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贵妃脸色惨白地坐在座位上,紧紧攥着扶手,指尖泛白。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下首的人,怕一看过去,入眼的就是讥笑与嘲讽。
曾经她觉得她的位置还不够高,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只比皇上略低的空座,那是专属于皇后的凤座,而现在,她觉得底下的座位如烈火灼烧,烫得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躲得远远的。
但她不能,因为皇上并没有让她离开,所以她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皇上,臣妾……”容贵妃颤抖着嘴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臣妾可否先行……”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让皇上打断了,“虽说以你如今的身份,是不该坐在这儿,但今日是朕的寿宴,寿宴还未完,你就坐着吧。”
这话未放低声音,是明明白白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如一个巴掌,啪地打在容贵妃的脸上。
容贵妃本就惨白的脸愈发难看,像是马上就要晕过去。
她没想到皇上如此绝情,这么多年的情分竟如不存在一般,说抛就抛,还让她当众承受如此羞辱。
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宠妃,皇上对她向来是宠爱有加,如今遭此对待,就如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评头论足,羞愤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再惹皇上不悦,于是挤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对皇上福身道:“谢皇上。”
皇上对这位昔日宠妃没有露出一丝怜惜,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下首的众人神色各异,只是落在容贵妃身上的目光都带了些似有似无的嘲意,特别是后宫那些妃嫔与命妇们。
容贵妃往日行事向来跋扈,后宫的嫔妃没少受罪,而那些命妇对她的行事也颇感不满,此时见她落魄,又怎会错过看她的笑话。
命妇们倒好说,顶多是私底下嘲讽几句,但后宫的嫔妃们可不会干看着,她们的手段,也够容贵妃受的了。
容贵妃这难受的,还在后头呢。
卫瑭见容贵妃如此吃瘪自然高兴,为着太后娘娘,也为着太子殿下。
她嘴角翘起,悄悄往李璋那儿看,李璋却不知怎的总能抓到她的视线。
可这次卫瑭却没躲没避,而是冲他眨了眨眼,眉梢微扬。
李璋与她对视,又淡淡地移开视线,嘴角似闪过一丝笑意,却让人捕捉不及。
殿内的气氛再凝固住,如凝住的糖浆,使劲搅都搅不动。
皇上也没心情再待下去,草草地说了几句,就要散了。
“皇上!”王宝珠突然走出来,高声道,“臣女有要事要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卫瑭心底突然浮现点点不安,她总觉得王宝珠此时出来,是要做对她不利之事。
她手指不自觉捏紧,直直地看向王宝珠。
“你有何事要禀?”皇上皱眉,经过刚才的事,他现在看着王宝珠也不如往日一般讨喜。
王宝珠先是朝卫瑭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对皇上道:“回皇上,臣女要禀之事与昭华郡主有着莫大的关系!”
“昭华郡主私下咒骂皇上,几次欲用巫蛊之术咒害皇上!”她继续道。
几声闷响,不知翻了多少酒杯,还可听到几声惊呼。
卫瑭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站起来反驳:“臣女从未做过此事,请皇上明察!”
“放肆!”太后也怒喝道,“宝珠县主,你莫要因为容贵妃此事心绪不佳,就随意迁怒旁人,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太后果断地将王宝珠的话往她泄愤上引。
自古巫蛊之术就颇为人忌讳,凡是与它沾上关系的,下场都好不到哪去,即使王宝珠说的是“欲行巫蛊之术”,这罪名也足以判死罪!
“臣女就是知晓这是何等罪名,才要告知圣上!”王宝珠对着皇上袅袅行了一礼,“圣上如此厚待于她,予她郡主之位,她却因为卫国公战死一事,心怀怨恨,还意图谋害圣上,臣女自然要揭发她!”
王宝珠一派正气盎然,胸膛挺起,像是在故意彰显她不惧太后。
其实王宝珠并不是不想直接弄出一个巫蛊之祸出来,但她怕事情闹大,皇上彻查会露出马脚,毕竟,若是真坐实巫蛊之祸,就会直接牵连到太后,太后的身份可不是一个郡主能比的,只怕会牵扯到朝堂。
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搞出这么大的事来,而且也没那个脑子。
卫瑭走到王宝珠面前,定定地看着她,道:“你可有证据?此等大罪,就凭你的三言两语只怕难以叫人取信。”
她觑了眼容贵妃,不,现在应该是王嫔了,道:“焉知你不是为了王嫔,而故意诬陷我,毕竟她与太后娘娘不睦已久。”
“而你先前几番欲欺辱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卫瑭微抬下巴,“怎知这次不是?”
王宝珠乍一听到“王嫔”这个称呼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后,更是大怒,对着卫瑭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卫瑭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袖中的手指已经捏得指尖泛白,手心冒出细细的汗。
太后欲出言,卫瑭却朝她微微摇头。
这件事姑祖母不可以掺和进来,只她一人,事情便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若是姑祖母掺和进来,那事情的发展就不可预料了。
通过容贵妃这件事,她丝毫不怀疑,一旦给了皇上借口,皇上定会将姑祖母也拖下水。
太后气得瞪了她一眼,依旧想要出声,但却被圆娘阻止。
“娘娘,既然郡主不让您掺和进去,您还是别坚持了,”圆娘极力压低声音,“若是……郡主真出了什么事,有您在,之后也能周旋一二。”
太后听了后一句话,沉吟片刻,沉默下来。
“既然你说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吧,”皇上的眼神比方才处理容贵妃之事时更加阴冷,他的目光从卫瑭身上剜过,“若是昭华郡主真如你所说一般,意欲以巫蛊之术谋害朕,朕绝不会轻饶!”
