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苏婉浑身似抽丝般软了下来,小脸煞白毫无生气,只低声轻唤了一声“大人”便晕了过去。

    魏衍忙探手将她拢住,“姑娘——”

    *

    一阵清风从微敞着的雕花窗子中吹了进来,抚过床幔中女子轻蹙起的娥眉,苏婉缓缓睁开了秀眸。

    屋内的光线亦有些发暗,甚至有月光撒进来透过连珠缣丝软帘见一男子正坐在桌前,一手扶额,双眸轻合着,隽秀的眉宇间透着清贵之气。

    她轻拢了外衣,徐徐下了塌,顿足在那张桌前,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脑海中回想着她晕倒前发生的种种,瞧见他颈间包扎着的伤口不由的探手轻触了上去。

    魏衍朦胧间察觉到了一抹阴影从他眼前掠过,一把擒住那人的手。

    他的大手扼住了她的细腕,虽觉痛楚却未吭一声,只抬眼瞧着他颈间渗出的血丝,轻声道:“出血了……”

    魏衍怔了一瞬,将手中的力度松了下来,只轻握着。见她赤着足站着,语气冷冽:“谁让你下床的?”不顾她无措的眼神,一把将她抱起,放回了塌上。

    “大人,你流血了……”苏婉见他不理会,复出言提醒着。

    魏衍这才探手向颈间摸了一把,果渗出血来了,淡淡道:“无大碍,过会儿叫秦江来包一下便是了。”

    “那里不是摆着纱布?”苏婉往桌上指了指。

    他扬眉瞧着她,半晌,还是去将纱布端了过来。

    “妆台上似是有把剪子?”苏婉又出言道。

    她何时对自己说话胆子这样大起来了,待要驳回时,瞧见她仍惨白的小脸,又忍了回去。

    及至他走回塌前,便顺手将他按在床沿上,“递一下纱布,”苏婉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去解他颈上已被染红了那块布子。

    魏衍的眉微微拧着,闷闷的将纱布递了上去。分明是她在给自己上药,反觉出是他在伺候这丫头。

    渗出血的地方有一部分附着的粘在了他的皮肉上,尽管她已是万分当心,仍难免会撕扯着些。她微微偏过头去瞧了一眼魏衍,见他只是轻皱了皱眉,点漆似的双眸仍只直视着前方。

    “不疼吗……?”苏婉轻声问了一句。

    魏衍对于她的提问,愣住了半日,领军征战沙场几年,都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话,“嗯,”他含糊着应诺了一声。

    “说谎……”苏婉埋头声如细丝的低喃了一句,方才受的新伤,成了这副模样,怎能不疼的。

    因她就坐在他身侧俯身替他换着纱布,唇正在他耳际,那句话堪堪尽数落入了他耳中,目光如霜的打眼瞧了她一眼。

    苏婉不知怎的对他少了几分惧怕,即便余光已瞥见他瞧着自己,依然能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颈间伤口撕扯的灼热感在她如冰玉指的轻触下,舒缓了不少,心内却被抚的烧腾起来。压着声音道:“好了。”

    见他伤处已被处理妥当,苏婉才停下了手,任由他站起了身子。

    折腾了半晌,她孱弱着的身子已有些不支,魏衍见她微喘起来,忙将她揽过靠向引枕上。

    “大人——”门并未合着,秦江便直入了进来,似是觉着自己进来的又不合时宜了,自向后退了几步,待瞧不见里间的情景,才报道:“大人,苏府来人接姑娘回府了。”

    “教他们先候着,”魏衍走去外间说了一句,秦江便退了出去,屋内静默了半晌。

    “你若不想回去了,大可留在我身边,”话说出了口,又觉不妥,改口道:“我,我正好缺个丫鬟。”

    听了他的话,苏婉才恍然,原来他是将当作苏府的丫头了,因而才会给包裹中塞那块砚石。

    “谢大人抬爱。”若她真只是孤身一个侍婢,那即便是换个主子亦无妨,可她不是,因而她不能。

    见苏婉已扶着起了身,他亦未再说话。方才救她时,顺手拔了她挽着发髻的银钗,此时她的长发正散在腰间,魏衍走去了里间,取下了自己冠上的白玉簪替她挽上了头发。

    她正俯身欲去穿鞋时,只觉一双手穿过了她的发丝抚弄着,手法虽显笨拙却极有耐心。

    苏婉伸手轻触了触那支玉簪,心内生出说不清的滋味来,只轻声道了声谢。

    *

    姜淑月在府前候着轿子,不一会儿见苏致拓走了出来。

    “陈秉礼的轿子马上就要到了,你这是往哪儿去?”姜氏瞥了一眼苏致拓,平日他就是这般不上道的样子,今儿要来人了,竟还要出去厮混。将才听孙嬷嬷说起万隆酒楼之事时,真纳罕他竟还好端端的。

    苏致拓瞧见姜氏满眼促狭地扫了他一眼,忙解释道:“大嫂嫂别误会,今日婉丫头在外头时晕过去了,许是吓着了。你说她竟比我还胆小,那些刺客也不是冲着她的,她先倒被吓晕了。”说着朝姜淑月讪笑了一回,见后者仍冷着一张脸,转言道:“趁着她还没回来,我先去外头请个大夫回来,也好给她瞧瞧。”

    听说要去请外面的大夫,孙嬷嬷先变了脸色,忙转头恳切的望向姜淑月。

    姜氏朝着递了一个眼神后,孙嬷嬷忙跟上前去走在苏致拓身侧,微弯着腰陪笑道:“二老爷糊涂了不是,咱们府里现成的大夫,哪里用的着上外面传去,倒费功夫了。”

    苏致拓亦笑着摆了摆手:“府上养着的多是些庸才罢了,否则日日请的平安脉,这会子还晕了,可怎么信的过?”

