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瑭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发间的发钗依旧闪闪发光地戴着。
她提着裙子迈进门，还没来得及哀痛没能把发钗还回去，就突然僵住。
艰难地迈进门，顶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抬起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那些大臣。
她抬头向上首看去，太后几不可查地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抓了下裙子，目光转向正中间的那个位置。
皇上正看向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卫瑭这是第一次见到皇上，之前她受封谢恩，皇上说政务繁忙，便免了她的礼，平时皇上也不往宁寿宫来，是以，卫瑭从没见过皇上。
她目光小心地打量着这位天下至尊，已至中年，微微有些发福，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俊美的影子，只是眉间总萦绕着一股疲意老态。
她不知皇上为何这般看着她，但还是按照规矩对着皇上施了一礼。
“这就是卫国公的女儿，看着倒是有几分他的风骨。”皇上笑道。
卫瑭感觉到几乎整个殿的视线都在她身上扫过，温和的、善意的、不屑的，交织在一起，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她定了定神，敛裙垂首福身：“谢皇上夸赞。”
她不知皇上到底想做什么，一颗心悬在空中，跳得极快，但面上却没显露半分，依旧是大气从容的模样。
“朕看昭华郡主品貌甚佳，倒是与林少将极为相配。”皇上突兀地冒出一句话。
皇上说的林少将，乃是林大将军的嫡长子——林澈。
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中，惊起一圈圈涟漪。
卫瑭已经微微瞪大双眼，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皇上！”太后肃声叫了声，其中不难听出怒意。
“皇上，瑭儿她孝期未过，且还年幼，您还是莫开玩笑了。”太后目光凌厉地看向皇上。
林大将军府如今与卫国公府一样，已不受皇上待见，皇上这时表露这个想法，不就是怕林大将军府和卫国公府借着姻亲再次起复吗？
太后并没有这个想法，一是因为卫国公府只剩下卫瑭这么一个女孩儿，就算将来得了姻亲助力也无用，二是，她不愿意卫瑭背着那样重的担子，只愿她将来能寻得合心意的夫君，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
“朕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卫国公生前与林大将军情同兄弟，想来两家若是结亲，卫国公泉下有知，定会倍感欣慰。”皇上眼神微沉，又迅速恢复如常，“难不成太后娘娘是看不上林家？”
从皇上开口起，殿内众人便低下了头，不敢出声，此时更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林大将军也是如此，眼睛只盯着案上的酒杯，脸色如常，仿若未闻。
卫瑭感觉到不对，不敢开口说话，拿眼睛去看太后，见太后正抿唇定定地看着皇上。
她不知如何是好，指尖无意识地扣进手心，贝齿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努力让自己不要露怯。
余光不自觉地瞥向坐得离皇上极近的李璋，李璋手指捏了只酒杯，指腹在杯壁上摩挲，半垂着眼，嘴角轻抿，看不清神色。
“皇上，暄儿生前同我说过，瑭儿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娇养着，将来只愿为她寻一书香门第，良善之家。”太后缓缓道，“是以，还请皇上打消这个念头，毕竟，这是暄儿的心愿，即使林家再好，也注定无缘。”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上再坚持下去，未免显得太过专横、凉薄。
皇上脸色一僵，看了太后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是卫国公的心愿，朕自然不会违背。”
“瑭儿，还不快坐下，你虽还在为双亲离世悲痛，但今日是皇上寿宴，万不可摆出哀色，不然便是不敬。”太后看向卫瑭。
“是。”卫瑭看了眼脸色泛黑的皇上，福身应了，走到座位坐下。
众人都知道这是太后故意给皇上没脸，此时见皇上脸色不妙，皆低头不语。
容贵妃还记着大事，赶紧吩咐招来舞姬，务必使皇上高兴起来。
歌舞声起，殿中如死水一般的气氛终于活泛起来，众人松了口气，赶紧跟着将气氛调动起来。
其中一个舞姬长得格外美艳，配上妖娆的身段，魅惑的神态，直引得大半大臣纷纷投去目光。
但在察觉皇上的目光后，都悄悄散开。
容贵妃见着皇上的眼神几乎要黏在那个舞娘身上，心顿时跟泡在醋缸了一样，手里的帕子都被绞成一团。
若是平时，她早就找借口将那舞娘打发下去了，但此时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见着皇上愈发上扬的嘴角，她借着低头的角度暗暗看了眼下首的威远侯。
威远侯稍稍抬了下杯，容贵妃微扬嘴角，坐直挺身。
“皇上，臣有事要奏。”一个大臣站出来。
皇上心情正好，闻言也没生气，还笑着道：“爱卿有什么事在朝上还说不完，还要在朕的寿宴上说。”
