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罔象女

    三花看着平板上显示出来的画面,细长的眉皱起:“拉远视角,看清楚环境。”

    旁边的电子投屏屏幕极大,若鹿一雄按照三花的吩咐拉远了视角——当全景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静静漂浮在夜幕之中的巨大尸体,上面开满了洁白芬芬的栀子花。穴井户的尸体就躺在一片柔软的栀子花丛中,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那微笑甚至带点幸福的味道。

    酒井户在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尸体:这是自己的同事,看见自己同事的尸体,自己应该感到难过才对...但是,为什么呢?

    一点也不觉得难过,甚至看见他的笑脸,还想抽他。

    伸手试了试对方的鼻息,酒井户皱起了眉:“穴井户已经死了...但他是怎么死的?身上没有发现致命伤,也没有显示出中毒的迹象...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幸福和满足,仿佛在临死之前看见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难道凶手在杀死穴井户之前,还实现了他的愿望?等等...这是什么?”

    酒井户抬起尸体的手臂——死者的手腕上绑着一截绳子。这截绳子很长,一端系在死者的手腕上,一端则蜿蜒进馥郁的栀子花丛深处。

    而井外,几个研究人员面面相觑。

    若鹿一雄摸着自己的下巴道:“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按理来说,凶手的井里基本上都会出现和他们杀意挂钩的东西,比如受害人,或者他们作恶的理由,执念——这个井好奇怪。”

    不论是在夜幕中悬浮的巨大实体,还是尸体上馥郁的栀子花,都在恐怖中又交织出诡异的宁静温柔,就好像濒死者最后的美梦。

    “接连三次‘食人列车’都发生在晚上,”奈良结太食指轻点面前巨大的电子屏,调出了‘食人列车’的详细资料:“凶手的井解构出来也是以夜色为主体,或许夜晚对凶手的杀意真的有这决定性的因素。”

    若鹿一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抢答:“难道是狼人或者吸血鬼什么的吗?每到夜晚就会释放神秘的力量,将人类带入深渊......”

    奈良结太的嘴角微微抽搐:“你继续按照这个方向去推理,明天就可以下岗了。”

    “开个玩笑嘛,”若鹿一雄摊开手,表情无奈:“你们气氛太凝重啦...言归正传,我们还是看看鸣瓢前辈会有什么发现吧。”

    众人再度将注意力放到井内;乱步悄悄瞥了三花一眼,对方自始至终,都一直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专注的看着手上的平板。

    即使是刚才其他人的推理和打趣,也没有分得她半点的注意力。

    她微微垂首时,长而浓密的眼睫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侧面利落漂亮的下颚线有着圆润的转角,几缕灰棕色长卷发垂在女人细长白皙的颈侧。

    女人像是游离在众人之外,高冷独居的鹤。亦或者是...孤狼?

    随即想到孤狼的气质似乎与三花的气质不符,乱步忍不住微微笑起来。但他很快收敛笑意,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子:糟糕——虽然三花小姐很有趣,但自己给出的关注有点过头了。

    大屏幕里,酒井户解开尸体手上的绳子,一点一点将绳子收拢。他沿着绳子的踪迹一路向前,周围馥郁的栀子花自动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酒井户走到绳子的尽头,看见一对年轻的母女站在栀子花丛中。他怔怔的看着那对年轻母女——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两个女性的第一眼,酒井户便断定对方一定是母女。

    明明他根本没有见过对方,也根本不认识这两个女性。

    可是...为什么?

    酒井户松开了绳子,一步一步的向那对母女接近,他的脚步也逐渐由慢变快;难以言喻的悲伤瞬间填满了酒井户的胸膛,让他连呼吸都开始感到艰难。

    就在这时,酒井户耳边响起清冷微哑的女声:“罔象女二号即将超载,抽出神探!”

    “是!”

