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细瘦的梅枝经不住雪花坠压，枝梢“咔嚓”一下，正落在太子殿下的肩头，将太子殿下将那点荒唐的念头打回心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小姑娘，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耳尖和鼻头发红，细白的手掌不停地轻搓。
空气里似乎响过一声轻啧。
“唔。”卫瑭眼前一黑，鼻尖动了动，一股好闻的味道涌进鼻尖，她伸手抓了两下，触手柔软暖和。
低头一看，是件玄色的大氅，她仰头看向李璋，眨眨眼：“太子殿下？”
“你把她领到宁寿宫去。”李璋看了眼一旁侍立的内侍。
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她要回宁寿宫？
卫塘惊讶地看向李璋，李璋瞥了她一眼，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于是她也只好将问话压了下去。
见李璋将大氅给了卫瑭，内侍顿时急了，“殿下！您刚从祭台回来，身上还凉着呢，怎么能——”
看着李璋淡淡的神情，内侍识相地住了口，咽了口唾沫，小心道，“是，奴才一定将人好好的送到宁寿宫。”
他真是被风吹糊了脑袋，太子殿下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置噱了，该打，该打！
卫瑭怀里抱着大氅，很快就有了暖意，看了眼李璋有些苍白的脸，不舍地在上面抚了抚。
太子殿下的脸色比她还不好，这件大氅还是还给太子殿下吧。
“太子——”
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李璋转过身来。
“对了，”李璋半抬眼皮，修长的手指轻勾了下腰间的玉钩，“你喜欢端庄肃穆的还是大气庆吉的？”
“……啊？”卫瑭没听懂，神情茫然。
李璋好像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视线从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扫过，转身走了。
好一会儿卫瑭才反应过来，再去看时，早已没了人影。
她懊恼地敲了下额头，旁边的内侍见她只一个劲儿盯着大氅瞧，说道：“既然太子殿下给了您，您就披上吧。”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卫瑭，心里不住地感叹。
他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这么久，还从没见太子殿下将自己的东西随意给人过，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啊，竟然这么得太子殿下看重。
“奴才斗胆问一句，您去宁寿宫是……”内侍一边帮卫熙整理过长的大氅，一边小心试探道。
“唔，”卫瑭提着拖到地上的大氅，尝试向前走了一步，“太后娘娘是我姑祖母。”
大氅一上身，卫瑭就感到一阵温暖，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心里感慨一声。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大氅虽然有些长，但用手提着点还是可以行走的，她扭头，语气轻快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内侍弯下腰，笑容满面地在前领路，“您请，您请。”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是太后娘娘侄孙女，他刚刚嘴怎么就那么欠呢！
卫瑭也没在意他态度的变化，小心地提着大氅往回走。
谁知，没走多久，就遇到事儿了。
“喂！”不远处站着一个模样标志，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漂亮的凤眼看向卫瑭，语气不善，“快点给我把球拿回来！”
卫瑭低头看了眼一路滚到脚边的绣球，绣球上缀满了珍珠和各色宝石，在雪光的映射下熠熠发光，看上去华丽极了。
她抬头看了眼，认出人来，目光从她身后一溜的宫女身上扫过，抿了下唇，当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她想避开，但王宝珠却不肯让。
王宝珠被卫瑭的举动气得脸都红了，一甩袖就要冲过来教训她。
太后那个老虔婆为了这个死丫头竟然还找借口罚了姑姑，现在还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喂！本县主叫你呢！”王宝珠一把拽住卫瑭的手腕，大声骂道，“你耳朵是聋了吗！”
卫瑭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脚不小心踩在大氅上，身子摇晃着就要摔倒。
一旁的内侍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卫瑭白着脸站稳，顺着胸口压惊，心有余悸地道，“谢谢。”
