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狐疑着接过了盒子,仍不敢相信他跟着一路,竟是来送的药。
“大人,民女……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已去过凇泉庄两回了,苏婉恐他疑心自己无意间知晓了他的什么秘事,才假意借送药之事前来试探,忙开口解释着。
魏衍倏然轻笑了一声,眉梢上扬,“是吗?你若有半句虚言——”他有意拉长了尾音,斜睨了她一眼,见她丹唇轻咬着,两只手紧攥着盒子。
“罢了,谅你也不敢。”他没在再继续逼问,只瞥了她一眼便走了。
秦江在路口守着见马车出来后,隔着轿帘问道:“世子,属下有件稀奇之事,要禀告。”
“说罢。”
“近日我已多派了几批人手在凇泉庄附近,但今早却发现有人还能入室行窃,东西是小,世子的安危事大。”秦江缓缓回道。
轿中久久不见回应,他正要再问时,才听见淡淡的声音:“是书案上的那方红丝砚吧,我替你送了人。”
她既是苏府侍姬,至多也只是个丫鬟罢了。他身上平日并不带着银钱,便鬼使神差的将红丝砚放了进去,若她能换了银子替自己赎了身,也算替秦江还了情。
对,是替秦江。他又在心内想了一遍。
秦江闻言心中讶异,那方砚可是贵重之物,不由得又问:“……镇北将军府献上的红丝砚?”
“怎么?如今连处理一方砚台,也得你秦将军下令了?”
从锦帘内飘出的声音让秦江觉出一阵冷冽,他昨日只当那姑娘是等着他罢了,便自做主将人放了。谁知竟得了世子的冷脸,终是自己的思虑不周全,便开口道:“属下知错,世子若实是不放心,我今日夜探苏府,去把她解决掉。”
他说完这句话便再未得到任何回应,他亦很识趣的合上了嘴,及至万隆酒楼门前,才唤了一声‘落轿’。
*
采青收拾包裹时,瞧见里头端端的躺着一块石头,不禁低喃道:“这是什么人,怎的还了药回来,还给里头扔块石头。”
苏婉闻言向外屋走了出去,他瞧着并不似草率之人,采青的话显然怪异。
采青见她出来了,忙跟着上前道:“姑娘,你瞧。”
苏婉将采青手中的‘石头’托过瞧了瞧,总觉着有些眼熟,复盯了瞅了好一会子,才想起从前在母亲的房中也瞧见过,转笑道:“姐姐,这可不是石头,是红丝砚,”说完自己也觉差异,怎的这东西到了她的盒子里。
“红丝砚?”采青从未见过这东西,竟不知天底下还有红色的砚石,定是珍贵物什,忙放了回去,“姑娘,我放回去了。”
苏婉顿了顿,将那砚石收回了屋内的多宝格中,若还有机会,便还给他罢。
她将包中的药煎了两个时辰,才端去行云院。
碧桐正坐在石桌前摆弄着花儿,瞧见苏婉来了,微笑着起身:“见过姑娘。”
“哥哥在吗?”苏婉端着药,便只微微点了点头。
碧桐抬眼往屋内瞧了一眼,又扫过她手中的药,嘴角拉了下来,“姑娘,您亦是我的旧主子,不是我不让您见公子,着实是我也有为难之处的。姑娘以后还是少来为是。”
苏婉瞧见房门仍紧闭着,缓缓将托盘置在了桌上,“既是如今,烦你稍后替我送进去罢,里头的药须趁热泡在伤口处,半个时辰后——”
碧桐的眉渐次皱起了,自行落下了坐,不耐道:“姑娘,还是将这些东西一并拿走罢,我们院儿中也不缺这个的,”说着仍旧抚弄着眼前的海棠花。
她知碧桐敢如此姿态,亦是哥哥的默许,当下只觉心中闷闷的,便欲转身离去。
“我们苏府何时有主子站着问话,奴才坐着回话的规矩了?”苏致拓背着双手悠哉的走进了院子,语气半带笑意,眼神却直直的扫着碧桐。后者忙惊起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道:“二老爷恕罪,我……我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姑娘便心疼我,叫我坐下回话了。”
苏致拓冷笑了一声:“你别打量她好性儿,便任你说了,我可不是瞎的,还不快向你家爷报去。”
碧桐哽咽着道:“公子方才便出去了,这会子真不在房中呢。”
苏致拓拧着眉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耐烦道:“下去下去。”
待碧桐退下了,他又面上带起笑意:“婉丫头,我瞧着这府中,也只你最懂事了。你既救了二叔一回,日后有何难事,便只管找二叔来就是了。”
“谢过二叔,婉儿亦不敢劳烦您,”苏婉轻欠身拜了拜,又委婉道:“救二叔尚是应该的,婉儿不求回报,只想恳求您日后莫再提那事了。”
苏致拓并不怒,反笑道:“你还小,殊不知此乃人之常。但凡你们女儿家,都是要走这一步的,寻上个金龟婿,才是头一件要紧的事。”
苏婉见他言在兴头上,压是压不住了,便只乖乖任他说着。
苏致拓咕咕哝哝了好一阵子,才突然用手拍了拍额,恍然道:“瞧我,倒忘了正经的事,二叔在万隆酒楼设了一桌席,算你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你明日可定要赏光的。”说着朝苏婉笑了笑,便拂袖出了行云院。
*
翌日,采青替她梳妆罢,问道:“姑娘,真不用我同去?”