    下一刻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操作仓里的鸣瓢秋人猛地坐了起来,仿佛大梦一场刚刚惊醒,还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而他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面前出现了一张纸巾,鸣瓢秋人逐渐缓过神来。他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谢谢。”

    顿了顿,他又声音低哑的补充:“抱歉,我情绪有点失控,没能在规定时间内获取更多凶手的信息。”

    三花摇头,捧着鸣瓢秋人的脸:“感谢你的帮助,已经获得很多信息了。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吧,等罔象女二号缓冲完毕,我们还需要你第二次下井。”

    她的手指偏凉,错落在鸣瓢秋人的脸颊上。鸣瓢秋人很快就将思绪从那种窒息的悲伤中抽出——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小遥未,对病人过于温柔的医生,是很容易嫁不出去的,你知道吗?”

    “很容易让男朋友泡进醋缸把自己酸死的。”

    “喂喂喂!你这家伙——”寺尾美加瞪大了眼,不满的嚷嚷:“胡说些什么呢!三花前辈对所有的病人都是春风化雨一般温柔,这么高尚的职业操守,你居然要求她为一个莫须有的男人就去改变!”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看着小姑娘上蹿下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鸣瓢秋人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三花捏了捏眉心,站起来:“实验室内,严禁喧哗。”

    寺尾美加立刻焉巴巴的把嘴闭上了。

    若鹿一雄将侦探带离,临出门前,他提醒乱步道:“这位先生,如果你是对罔象女感兴趣的话,参观时间已经结束了。”

    “嗳?这么快就结束了啊,”乱步撇下嘴角,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会有讨论环节呢。刚刚大屏幕上出现的场景就是凶手的井吗?很有意思啊.......”

    “讨论环节那是我们的事情。”若鹿一雄微微皱起眉:“实验室不对外开放讨论环节,除非您是‘仓’的直属员工。麻烦您先回横滨警局等消息吧。”

    其实讨论环节并没有是否开放的说法,若鹿一雄这样说纯粹是因为不相信乱步。不仅仅是乱步,在整个横滨,除了自己实验室的人,若鹿一雄对其他人是否值得信任都是持保留态度的。

    好在乱步并没有捣乱,只是看了眼空中已经黑屏的电子投屏,便转身离开了。他的配合让若鹿一雄松了口气。

    “三花前辈,”奈良结太将目光投向台上的女人:“您怎么看?”

    三花拿着平板,屏幕上的画面暂停在鸣瓢秋人被抽出的瞬间,那对容貌相似的母子正对着镜头露出微笑。她看着屏幕上年轻的少女,声音也轻轻的:“这个‘井’有问题,可能具备自我意识。”

    “不然很难解释,凶手的‘井’里为什么会出现鸣瓢前辈已经去世的妻女。”

    “嗳!!?”

    寺尾美加吃惊的叫出了声:“鸣瓢前辈的...已经去世的妻女?!等等!鸣瓢前辈的妻子和女儿都已经去世了吗?”

    “你不知道吗?”若鹿一雄调出资料,向她科普道:“鸣瓢前辈曾经是警视厅的巡警...他的女儿就是被‘单挑’虐杀而亡。鸣瓢夫人因为无法接受女儿的死,没多久也自杀身亡了。”

    “鸣瓢前辈受到双重打击,怀着满腔的愤怒枪杀了‘单挑’。他自己也因此被捕,成为了杀人犯。”

    “说起来——”

    若鹿一雄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三花:“当初鸣瓢前辈的妻子自杀被送到医院时,负责做急救手术的正好是三花前辈。”

    据说那是三花遥未成为主刀后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只可惜她并没能抢救回鸣瓢夫人的生命。

    三花并不在意若鹿一雄的补充,她垂眸专心的看着平板,一边估算着罔象女二号的缓冲时间,一边吩咐他们:“联系异能特务科,让他们重点调查横滨的精神系异能力者。”

    “重组罔象女二号端口数据,明天准备第二次入井。”

    “是!”

    三花放下平板,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把这次的‘井’备案一份传送回总部,让百贵室长他们用罔象女原型机再构造一次‘井’。”

    若鹿一雄有些惊讶:“这个‘井’有这么重要,还需要用原型机再巡查一次吗?”