内侍愣了下，忙道不敢，见王宝珠气势汹汹，脚下不着痕迹地移了移，挡在卫瑭身前。
“县主是在叫我吗？”卫瑭眼神真诚，带点不好意思和疑惑，“我刚刚没听见，县主有什么事吗？”
那神情，那语气，真真是发自内心，让人无法怀疑。
一时间都让王宝珠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冷笑道：“你少给本县主来这套！”
她抬高下巴，眼神轻蔑，“本县主让你把本县主的绣球捡起来！”
卫瑭与她对视，半晌，垂眸低声道：“绣球就在县主脚下，县主可以自己捡。”
“你敢拒绝？！”王宝珠语气霸道，自觉大失脸面，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对着身后的宫女招手，“你过来！”
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嫡女，又因为容贵妃的缘故常被接来宫中玩耍，见到皇上的次数比那些不受宠的公主还要多，她又会讨皇上喜欢，便被皇上破例封为县主。
这在勋贵人家可是头一份，寻常宗室的县主、郡主因为这个，也都忍让她几分，如今一而再在卫瑭这里吃了瘪，自然记恨了她，定要让卫瑭知道她的厉害。
宫女战战兢兢地过来，小心地说道：“县主。”
“她竟敢对本县主不敬，给本县主掌嘴，”王宝珠狠扯了下宫女，然后视线在卫瑭脸上转了一圈，一扬嘴角，“本县主这也是好意教教你规矩，让你知道，何为上下尊卑。”
卫瑭气愤不已，眼眶不禁泛红。
她不肯叫王宝珠看到她这样子，低下头遮掩，攥着大氅的手指渐渐收紧。
王宝珠带了那么多人，她根本走不掉……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捡起绣球，递给王宝珠。
“脏死了，”王宝珠得意地笑了下，嫌恶了看了绣球一眼，对着卫瑭一扬下巴，“你给本县主用手擦干净。”
卫瑭手指紧紧抠着绣球上流光溢彩的宝石，大力地像是要将它们扯下来，眼眶渐渐湿润，又将泪意强忍回去。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也从未遇到过这样咄咄逼人的人和如此深的恶意。
她不理解，为何王宝珠会这样针对她，就算姑祖母和容贵妃不和，但她又没有得罪过她。
浓浓的委屈和无措在她心底蔓延。
“看来还是不知道规矩，那本县主就教教你，”王宝珠瞥了卫瑭一眼，对宫女道，“还不动手？！”
卫瑭知道王宝珠在等她求饶，但她不愿意。
她知道，就算她做了，王宝珠也会再找借口，与其冲她摇尾乞怜，还不如咬牙硬撑，好歹别叫人看轻了去，让人笑话她，笑话姑祖母，笑话……爹爹和娘亲。
宫女面带犹豫，不敢上前。
她虽然不知道卫瑭的底细，但也知道身后能跟着东宫内侍的小姑娘，身份必定不简单。
到时候出了事，拉去背锅的定是她们这些宫女，但她们也不敢劝王宝珠，王宝珠最好面子，劝她，她们也只会挨打。
王宝珠见宫女踌躇不前，更为恼火，上去直接一巴掌：“贱婢！你敢违背本县主的命令，本县主回去就要姑姑把你杖毙！”
宫女吓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叠声求饶。
她知道王宝珠和容贵妃是绝对做得出的，往日里因为不合容贵妃心意而被杖毙的宫女不知几何。
王宝珠看着底下不断求饶的宫女，这才解气两分，她冷哼一声：“还不快去！”
底下的宫女身子一颤，良久，一咬牙，起身走到卫瑭跟前。
卫瑭拿着绣球的指尖泛白，清亮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宫女，像只不肯认输的骄傲孔雀。
一旁的内侍眼见形势不对，赶紧牢牢挡住，对王宝珠行了一礼，带着点讨好地笑道：“宝珠县主息怒，太子殿下派奴才送卫姑娘回宁寿宫，现在时辰不早了，烦请您让让路。”
太子殿下让他把人送回去，他可不敢让人出什么意外啊。
他点出卫瑭的身份，又搬出太后和太子，暗暗提醒王宝珠。
王宝珠听到太后的名字倒没多大反应，她心里想着，就算太后知道了，也顶多让人训斥她一番再罚她抄抄书。
她一点都不怕，她心里清楚，只要容贵妃护着她，皇上喜欢她，太后就不能真的拿她怎样。
最好，太后能罚得重一些，叫容贵妃更加心疼她。
但……太子……
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王宝珠不自觉地眼里带上恐惧，身子也微微发抖。
好半天，她抿了抿唇，狠狠瞪了卫瑭一眼，甩袖走了：“你给本县主等着！”
卫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想到王宝珠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
“卫姑娘，咱们快些走吧，外面天凉。”内侍大松一口气，低声催促道。
卫瑭回过神，语气认真地道：“多谢。”
“不敢当您的谢，”内侍愣了下，然后笑了，温声道，“太子殿下的吩咐，奴才不敢不尽心。”
又是太子殿下，说起来，太子殿下已经帮过她好几回了呢，虽然他可能也不知道……
卫瑭嗅着大氅上残留的淡淡的清香，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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