卫瑭长睫颤动,呼吸急促了几分,但依旧挺直脊背,任由皇上打量。
“是。”王宝珠冲着一旁的宫人抬了抬下巴,那宫人便带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宫女走了过来。
“皇上,这个宫女曾经是昭华郡主殿中近身侍奉的宫女,但因为发现了昭华郡主所做之事,而被昭华郡主诬陷偷窃,被赶去了浣衣局,后来,我见她被浣衣局其他宫女欺负,不忍心,便将调到我那儿侍奉,之后,便向我告知了她被赶去浣衣局的实情。”王宝珠对皇上道。
皇上目光转向那个宫女,语气饱含威严:“宝珠县主所说可是真的?”
“是。”宫女哭泣哽咽道。
皇上眉心一皱,转向卫瑭,眼中带着深深的寒意:“昭华郡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宫女一出来,卫瑭就认出了她——月儿。
她既震惊又愤怒,她没想到月儿竟然会帮着王宝珠故意诬陷她,置她于死地!
当初姑祖母要杖毙她时,是她替她求情才保住她一条命,而她不仅不心存感激,反倒想要她死!
卫瑭眼中渐渐凝起冷意,尖锐的指甲陷入手心,隐隐渗出血迹。
“皇上,大理寺办案都讲究人证、物证,如今宝珠县主只拉出个所谓的人证就想定我的罪,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她看着皇上道。
皇上没说话,但一旁的王宝珠道:“这件事事关皇上安危,合该小心些,一个人证已经足够。”
不是王宝珠不想来个栽赃嫁祸,只是将东西放进宁寿宫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还会烫到自己,是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也不怕皇上会不信,不管皇上信不信,皇上都会顺着她的话来。
皇上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令他对卫瑭忌讳颇深,甚至心底会有一丝潜藏的惧怕,巴不得借此机会让卫瑭永远没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卫瑭抿唇看着皇上,见他对王宝珠的话似乎是默认,顿感荒唐。
堂堂一国之君,行事竟这样武断!
王宝珠见卫瑭不说话,睨了她一眼,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此事既已被揭发,郡主不如乖乖认罪,圣上仁慈,许能饶了郡主的死罪。”
“是呀郡主,奴婢早就劝过您不要做此事,如今事发,想来是天意,您还是早些认罪吧。”月儿抽抽泣泣地看向卫瑭劝道。
皇上此时出声了,像是认定卫瑭是默认,看向卫瑭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冰碴:“朕自认待你不薄,怜你一介孤女,破例封你为郡主,可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想要谋害朕!”
“来人!传朕旨意!”皇上一甩袖子,厉声道,“废除昭华郡主的郡主之位,禁于殿中,无令不准出殿门半步!”
其实皇上更想直接将卫瑭赐死,他向来惜权惜命,只要有一丝对他不利的可能,他都不会容忍,但卫瑭毕竟是卫国公唯一的子嗣,加上这里还有不少老臣看着,若是真那么做,那下一刻,民间、朝臣间便会传出他绝不愿听到的话。
“等等!”在宫人刚要碰到卫瑭,卫瑭突然道。
“怎么,郡主你还有什么要说?”说完,王宝珠状似懊恼地叫了声,“不对,好像现在不能称你为郡主了。”
卫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看向皇上,道:“宝珠县主有证人,臣女自然也有,还请圣上明察。”
说完,她朝一旁侍立的新月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新月便带着一个宫女过来。
“皇上万安。”宫女朝皇上行礼。
“皇上,她是和月儿在浣衣局同住的宫女,月儿曾对她说过,她被罚到浣衣局就是因为偷窃,而不是她口中的是我故意陷害。”卫瑭上前一步,对皇上施了一礼,“这宫女非宁寿宫之人,不会为我作假证,而月儿则极可能因为被罚到浣衣局,心怀怨恨,从而帮着宝珠县主诬陷于我。”
皇上颦眉,看向王宝珠:“你怎么说?”
卫瑭也看过去,但却没见到王宝珠心慌的模样,反倒像是胸有成竹。
她心中不由奇怪,王宝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所有事情全推到月儿身上去,怎么现在看上去,还像是胜券在握?
王宝珠看了卫瑭一眼,扬起一抹笑:“皇上,昭华郡主说了那么多,这宫女可是没发一言,不如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卫瑭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定了定神,看向宫女。
宫女先是怯怯地看了卫瑭一眼,然后一下跪倒在皇上脚边,哭道:“皇上饶命,是昭华郡主逼奴婢来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像是一个闷锤打在胸口,卫瑭呼吸骤地一滞,脑中有一瞬空白。
“怎么样,昭华郡主,这回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吧?”王宝珠眼尾上挑,笑得肆意。
皇上拧紧眉,这次连话都没说,直接朝着宫人一挥手。
卫瑭脸上血色尽失,骨子里透出寒意,让她浑身泛冷。
她没有想到,王宝珠竟然收买了宫女,就等着此刻给她重重一击,而她则天真地认为她带来的人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她输了。
宫人们听从命令,上来控制住卫瑭。
突然,原本应该待在宁寿宫的小福子走进殿中,先向皇上行礼,然后行至卫瑭身前,恭声道:“郡主,奴才按您的吩咐将人带来了。”
卫瑭一愣,向他身后看去——是王宝珠的贴身丫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卫瑭向李璋看去。
毫不意外的,目光又被李璋捕捉到。
李璋懒懒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霎时间,卫瑭的心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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