    说完便仍大步往前走着,没走多远,步子渐渐缓了下来。沉思良久,猛的一惊,复折返了回来,对姜淑月身后几个侍婢道:“你们先退下罢,我同你们大夫人说几句话。”

    几个丫鬟只站着不动,巴巴的瞧着姜淑月。

    姜氏的脸上显出了几分不耐烦,“二老爷有什么话,便直说了罢,不必这样麻烦的,”

    “嘶——好,这可是你教我直说的,你是不是对苏婉下了——”

    “孙嬷嬷,”姜淑月终是开口岔开他的话,“离大姑娘回府还有些许时辰,先带她们下去候着罢。”

    孙嬷嬷应诺了一声,便招了招手,将众侍女带了下去。

    人都退下之后,姜淑月脸上的神色再不加掩饰,直接道:“我们大房的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苏桓到底还小,只知终日听从他这个姐姐的话,姜氏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苏婉无所依靠之时,只得在此时除了她。也好让苏桓早日忘了他这个姐姐,从而唯她这个嫡母之命是从。

    苏致拓知他果是猜中了,他这个嫂嫂也算出自名门,却生就了一副狠毒心肠。沉吟片刻,缓声劝道:“你左不过是想将她赶出府去罢了,何苦非出做这造孽的事情,何不将她好生利用起来?”

    姜氏听出他话中含有深意,僵着脸登时缓和下来,顿了顿道:“你且说来听听。”

    “今日那万隆酒楼中那样多的人,也不见他去救别人,偏生将那婉丫头救下了,”他说着抻着脖子往远处瞧了瞧,继续道:“想来定是对她有意的,他是个巡按的御史,迟早是要走的,若能把她送去随他入京做了妾室,日后还是我们的福泽。”

    姜淑月看了一眼他,沉思半晌,她倒是从未有过这个主意,若真可促成了这桩事。日后对苏尤绍亦一件有益之事,他们兄妹向来情深,他日苏婉真入了京飞上了枝头,怎能不提携着他些。

    “瞧你这话说的,何来送?自是两厢情愿才是,那陈秉礼相貌堂堂,又年纪尚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是作妾,亦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若这等好事她都不情愿了,难不成她当自己是皇帝的金枝玉叶,得配个王侯将子了!”姜淑月说着轻蔑的瞥了一眼院儿里。

    苏致拓未接她的话,略点了点头。他知那丫头素日虽瞧着温顺,骨子里却总有一股子拧着的劲,倒未必是趋炎附势之人。

    *

    采青才将苏婉搀进了房内,便有大夫在外请安道:“老奴来给姑娘请平安脉了。”她虽觉时辰不对,但亦未多想,只将苏婉扶回了塌上。遮好了两侧的碧纱垂幔,将苏婉的手从帐中扶出,轻置在迎手上,缓缓向外道:“进来罢。”

    那大夫隔着纱幔两指轻搭在苏婉玉腕上的锦帕上,停了片刻便道:“姑娘今日身子有些虚弱,须得进些补药。”

    采青见他所言正贴合姑娘的症状,忙道:“是了是了,近日姑娘时感眩晕,可是着了什么病?”

    大夫生恐露馅,不敢看采青的眼,只连连摇首:“不不不,采青姑娘多虑了,姑娘身体康健着呢。”说罢起身走向外间,采青忙跟上与他递上了纸笔,写了方子。

    “采青,给大夫倒碗茶吃了罢。”苏婉在里间嘱咐了一句。

    采青提起茶壶笑道:“我竟都忘了让您用碗茶了,”说着双手呈着茶盅端到他面前。

    那大夫本身已上了些年纪,大夫人下药之事他亦是知情的,瞧见采青把茶端在他跟前,忙吓得颤颤巍巍的摆着手:“不了不了,不必了,姑娘多礼了。”

    二人你推我挡的,茶水尽洒了出来,那大夫见势忙道:“老奴先退下了。”说着作了一揖匆匆的拾起自己的药箱走了。

    采青见他如此毛糙,不由的低喃道:“真是愈老愈发没有规矩了,”一面说着一面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方子,“姑娘,你瞧他急急慌慌的,连方子都落下了,”她咂了一声:“怎的还洒上茶水了,这还能瞧的清麽?”

    采青忙拾起了药方子走去里间,拿给苏婉去瞧。

    苏婉幼时在外祖家中时,亦学着认过些药材的,乍眼望过去便瞥见了几味解毒的药材。她不禁蹙起了眉,若只是体虚,何须用上这等虎狼药?

    “请姑娘的安,管事处报说姑娘的茶具用的旧了,我特来给姑娘换上新的。”这时,孙嬷嬷蓦然进了屋,身后带了两个小丫头。

    苏婉心中已恍然,手中的药方子被纤嫩的玉指紧紧攥着,她尽量将声线压的平稳:“谢嬷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