大臣双手交叠平举至额前，肃容道：“臣请奏圣上，册容贵妃为后。”
霎时间，殿内寂静一片，只听到有人不小心打翻酒盏的声音。
卫瑭刷地抬起头，看向李璋。
李璋似有所觉，目光紧跟着看过去，两人视线相撞，卫瑭一缩，赶紧垂下眼。
“臣请奏。”
“臣亦请奏。”
……
上十位大臣一同从座位走出，俯身下拜。
卫瑭眼睛一扫，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座位空了。
她皱眉，虽然只是三分之一，但从中已经可以看出荣贵妃和威远侯府势力之大，要知道，这次能来的只是四品以上的官员。
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答应……
卫瑭看向上首的皇上，见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而他身边的容贵妃则端坐着，姿态端庄又祥和。
卫瑭这时才发现，今日容贵妃并没有像平日一样，穿得放肆嚣张，而是一身天青的宫装，没有往日奢华的首饰，而是选择相对低调的玉石。
看来是早有准备，那太子殿下知不知道呢。
卫瑭不相信太子殿下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知道，她方才进来的时候，还瞥见福海走到太子殿下身边，俯身耳语。
殿内眼神乱飞，不是看向皇上，就是看向李璋。
李璋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眉间依旧淡淡的，像是对此丝毫不关心。
众人又将目光转移到皇上身上，看皇上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若是皇上没答应，那么证明，皇上暂时还没有换掉太子的打算，太子殿下的位置依旧稳当。
若是答应了……那整个朝堂都会随之震动。
容贵妃若真成了皇后，那二皇子就成了嫡子，且如今太子本身并不十分受皇上喜爱，加上没有母亲和强有力的母族帮扶，最后谁能夺得那个位置，还是个未知之数。
“爱卿怎么想起来提这个了？朕之前不是说了吗，此事以后再议。”皇上出声道。
“贵妃娘娘淑美端方，颇具母仪天下之风，现后位久悬，皇上当择一贤后才是。”大臣继续道。
皇上没说话，只看着底下一众俯首的大臣。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皇上问道。
大臣们齐声道：“是，请圣上立后。”
卫瑭觉得不对劲，剩下的各位大臣，怎么一个出来反对的都没有，这么多大臣，难道没有一个向着太子殿下？
殊不知，这些不出声的大臣里，有一半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剩下的一半则是中立派，太子殿下的人早已得令，不发一言，而中立派的人大多是只忠于皇上的人，自然是跟着皇上的心思走。
皇上看着底下的大臣，眼神渐渐发冷。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不立后，就是不想又弄出一个后党来，他不允许有人染指他的权力，哪怕是太子他都时刻警惕着。
他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老臣打压下去，将权力全部收归手中，怎么可能又让出去。
“贵妃，这件事情你事先知道吗？”皇上扭头，问一旁的容贵妃。
容贵妃相伴皇上多年，怎会不知皇上的意思，但她不肯相信，皇上竟然不肯立她为后。
她以为皇上是爱她的，从前不予她后位，只是忌惮太子，但没想到皇上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容贵妃愣愣地看着皇上，只觉浑身冰凉。
“贵妃，”皇上语气冷淡地叫了她一声，“朕在问你话。”
容贵妃看着皇上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只觉心木成团，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威远侯见形势不对，连忙上前道：“皇上，娘娘久居深宫又怎会知晓外面的事。”
“是吗？”皇上收回目光，看向威远侯，“那就是说，这件事，是威远侯你一手策划的了？”
威远侯脚下一软，跪下：“臣不敢！”
皇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好一会儿，才道：“好了，今日是朕的寿宴，不谈公事，都退下吧。”
威远侯紧绷的身子一松，谢恩起身。
刚起身，就听到皇上说道：“容贵妃殿前失仪，褫夺封号，降为嫔。”
明明白白昭示着皇上对此件事情的不满。
容贵妃脸色骤地一白，身子都不禁摇晃了两下，堪堪欲倒。
二皇子和王宝珠想冲出来求情，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王宝珠一腔怒火没出放，瞥见卫瑭微微扬起的嘴角，心火更盛。
卫瑭，我绝不会让你如此得意！
她眼神毒如蛇蝎，对着身后的宫女一招手，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宫女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县主，要不然咱们还是算了吧……”
“闭嘴！”王宝珠用力掐了把宫女，压低声音，“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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