要,至少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你太过纠结在其中,只会太过痛苦。适当的放过自己,是种解脱。”

    马龙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他说:“我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凡妮莎犹豫一下,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话:“不要把我当成你人生的执念,亦不要把我当成幻影般的存在。童年很苦,我明白你的感觉,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一定会觉得痛苦,我明白的。但人生本来就是苦的,我的童年虽然幸福,但我的青春期却经历过战争,我面对过无数的死亡。不要让那些过往继续纠缠你,也不要沉溺在破碎的家庭中渴望人生的代替。你很好,你的外表,你的魅力,你的才华和天赋,都是世界上难得的存在。只要你愿意放过自己,你随时可能幸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承担不了你想要的爱。如果你的童年需要在别人身上补足,那你永远只会失望。马龙,放过自己。”

    马龙沉默一会儿,没有说话。凡妮莎有一点点难过,但她很快就压下这种感觉,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在跳芭蕾了吗?”

    马龙说:“为什么。”

    凡妮莎的笑容有些苍凉:“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没有比战火纷飞的舞台更神圣的地方,也没有比即将献出生命的战士更令人动容的观众。我已经把所有的热爱都挥洒在了莫斯科,在前线,我是在用生命跳舞,而现在死里逃生,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跳下去。那些芭蕾舞剧院,那些温和的观众,总让我想起在莫斯科的生活,想起那些亡魂和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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