苏婉摇了摇头,“不必了,他原是长辈,如今屈尊邀我出去。我若再带着丫鬟同去,倒显得我摆起架子了。”
她说着站起了身子,忽觉一阵眩晕,忙扶住了采青。
“姑娘,这是怎么了?”采青瞧她脸色发白,忙担忧的问道。
“许是近日未曾睡好,疲乏了些,不碍事的。”
她恐精神不佳,用了半盅茶醒了醒神才坐了马车出了府去。
酒楼小厮引着她入座时,方瞧见苏致拓早已到了,正春风满面的欣赏着眼前舞姿婆娑的歌姬们。
“见过二叔。”苏婉微微欠身道。
苏致拓忙指了指身侧的座位,“快坐罢,免了虚礼。”
苏婉见他态度和善,渐渐松下了心,他或者真心要谢她一谢罢了。姜氏虽一直与二房不和,但苏致拓终究是苏父的亲兄弟,若往后有他肯照拂着桓儿,自是再好不过的。
她的想法尚未得到确证,在她瞧见西面正对着他们坐着的那人后便怔住了。
魏衍正被一群人拥簇着坐在上座,手中执着酒盏轻抿着。
苏婉抬眸瞥向苏致拓,见他亦有意无意的向那边瞅着。显然,他是知道陈秉了今日会来此的,所以才特意将她邀了出来。
“二叔,婉儿忽觉身子不适,请二叔允我先回去。”苏婉起了身子,低声请求着。她才知苏致拓与大夫人别无二致,亦欲将她献于他人作玩物,从而博得一己之力。
“坐下!”苏致拓的好脸儿顷刻便荡然无存,见苏婉仍拧着不愿归坐,只得稍放缓了脸色,“二叔既要请吃饭,这菜还未上的,你便急着要跑。”
苏婉侧了侧身子,有意避开了魏衍的方向,缓缓道:“二叔,我改日定会——”
苏致拓瞧见她决意要走,手中的酒盅蓦地顿在桌上,压低声音却语气狠厉道:“苏婉,你该知我大哥并无多少时日,如今你最亲的哥哥也恼了你。你若还想在这苏府有一席之地,就给老子乖乖坐着。”
她猛觉着鼻间一酸,心下满是无可奈何,缓缓落了座,只像个活死人般的坐在原处。
半晌,觉着脸颊旁一股温热,一滴泪似玉珠般滚了下来。低首用帕子去擦拭时,眸子撞进了对面人的眼中,她忙仓皇的移开。
苏致拓端起了一盏酒,站起了身子,理了理鬓间的琐碎头发,又拍了拍衣裳。低头对苏婉道:“走,跟我去见过陈大人。”
苏婉还未站起身来,霎时间不知从何处起了数名蒙着面的人,纷纷亮出了锃明发亮的长剑。
整个厅内登时乱作一团,方才在殿中央婉转飘逸的女子皆花容失色连连惊呼起来。
眼前一片凌乱,尖锐刺耳的呼喊灌入她脑海中,苏婉的神思渐渐涣散,面前变成了一片血红。
她看见了母亲身中数剑,如抽丝般的倒在血泊中。
“娘亲——娘亲!”她扯着嗓子喊着,奢望可以唤回母亲的意识。
外祖母府中淡淡的檀木香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屋内的帐幔上亦染着斑驳血痕。她渐渐心痛的喘不过气来,双手紧紧的环住自己的头,六年前夜晚的惨酷形景又映入她脑海中。
“婉丫头!苏婉!”
苏致拓早躲去一旁的桌子下了,见苏婉仍坐在位子上,忙出声喊着她。
苏致拓熟悉的声音,让她渐渐回转了神思,方睁眼,便瞧见不远处在人群中哭喊的男童。
“桓儿!桓儿别怕!”
苏婉猛然站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向那男孩,拼命撞开了他身侧的人,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不断抚慰着:“桓儿不怕,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苏致拓见她情绪激昂,当下又乱的紧,所幸不去管她了,只自躲在一旁。
那些蒙面人皆向中间上座的人群砍去,对方已是拼了命相搏,一时杀红了眼便不顾的砍了起来。其中一人竟举了剑朝苏婉刺了过去。
她瞧见刺过来的剑,亦没要躲,只忙着将怀中的小人儿推去了身后。
眼见着那剑锋堪堪就要落下来了,眼睛忽被一只大手轻轻遮住了。她只觉鬓间的发簪一松,接着便听见一声惨痛的闷哼声坠入地下,而她却稳稳的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那只手缓缓放了下来,转而穿过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从后抚上了她的玉颈,箍着她不让她去看身后被银簪戳颈而死的人。
“没事,没事。”耳边响起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似是带着某种引力,将她从恍惚的神思中抽出,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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