    当初罔象女调研小组的成立,就是为了能使仓脱离飞鸟井木记这个人,从而成为一个独立组织存在。

    两年前飞鸟井木记的暴走给那些高层们敲响了警钟:仓赖以生存的原动力并非一个精准的机器,她是一个陷入了沉睡的,活生生的人。现在她还愿意牺牲自己,沉眠在无尽的噩梦中。但谁能保证飞鸟井木记能永远保持这样的觉悟?

    与其寄希望于个人,倒不如尽早研究出飞鸟井木记的替代品,让‘仓’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只需要科技动力,而不需要牺牲者的武器。

    所以在并不算完美,但已经可以投入使用的‘罔象女二号’诞生后,仓一直在避免使用罔象女的原型机。

    三花摘下自己的眼镜,将平板关闭:“罔象女二号不够用的,想要更深入这个井,只有原型机可以做到。”

    “而且我心里有个想法,还需要总部那边的巡查结果来帮我确认。”

    说完,她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快到午饭时间了...大家先去吃午饭,下午再继续讨论。”

    “是!”

    在整齐的应答声之后,寺尾美加飞快的举起手:“三花前辈有约吗?没有约的话我可以请三花前辈吃饭吗?!”

    她语速极快,生怕被打断。一口气说完之后,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三花——三花抬眸,神色依旧冷淡:“不用。”

    她放下平板,双手斜插在外套口袋里,越过自己的同事们:“尽量吃快点,吃完就早点回实验室。争取在凌晨之前把罔象女二号的端口重组,明天上午优先构造其他从犯的井。”

    身后传来一片唉声叹气:“是。”

    三花已经走到门口,又侧过头,语气不急不缓:“如果明天能分析完所有从犯的井,后天就休息半天。”

    她话音刚落,实验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三花心里有些无奈的哭笑不得,她转身走出实验室,走了几分钟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初春的太阳没什么温度,三花靠着一棵树,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慢吞吞的蹲了下来。酸涩的眼珠上面覆盖着隐形眼镜,随着眼睛闭上细微的转动,而传递出几分机械的凉意。

    “医生——医生,我妻子怎么样了?”

    “我、我之前有给她做紧急处理,她还有呼吸,她——她还能救,还能救,对吧?”

    死死抓着她衣袖的男人身穿正装,衣领和胸口早就被血水湿透。他脸上满是慌张无措,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力的抓着三花的胳膊。

    三花微微张开嘴,苍白的脸颊上沾满汗水。

    她和憔悴狼狈的男人对上视线,缓缓摘下口罩——那算是三花和鸣瓢秋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他看见那张口罩后面的脸,清清冷冷又未脱少女的稚气的脸,此刻满是慌张无措。

    “抱歉...”三花艰难的开口:“请节哀。”

    那双澄澈的碧色眼眸,在医生的宣告中,逐渐熄灭了光。

    “三花小姐?”

    耳边恍惚响起了声音,三花缓缓移开遮着眼睛的手掌,脸上罕见的露出些许茫然。她慢吞吞的仰起头,看见中岛敦正担心的看着她。

    他紧张的半蹲下来摸了摸三花的额头:“三花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是生病了吗?”

    三花终于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她眨了眨眼:“敦君?”

    “你不是回去了吗?”

    典型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倒是很符合三花的反射弧。

    中岛敦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收回手。他慌乱的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浮云,眼神游离:“我...我本来打算在这附近吃完午饭再回去的——啊对了!刚才我看你蹲在地上,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三花小姐你生病了吗?”

    三花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往日里清清冷冷的气势,此刻也因为蹲成一团的模样,反而显得可怜可爱。

    她按着自己的肚子,叹气:“今天出门的时候好像忘记吃早饭了,好饿.......”

    中岛敦闻言,连忙道:“那我请三花小姐吃午饭吧!”

    他生怕三花拒绝,连忙补充道:“毕竟,三花小姐是我们侦探社的雇主。让雇主饿肚子的话,社长一定会骂我的。所以...请不要拒绝我!”

    少年大约是太紧张了,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老虎尾巴已经无意识的冒了出来,随着那点懵懵懂懂的,宛如这初春温度般难以捉摸察觉的心意,左右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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